由荆水而下五六里

作者有话要说:

因停站半月,给大家概括一下前面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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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戚与墨鲤遇到西凉势力首领阿颜普卡,然后过江准备前往飞鹤山。

两人半夜住客栈遇到蒙面人准备放火,蒙面人是齐朝水师斥候,发现有人(行脚商人黄六)带着水师布防图过江,于是试图追回并杀死看过图的人。客栈老板娘跟伙计都不是普通人,一群人打起来,黄六说指使他偷图的人是前朝国师。

黄六因为不认识孟戚,谎言被揭穿,改口说拿钱办事不知主使者是谁,只知道那些人懂武功。

众人不信,预备在客栈守株待兔等幕后主使,老板娘不满,斥候首领发现打不过孟戚墨鲤,准备息事宁人

孟戚目中隐隐露出笑意,他抚着胡须,一副看透世情的高人模样。

墨鲤:“……”

变老归变老,要他像孟戚那样怡然自得是不可能的。

比如抚胡须的时候,感觉怪怪的。

墨鲤只是在模仿秦老先生,他的“心”未曾真正的变老过,自然也不习惯这样的外表,竹山县太小,大家都知道他是秦神医的弟子医术不差,连“变老一点”取信别人方便行医的机会都没有。

原形黑鳞鱼,外表上近似鲤,是有须的。

龙也有长长的两条须,“从小”以为自己是一条鱼的墨鲤觉得挺好看,压根没把“须”跟“老”联系起来。

而且习惯有须,不代表习惯用手去摸,鱼长了手吗?!

龙是长了,可龙的爪子在腹部,抬上天也摸不到下巴的好吗!

……等等,这样一想,沙鼠跟龙竟然存在着微妙的共同点。

爪短!

墨鲤回忆着软乎乎的沙鼠短小的爪子,似乎只够塞食物进嘴,或许、可能、没准是能蹭到胡须的,反正鼻头往上绝对摸不到。这样一想墨鲤就释然了,毕竟太京龙脉没有人形之前就能摸胡须了,孰能生巧嘛!

孟戚万万想不到墨鲤脑子里想的是这些,他见墨鲤纠结的目光转为释然,还以为自己渊穆高华,丰神逸宕的姿态折服了心上人呢。

国师洋洋自得。

一切都在他筹谋之中,不然为何要费心力说服大夫跟着一起变老?

是必须让墨鲤见一见“真正的孟国师”,八十七岁的那种。

八、十、七、岁!

单单听着就令人头皮发麻,再加上各种怪异传闻,尤其这些谣言在楚朝就存在了。

比如楚元帝明面上废除锦衣卫暗地里可能养了一批为他效命的死士密探,看起来无欲无求不沾权势的国师就是这支密探的首领。更多的人不这么想,他们觉得孟国师无所不知,是因为精通御鬼之术,养了不少厉鬼在身边,能杀人于无形,朝廷官员就算搂着小妾躺在芙蓉帐里说悄悄话,也有可能被鬼听去,回报给国师。

越传越离谱,后来直接说孟戚是鬼非人了,每到月圆之夜就要生食人心/饮处子血/挖活人肝脏……以至于太京香火最鼎盛的报国寺被心惊胆战的官员们踏破了门槛。

特别是有一回朝廷清查吏部贪腐,用眼神把一个小官生生吓晕过去之后,传闻就愈发妖魔化了。

孟戚思忖着年纪已经是个问题了,等回到竹山县,遇到可能听过所有传闻的县令薛庭,那场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不行,必须在这之前,让大夫知道“真正的孟国师”是什么模样。

孟戚以为谋略成功,解决了大问题,对那群要杀人放火的蒙面人都多了一分耐心,他迎着缓步走回来的墨大夫,笑道:“区区琐事,还要劳烦适之动手,实是不该。”

墨鲤:“……”以前孟戚说,唤表字过于普通,就跟世俗之人一样,现在喊起来比谁都顺口。

难道老了之后,想法也变了?

还是国师彻底装上了瘾?

沙鼠喜欢作戏怎么办?

只能陪着演!

“启行兄客气了。”墨鲤一摆衣袖,做出不以为意的样子。

斥候营首领盯着墨鲤,似乎要把他的模样彻底记住,假惺惺地拱手问道:“不知这位老先生是何方人士,如何称呼?”

“野山无名客,烟篁闲散人。自来不问世事,此番与友一览河山美景,若要称呼,称篁居客即可。”墨鲤张口就来,这个他早有准备,连说辞都是成套的。

孟戚微微惊讶,他不知道这茬。

再一琢磨,篁的意思是成片的竹子,倒也能恰好对上竹山县。

斥候营首领本来也没想过墨鲤说真话,只是对方一副名士的做派,他忍不住想要试探一番。

读书人把名声看得比天还大,名号还特别多,或许对方大意随口说了一个不常用的,等他回到齐朝统辖范围细查能够摸到一些蛛丝马迹呢!

面对根本惹不起的孟国师与友人,咄咄逼人的店家娘子跟伙计,蒙面人首领觉得今天倒了血霉。果然闹天狗食日就没好事!

跟黄六勾结的人没抓到,布防图也没抢回来。

不能动用武力,只能继续周旋。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斥候营首领不得不抽出了一张银票:“这是打砸坏了东西,以及继续叨扰店家的银钱。”

他还没放到桌上,陶娘子作势伸手一拦,奚落道:“小门小户的生意,咱可收不了银票,您要是给一张江北面才能兑换的钱庄票子,我还得找来往的客人换。”

斥候营首领手背青筋暴起,只能压着怒火沉声道:“看清楚!这是福德钱庄开出的银票,福德钱庄是荆州最大的票号,是你们南面的钱庄!”

“吆!五十两,够把我这小店圂囵买下三遍了。”陶娘子眼睛往那张银票上一瞟,顿时笑开了,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

斥候营首领蒙着脸,看不到他的表情,眼神里却分明带了鄙夷,直接将银票丢下。

结果陶娘子一动不动,脸上还带着刚才激动谄媚的笑容。

——只是这会儿看起来显得格外虚假。

“你!”

首领发现陶娘子在耍他。

像这等江湖草寇就该被乱箭射死!而且这是江对岸,哪怕杀了人就走,也不会给他们造成半点麻烦,可谁叫今天倒霉呢,去放火的属下莫名失踪,还被困在这家破窄的客栈里。

斥候首领隐晦地看了一眼墨鲤与孟戚,生生地忍下怒火,不快地问:“店家娘子这什么意思?”

“瞧您说的,奴家能有什么意思?”

陶娘子顺手拎起桌上搁着的长尘尾,像是撵蝇虫一般挥动着,漫不经心地说,“咱这个小客栈,这么大一片地加上这许多的屋子说起来值钱,然而年久失修,冬天冷夏天凉,长年累月门可罗雀,拿出去卖三两银子别人都嫌多。就算把这些桌椅板凳当柴火卖,运出去费的钱比柴火还要贵。”

“你东拉西扯的,究竟要说什么?”首领身边的一个蒙面人不耐烦地喝道。

陶娘子美目流转,笑语晏晏:“自是告诉各位,奴家并不爱钱,否则早就走了,何必困守在这么个小地方。”

众人:“……”

那可说不好,心甘情愿蹲在荒郊野店也有可能是为了躲避仇家。

斥候首领认为陶娘子是嫌钱少,他目光四下一扫,当即指着趴在地上的黄六道:“只要抓住了在背后教唆这家伙的人,他身上的银子尽数给店家娘子。”

黄六抖了一下,没敢抬头。

陶娘子却被生生地逗乐了,嗤笑道:“拿散碎银子打发我?黄六是什么人,我比你们清楚,倘若他真的从幕后主使那里得了百两银子,过江时绝不会带在身上,而是随便挖个坑捣个洞藏起来,最好是烂完了都没人找到那种。这样一来,如果事情办成了对方干掉他,从他身上也搜不回银票,这就叫做死要钱,死了做鬼也得带一笔钱下黄泉。”

黄六被挤兑脸色发青。

孟戚目中带笑,似在看一出好戏。

墨鲤倒是觉得陶娘子似乎还有未尽之言。

果然她下一句就是毫无遮掩的讽刺:“再者,如果那些人足够聪明又吝啬,就会像诸位一样在银票上玩花样。虽说钱庄票号兑银时会把银票销毁,可要是有人有手段弄出一些兑过的废票呢,银票上面都有编号,划去的不能再兑。如果有人拿着这样的银票上钱庄,还不被报官抓起来?奴家不傻,黄六在银钱上不蠢,谁会上当?”

黄六目光游移,他确实要的是银锭,不是银票。

一斤十六两,一百两银子揣在怀里很明显了,还怎么渡江?

再说事情没办完,对方也不肯把钱全部给他,只给了一半。现在东窗事发,剩下的一半是别想要了,黄六能不能保住命都是问题,与其从黄六身上弄钱,还不如抓住幕后指使者搜身呢!

斥候首领眉头一皱,直接道:“那就等几天后抓到了人,把他们做交易的银钱给店家娘子。”

这下陶娘子连讽刺的话都懒得说了,只是冷笑。

——连幕后主使是谁,身在何处都没搞清楚,领这样空口许诺,陶娘子会上当就怪了。

蒙面人微微起了骚动,手按刀柄又想要动手,直到他们首领怒哼一声,才把众人压住。

对着油盐不进的陶娘子,斥候首领很是头痛,他压着怒火问:“店家娘子究竟想要什么?”

“想让你们滚出去,免得脏了我的地。”

“放肆!”

这群蒙面人大怒,不过是一个开野店的女流之辈,胆敢这般狂妄。

“我们统领好言好语,连银钱都拿出来了,你不肯听,莫非与黄六是一伙的?”

“没错,我看你们就是勾结好的!统统该杀!”

“需要水师布防图的没有别人,就是荆王,南岸的遗楚军队,还用得查?”

陶娘子还能稳得住,伙计却气得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客栈里闹哄哄一片,眼看就要打起来。

“好了。”斥候首领喝止道,他扫了一眼众人,别有深意地说,“我相信店家娘子跟黄六这伙偷盗布防图的人无关,然而要是涉入太深,这事就不好说了。你们江湖人行江湖事,官面上的事还是少碰,我说这话也是为了店家娘子你着想。娘子在这里开客栈,生意再小也是生意,要是荆州水师与齐朝水师打起来了,吃亏的又是谁?怕是平静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后悔也来不及。”

墨鲤微微皱眉。

刚才拼命扣罪名,似要为动手找个理由,现在话里话外更有一种隐隐的排斥感,暗指孟戚楚朝国师的身份一旦涉入这件事就会让局面滑向不可收拾的地步。

陶娘子抄起一把椅子递给伙计,高声道:“花言巧语的想糊弄老娘,今天你们满脸假惺惺,要钱给钱,好话更是不要钱塞过,其实还不是看在这两位的面上。你以为老娘不知道,等人一走你们背过身就烧了老娘房子?小河子!”

“有!”

伙计接过椅子,满脸凶神恶煞。

“向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今天走脱一个,明天咱们就要身首异处,葬身火海!动手!”

斥候首领又惊又怒,然而陶娘子率先动手了。

暗器本就让人防不胜防,再加一个练了铁布衫刀枪不入仿佛人形兵器一般的大汉,撞谁谁骨折,逮谁谁手断,想不应战都难。

于是客栈里又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孟戚在一片闹腾之中捡了张完好的桌子坐了,还自己拿了柜台的壶跟两个干净的杯子,一边倒水一边招呼墨鲤来坐。

墨鲤把再次试图逃跑的黄六拎到桌边,袍袖一拂,挡开被刀锋反弹过来的暗器,神情悠闲地接过孟戚递来的杯盏。

“水是好水,可惜没有好茶。”

“启行兄何必遗憾,渁阳飞鹤山自古闻名,兆溪云雾茶更是赫赫有名,到时我请启行兄畅饮一番。”墨鲤眨了眨眼,故意用错一个词,茶应该说品,酒才是畅饮。

把茶当酒喝,那是牛饮,最煞风景。

主要是兆溪云雾茶苦死人的名声,墨鲤听秦老先生说过。所以哪怕孟戚从未表露过一分一毫讨厌兆溪云雾茶的样子,甚至在阿颜普卡面前还装作十分欣赏,墨鲤仍然能看穿孟戚的伪装。

一只怕喝苦药的沙鼠,喜爱兆溪云雾茶?哈!

怕是委委屈委屈地抱着杯子,然后咕咚咕咚一口气给灌下去。

也算是畅饮了。

“……适之,知吾心也。”

孟戚嘴角抽了抽,头也不回地用内劲拍开一个被伙计砸飞过来的蒙面人。

整间客栈只有他们所坐的这张桌子,以及桌子附近安然无恙。

黄六眼睁睁地看着刀来剑往,抖若筛糠。

“孟国师为何袖手旁观?”斥候首领避开暗器,咬牙切齿地说,“有贼子诬陷国师偷盗水师布防图,国师一过江踏上荆州就闹出了这等乱子,传扬出去对国师不利,若是能抓住幕后主使……”

说话间,一枚暗器险些击中他额头,险险避开后斥候首领怒骂陶娘子:“该死的疯娘们,你若是有脑子,怎么着也得等几天后指使黄六的人被抓再翻脸,现在你我鹬蚌相争,岂不是被那帮人捡了便宜。他们见计谋泄露,必定会杀人灭口,毁掉你这家破客栈!”

“好说了!”陶娘子冷笑道,“守株待兔嘛,黄六就是那根树桩,有了他,老娘还怕那帮人不上当?至于碍眼的苍蝇……合该早早拍死!”

孟戚抬眼,跟墨鲤交换了一个目光。

陶娘子像是读过书,知道不少典故。

斥候首领见骗不了陶娘子,只得转向孟戚。

“孟国师,在下一番良言……”

“别!”孟戚抬手制止,似笑非笑地说,“老夫年纪大了,性情变得固执,听不得什么良言。”

他提起壶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水,慢条斯理地说,“至于你帮忙担着的那份心,大可不必。反正有人冒充老夫在外面招摇撞骗,今天的事儿就当做那人指使的好了,老夫徜徉沉迷在山水之间,不问世事,就算荆王与齐朝水师打起来,跟老夫又有什么关系呢?”

斥候首领被气得倒仰。

“尔等初至客栈,就动了杀心,店家娘子不愿丧命,有何错处?”

百姓也好,江湖人也罢,都不是牛马,可以说杀就杀。

“这天下间何曾有你杀人,却不许旁人来杀你的道理?”孟戚说完,把第二盏水递给墨鲤。

就在墨鲤抬手欲接之时,两人同时一顿,凝神向门口望去。

有奇怪的声音,很沉闷,又很大。

像是一阵忽然刮起的风,又仿佛远处隐约生成的闷雷。

客栈里打成一团,其他人根本听不见。

“不对,这是——”

孟戚率先反应过来,他瞳孔收缩,迅速拽起墨鲤急掠而出。

途中他扔出杯盏,正中客栈伙计的脑门。

杯盏之中没有蕴含内劲,应声而碎。

伙计被打得一懵,顺着来路望去,发现之前还坐在桌边有滋有味喝白水的两个老者统统不见了。

用暗器的陶娘子习惯眼观八路,也是客栈里唯一见到孟戚动作的人,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一想这位国师能安安稳稳活到八十多岁,同僚几乎死光了甚至楚朝都忘了他还活着的,预知危险跟逃命的本领绝对一流(……),故而陶娘子来不及多想,决定先跑再说。

“小河子!走!”

陶娘子一声高喊,伙计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跑了。

孟戚往后扫了一眼,见陶娘子领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拍了墨鲤右肩一把,随后绕着客栈外墙冲向后院。

墨鲤则是出了客栈立刻抬头,循着那古怪的声望眺望,黑黝黝的夜空里隐约有一个东西飞过来。

此刻那东西已经飞到最高处,遮挡了月亮——

墨鲤骤然色变,猛地转头看到孟戚的去向,很快也想到了始终躲在客栈房间里不敢露头的那对祖孙。

不好!

陶娘子出来时只见烟尘飞扬,孟戚与墨鲤竟然在徒手拆墙。

“……”

不对,不是徒手拆墙,是直接横冲直撞,连用轻功跳起来爬墙的时间都省了,直接在墙上留下一个人形空洞。

怎么回事?

孟戚为啥也要拆了她的客栈?陶娘子一脸茫然。

倒是客栈伙计注意到了半空中的异状,瞬间面白如纸,猛地一推陶娘子。

“快跑!”

伙计这一声喊,几近撕心裂肺。

紧跟着从客栈里跑出来的是斥候首领跟他的手下,对手都跑了,还打什么?加上孟戚墨鲤拆墙的动静,连胆小鬼黄六也不敢待在里面了。

只是大家动作有快有慢,当墨鲤孟戚闯入那间破屋子一人一个带出那对瑟瑟发抖的祖孙时,仍有蒙面人还没迈出客栈。

阴影已经当头罩下。

“轰!”

巨响之后,客栈大堂完全坍塌,沙尘弥漫。

墨鲤手上的那个小孩原本连踢带打地挣扎,被这一吓已然彻底僵住,呆呆地看着脚下的废墟。

确实是脚下没错。

墨鲤最后施展轻功一跃而起,远离了客栈后院。

墨鲤来不及去看孟戚,他右足在飞出来的瓦片上轻轻一点,随即以更快速度向江边奔去。

虽然第一块落石击中的只是客栈前面,后院没有遭到波及,但留在原地并不安全。

“谁他妈用投石机?”斥候首领灰头土脸地被两个属下拽着跑,他看着天空中再次多出的两块阴影,忍不住破口大骂。

投石机是攻城器械,再厚再结实的城墙被砸一下都要掉一层墙灰,这破客栈来一块就完了,还接二连三?

斥候首领一边怒骂,一边目眦欲裂地看着身后的废墟。

他的属下没有全部逃出来。

客栈前面虽然全塌了,但只要没被石头砸个正着,都还有一丝生机。

斥候首领甚至已经看见自己几个属下摇摇晃晃地扒拉开柱子跟碎砖,拼命往这个方向跑。

“轰!”

第二块落石带起的烟尘,遮住了众人的视野。

斥候首领双目通红,同时理智也回来了。

——齐朝水师再怎么能耐,投石机抛出的石块也不可能打过江,而这种攻城器械只有军队才有。不管是私养的死士还是江湖草寇,基本都不会有这种东西,因为太大了,就算带轮子的投石机也不容易携带。

“圈套!全是圈套!”斥候首领嘶吼着。

客栈就是一个陷阱!黄六、被他们抓住的接头人、水师布防图都是陷阱的一部分,引得他们斥候营渡江来到这处破客栈,然后在他们抓住黄六试图追查指使者的时候骤然发动袭击,将他

们一网打尽。

众人疯狂奔逃两里路,直到看见波光粼粼的江水。

这一路上他们感觉着地面不断的震动,大石一块块地下落,似乎正追着他们。

好在石块不可能无止休地砸,巨石算是一种军用物资,要靠人力水力运输的。

陶娘子喘着粗气,感觉到脚下的震动终于停止,这才慢慢转头。

客栈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可是不用看,也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

陶娘子双腿发软,坐倒在地,一行泪随着眼角滑落。

伙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

“如果不是你们碍事,我的弟兄不会死!”斥候首领捏着刀,带着所剩无几的蒙面人怒目而视。

陶娘子周身气息立变,直接跳了起来讽刺道:“怎么着,怪我不老老实实被你杀,让你们耽搁了时间,没能及时杀人灭口夺回水师布防图离开?”

这时后方夜幕里缓缓走出一人。

“……抢走布防图的人是我,不让你放火的人也是我。”

斥候首领猛地转头,对上了孟戚冷冽的目光。

墨鲤站在孟戚身边,他身后是哆嗦得无法站立的老妇跟幼童。

“把你拖在客栈里的人是我,救了你一命的人也是我。”孟戚一字一句地问,“如果你一开始放火,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斥候首领一噎。

天干物燥,江边风大,风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在夜里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靶子。

——只会让投石机更容易命中。

斥候首领想到这里,差点咬碎了牙,他难以置信地反驳道:“胡说,荆州的龟.孙子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暗沉的夜,月光被飞舞的烟尘盖得模糊不清。

众人几乎看不清孟戚的神情,只听到那令人脊背生寒的声音:

“是么……那就得问你下命令的时候想什么了。”

一阵死寂,只有风吹芦苇荡发出的沙沙声。

斥候首领为何下令放火?从某方面来说,他也不是很想知道偷盗布防图的人主使者是谁,就如他之前说的会干这种事的只有荆州驻军。布防图很重要没错可别人得了没用,这次任务的重点是追回布防图,不是抓主使。

杀了黄六,烧光客栈,最简单最粗暴也最直接,可以除掉所有可能看过布防图的人。

“……齐朝的兵丁不想打仗,将领不想打仗,你们也是。”孟戚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敲在众人心头。

他冷冷地问,“有什么比放火更简单的办法?”

只是杀人,不一定能找回布防图,没准黄六还绘了副本,烧光才万无一失。

斥候首领会放火一点都不难猜,或许幕后之人还在奇怪为什么火一直没起,最后等不及了,怕时间拖久了齐朝斥候营的人都撤了,索性直接发了投石机。

“难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斥候首领脸色变来变去,直接把孟戚跟幕后主使划归到一起。

“蠢货。”陶娘子小声嘀咕。

如果孟戚心怀叵测,会坐在客栈吗?任他武功再高,还敢对上投石机?

乱箭无眼,何况投石机。

孟戚只是在惊变发生的很短时间内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而已。

斥候首领怒目而视,陶娘子怡然不惧。

孟戚懒得理会,直接问:“你们的船在哪里,想要活着,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斥候们一阵迟疑,陶娘子忍不住跺脚骂道:“飞石是从我们后方来的,那里就是荆州军营,所以我们本能往江边跑。你以为江边就安全?你以为想要砸死我们的人猜不出我们的去向?我们逃跑时一块块飞过来的石头是怎么回事?动手的人对这里的地形知道得一清二楚!”

孟戚有些意外,没想到陶娘子反应这么快。

墨鲤隐约猜出一些,被陶娘子一提醒目光立刻落到了江边茂密的芦苇荡上。

“难道——”

墨鲤倒是不怕后面射箭放火,江水已经近在咫尺,可是陶娘子店伙计以及老妪幼童不该死在这里。

“再不上船,就来不及了。”

投石机最远可以隔着七十丈攻击,石头越大距离越近,弓.箭的射程要短一些。

不过,客栈的位置是固定的,即使在黑夜里只要早早测算完毕,投石机一样能用。

江边的范围就广了,能走前也能走后,在不清楚人逃到那里的情况下,提前放箭只会打草惊蛇。孟戚估计再有一刻钟,就会有弓.箭手赶到。

斥候首领被迫带着众人往藏船的地方跑去。

前一刻打得天昏地暗的人,这一刻不得不一起逃命。

墨鲤想要回头去揪出那些暗中袭击的家伙,孟戚朝他摇摇头。

这些齐朝斥候不是善类,失了客栈的地利之便,陶娘子估计只能护得住她自己跟伙计,那对祖孙无处可逃。

“黄,黄六不在。”伙计结结巴巴地对陶娘子说。

陶娘子一直恨不得打断黄六这个引来灾祸的家伙的骨头,可当知道黄六可能没逃出客栈时,她吞下了愤怒的骂人之语,只是斜眼道:“快走,他死是活跟我们有甚至干系?”

伙计闭上了嘴。

墨鲤心知肚明,死的不止是黄六,可能还有一开始准备放火结果被孟戚制住扔在后院柴房的蒙面人。

事出突然,根本来不及救人。

斥候们——他们这会儿已经没有蒙面巾了,有的是逃跑路上丢了,有的跑得喘不上气索性自己摘了,反正他们的身份来历在场的没有不知道的,蒙面也没啥意义。

“船就在下面。”

几个人跳进江水里,循着一条绳索开始摸索,确定位置之后立刻潜入水底。

藏船的方式是在船上堆满石块,让船沉下去,现在把石块丢掉用绳索拉起即可。

总共三条船,都不算大,不过看起来很牢固。

孟戚墨鲤带着人选了一艘,陶娘子带着伙计毫不犹豫地跟上,其他人爬上另外两条船。

“小的会操桨。”客栈伙计自告奋勇。

陶娘子为难地看了看船上的其他人,老妪幼童显然是不可能的,孟国师跟他的友人年纪也很大了,于是陶娘子一咬牙准备去拿船桨,却意外地被墨鲤拦住了。

“不用。”墨大夫淡淡地说,“我可用内劲推动水流。”

陶娘子刚松了口气,只见不远处的一处芦苇荡忽然烧了起来。

“来了!”

孟戚回身眺望,其他人胆战心惊,恨不得让船插上翅膀,尽快飞出弓.箭的射程范围。

斥候首领直到现在,依旧无法置信。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嘴里不断地念叨。

多年来齐朝水师跟荆州水军相安无事,两方都不想打仗,即使水师布防图被偷斥候首领也一度认为虽然荆州这边有人搞鬼,但是大部分兵将还是不买账的,偷布防图也不代表要出兵。

可是针对齐朝水师最得力的斥候营设陷阱,连投石机都用了,这就不是小冲突了。

三条船还在芦苇荡里没划出去,彼此靠得很近。

孟戚不想幕后之人得意,索性点明道:“你之前都怀疑了有第三方搞鬼,如今因为投石机就又不信了?”

“可那是荆州驻军的方向!”斥候首领的眼睛瞪得溜圆。

“就不许别人说服荆王,利用荆州水军,引燃战火?”孟戚扫了他一眼,将那张布防图隔空丢过去,冷声道,“这东西可能只是个幌子,骗你们上当的,荆州那边可能早就通过其他渠道得到布防图了。”

斥候首领连忙张开图查看,天色太黑,他越急就越看不清。

直到火光逼近,岸边传来隐隐绰绰的人声。

“人跑了。”

“江上有船!放箭!”

风送来模糊不清的呼喊。

老妪这一晚上又惊又吓,听到嗖嗖的箭声,直直地昏了过去。

倒是那孩子睁大着眼睛浑无惧色,如果不是陶娘子按着可能就要爬出船舱了。

对幼童而言,外面红彤彤的,又好玩又奇怪,刚才他还稀里糊涂地在天上“飞”了一次,虽然腿软但是回过神之后眼睛干脆牢牢地粘在墨鲤身上了,此刻见到墨鲤站在船外,接连拂动衣袖(打落箭支)的样子也很有趣。

孟戚墨鲤能护住整条船,另外两条船就没这么走运了,船帮中箭都会引起一阵慌乱。

箭头裹了东西,撞到木头上立刻爆开,起火。

幸亏斥候对这些意外十分熟悉,知道怎么灭火,才没有酿成大祸。

船越行越远,渐渐脱离了危险。

不用打招呼,那两艘船迅速渡江而去。

只剩下伙计抓着船桨,无措地望向孟戚。

“顺流而下。”孟戚缓缓道。

火势太大了,把南岸这一片的芦苇荡都点燃了,隔着一条江都能看见。

陶娘子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昏迷的老妪,以及手边的孩子。

墨鲤顿了顿,陶娘子很快反应过来,强笑道:“原谅奴家遭逢变故,见谁都要起疑心。”

伙计伸头望过来,迷惑道:“怎么?这两人有问题?”

“不是。”陶娘子赶紧催促道,“划你的船,别东张西望。”

墨鲤没拆穿她,其实陶娘子没有怀疑这对祖孙是隐藏的敌人,而是怀疑他们身份不一般,不然为何楚朝国师要保护他们?还事事以他们为先?

陶娘子怀疑了没一会,就自嘲地放弃了,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荒谬。

——或许只是救人,可这世道竟然连救人都显得不寻常。

墨鲤主动发问:“店家娘子,你对地形熟悉,附近有何处可以登岸又不很难被荆州驻军发现?”

“这……往东五六里,有一处隐蔽的河湾,河道入江口被铁索拦断了,正常的话船是不能进的,不过小河子力气大,只要我们都下船他一个人就能把船扛过去。趁夜进入河湾,天亮之前就能到野山,那边村落多是北逃来的百姓。”

陶娘子不着痕迹地试探了一下。

“就这么走。”孟戚随口说。

虽然老妪说要去寻亲,但荆州这边看起来不安宁,先找个能让他们祖孙暂住的地方就成。孟戚自问有一堆麻烦缠身,不可能一路帮这对祖孙,没准远离了自己,他们运气还能变好一点。

“国师不怕奴家别有用心?譬如设下个陷阱?”

“老夫不怕陷阱,只怕敌人藏头露尾。”

孟戚淡淡扫了客栈伙计与陶娘子一眼。

伙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铁塔似的粗汉回过神时满脸意外,酷暑时节这样的感受他也是第一次,于是一边划桨一边拼命给陶娘子使眼色。

——惹不得惹不得,早走早好。

陶娘子神情变幻,迟疑着说:“听国师言外之意,似是对今夜的罪魁祸首有所猜测?”

孟戚看了她一眼,不答。

陶娘子咬了咬牙,从船舱里走出,俯身低首道:“那家客栈确实是奴家祖产……万万不能失去,奴家……心痛如绞,只想手刃仇人。”

“既要报仇,又为何不上岸一看究竟?”孟戚反问。

“因为奴家听了国师之言,此刻在江边放箭的不过走卒,杀了他们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国师威名赫赫,慧眼如炬,奴家不想舍近求远。”

孟戚笑道:“店家娘子这可就错了,老夫籍籍无名。没准过个百十年,新朝重修楚史时就把孟戚二字抄错、记错、写漏了。”

陶娘子哑然。

其实久在野店的她确实没听过江湖上关于孟戚的传闻,主要是看到斥候首领的反应,加上她今夜所见所闻。话说这份上,陶娘子不得不和盘托出。

“二十五年前我被人牙子拐带卖去了益州,当年家中三房总共十余口人一边打渔一边经营客栈,每日商客络绎不绝,连渡江的百姓都来坐着歇脚喝茶。机缘巧合我学了这些微末本事,这才终于辗转回到故乡,然而看到的却只是一间空空荡荡,生满野草狐鼠寄居的院子。”

江水湍急,陶娘子的声音随着水波幽幽流淌。

“……原来齐楚划江而治,江边村落的渔民都被强行撵走了。因失了谋生之计,渔民不是沦为佃户,就是卖身为奴,我的父母亲人亦是流离失所不知到了何处。我找了许久许久,都一无所获,最终失望回到荒院时,我发现了小河子……”

伙计闻声挠了挠头。

陶娘子眼神柔和望着他,轻声道:“小河子是我的堂弟,我离家时他刚满周岁,背上有两块胎记。遇到他的时候,他傻傻地坐在废墟里,问他时他说这是他的家。后来奴家才知晓,他被一户人家买去做小厮,就单买了他一个,后来被人嫌弃蠢笨丢到庄子里做活,又被庄头欺压打骂,长到十四岁时寻机趁夜跑了。他不认识路,从荆州最南边的桂阳郡一路乞讨着,走了很久才终于回到故乡。”

陶娘子的声音似哭又似笑,“江边村落的屋子都塌完了,只有奴家这处祖产,当年用的砖石木料不差,才勉强撑过了十几年的风雨,最终成为附近这一带江岸侥幸保存的最大屋子。既然小河子能找回来,或许将来某一天,别的人也能找回来。再不济,一个村子的人也成,只要有人回来,没准他们就知道我父母亲人的下落……我跟小河子尽力修缮了屋子,就这么一直等着……”

等着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亲人。

守着不知在何处的人梦里的家。

可是现在客栈没了。

一弯月,一泓江水。

江月曾经照故人,故人不见今夜月。

“……我亦不知幕后之人的来历。”

孟戚闭了闭眼,低声道,“不过此人必然还有其他动作,店家娘子只要肯耐心等待,细观荆州军与齐朝水师的动向,或许可以看到那人的狐狸尾巴。”

“孟国师?”

“无论是黄六还是斥候营首领,全是自己把自己推进了死路跟陷阱。今日齐朝斥候是一方,荆州水军是第二方,黄六以及指使他的人是第三方,老夫估猜这个人极可能是第四方……即使我们登岸抓人,也只能看到被利用的荆州兵将,尚不知他究竟怎么说服的荆州军或荆王,可他既然有意挑拨两方,必然不会就此收手。”

“这——”

陶娘子听得心中焦急,想要追问,又生生忍住了。

孟戚只是过路,原本与这件事毫无干系。陶娘子自问她能厚着脸皮问,都因幕后之人冒用国师之名算是跟孟戚结了仇。若是没有这一茬,陶娘子觉得连话都不好出口。

江湖人都不愿沾手官府的事,孟戚可能不管齐朝还是遗楚三王都不想沾手。

陶娘子想得很多,愈发沉默。

墨鲤传音给孟戚:“不是西凉人?”

“不是,两者风格不似。阿颜普卡用几十年慢慢筹备,以有心算无心,虽然是野心勃勃的枭雄,但是长久不见光的生涯消磨了他的志气,凡事都格外谨慎小心。这人用的是阳谋,如沙盘布子挥手即成,更对自己信心十足,这是谋士的作风,他不会长久地隐蔽自己,一旦动手就一定会要个结果。”

孟戚的眼睛在火光里隐隐发亮。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了。

之前的阿颜普卡是唤醒了他沉寂许久的谋算斗智之心,现在这个无名之人更是直接添上了一把火。

“大夫,遗楚三王麾下可能有高人。”孟戚的语调都改变了,他看着通红一片的江岸,喃喃道,“要隐藏自己,又要保有一定的权势,只能选择三王了。他表面在为三王效力,眼睛却不止停在江南一地,他真正效命的主公……是他自己吗?还是一个被他看好的年轻俊杰?”

忽然发难,想要荆王跟齐朝开战,是在谋划什么?

墨鲤随之沉思,然后他叹了口气。

“大夫?”

“没什么,只觉得天下……野心勃勃之辈,当真不少。”墨鲤深深皱眉道,“阿颜普卡不知在何处,如今又多了一个想要齐朝跟荆王开战的人。”

孟戚闻言失笑道:“自古有野心的人从来不少,少的只是有实力又有野心的人。至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夫,我与你并非话本里的侠客,跟我们作对给我们找麻烦的人不会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的来,遵守前面不倒下后面就绝对不出现的规律,世事不会像书人口中的惊奇异志。天下这么大,更无‘世间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墨鲤毫不留情地揭底道:“你之前还说乱世淘尽了才子能人,只剩庸才小人。”

“咳。”孟戚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江水滔滔,船在内劲的推动下走得极快,五六里水路转瞬即逝。

墨鲤上岸之前,特意问了陶娘子,客栈伙计练的铁布衫功夫从何而来。

陶娘子自言是蜀地带回的几本武功秘笈,她的堂弟脑子直,刀法学不会,暗器学不会,内力更学不会,只有挨打的横练功夫颇有天分。

墨鲤摇摇头,伸手给伙计诊脉。

“无论何种功夫,皆是过犹不及,强练伤身,需得有人时时刻刻指导。令弟功夫虽然大成,但是经脉暗伤也不容小觑,现在看着无妨,一旦年过不惑,暗伤便会发作。”

墨鲤一边说一边报药方,他正要寻孟戚要纸笔,却见陶娘子在旁边念念有词,仔细一听竟是把药名跟分量记了个八成。

“你懂药理?”

“不敢,奴家有些暗器淬毒,便粗粗学过一些,并不会治病,记药方倒还可以。”陶娘子低首答道。

墨鲤顿了顿,然后将药方再次报了一遍,等陶娘子复述一遍之后,才继续道:“文火煎药三次,先服三个月。三月之内我与启行兄会再次来到此地,介时再行诊治更换药方。”

他不提去向,也不说追查今夜的事,陶娘子却似是吃下一颗定心丸。

——会回来就好。

客栈没了固然心痛,可是身边仅有的亲人是绝不能出事的。

陶娘子更从墨鲤语气里听出一丝端倪,或许这二人渡江而来,也不是游山玩水那么简单,可能会涉入荆州之乱象。

孟戚脚一抬,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就已经轻飘飘踩在了岸上。

“那对祖孙就拜托店家娘子了,带他们去村落安居即可。”

陶娘子垂首应下,知道孟戚二人就会在此处离去,于是赶紧道:“多谢孟国师,多谢……”

她忽然卡住,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墨鲤。叫大夫有些随意,称老先生吧,没有姓氏又有一些不够敬重。

正犹豫之间,后背就被伙计那蒲扇大的巴掌推了一下。

“他……他们走了。”

陶娘子猛地抬头,只见两道人影逐渐隐入远处的浓郁夜色,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