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宁家,自然不怕宁家人,一屁股就坐在中央,看看菜笑:“早上还看着娘炖血燕,怎我一来家里就破了产,只剩些残羹冷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娘是特意为我破的。”
老太太跟杨氏已经快要扯破脸皮,拌嘴都觉得费口舌,直接道:“老三媳妇,你嫁进宁家三年都没个孩子,你男人死了也不好叫他日后没个香火,趁着大家都在,我替你做个主,给你过继一个孩子养在膝下,等他长大成亲了,你想嫁谁也不拦你。”
杨氏觉得这死老婆子脑子里装的都是西凉河的水,全身都写满了怀孕两个字,就是从五岁养,要等他成亲也要十来年,到时候自己人老珠黄,哪里还嫁得去好人家,便夹了一筷子鹌鹑蛋嚼了,只当笑话听,问:“娘想过继谁的,我听听看。”
老太太当她同意,笑道:“圆圆明年就要进门,第一个孩子也就快了,生下来就抱给你,从头养起来总要亲些,叫他好好孝顺你们两口子。”
杨氏这下确定这老太太果真是要死了。
这种浑话都说得出口,她听了都臊得慌,哪有新寡的伯母抢未过门侄媳妇未来孩子做螟蛉儿的事!
段圆圆正吃唯一冷了也能享用的酒酿汤圆,听了这话就呛住了,端起冷掉的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才咽下去,还咳个不停。
宁宣扭头让李来福提来一壶热茶给她倒上,看着老太太也有些寒心。
圆圆都还没过门,就当着她的面打起孩子的主意,先不说伦理纲常,但凡圆圆性子拧一些,婚事砸在跟前也不是没有可能。
偏心和穷病是没药治的,宁宣早不为这个伤心了,更多的还是火气。
陈姨妈稳如泰山,脸色都没变一下,让小丫头去给圆圆顺气,看老太太:“娘的意思是将来你蹬了腿儿,三房的财也给圆圆的孩子?”
老太太:“给老三做了孩子就是老三的孩子,自然有他该有的家业。”
这下二老爷坐不住了:“这是生孩子又不是生傻子,他大了还能不知道亲娘是谁?”
老太太虽然瞧不上陈姨妈和段圆圆,但不得不说宁宣和段圆圆都生得太好,怎么看都是能生个俊哥儿出来的小夫妻,她相中了两人的脸,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板着脸:“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孩子是宁宣的。”
二太太也恨老婆子鬼迷心窍:“三弟在的时候就跟大哥不好,娘让大哥的孙子给老三做儿子,也要看老三愿不愿意,娘舍得老三在下头也不安稳?”
老太太唯一能体谅的人就是小儿子,心里立刻就有些松动了,看着拿着筷子在饭桌上戳来戳去的小儿媳,问:“老三媳妇,你是怎么想的?”
杨氏扫了一圈——直接站起来把桌子掀了。
锅碗瓢盆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段圆圆看着翻了一地的酒酿汤圆,难免有些遗憾,吃瓜没有零嘴,吃瓜的乐趣也就少了一大半。
宁宣看着段圆圆的小眼神,有些好笑,这个小表妹的心真不是一般大,人家都要抱走她的孩子了,她还盯着一碗不值钱的酒酿汤圆。
就这么爱吃?
段圆圆确实一点也不担心,她爹娘又还没死,虽然段家不富裕了,那也是对宁家来说,宁家真要抱走她的孩子,她爹肯定得带着兄弟打上门,段圆圆不缺爱,所以也不怕老太太。
当然,比她更威武的是杨三太太杨明惠,老虎中的战斗虎。
三太太正慢条斯理地揉着染了凤仙汁的指尖:“娘,你也知道我年纪小,在家我爹一天得骂我三顿,委屈娘多多担待了。”
老太太气得手都抖了,杨氏眉头都不皱一下。
段圆圆太佩服杨氏了,在这种地方也敢摔筷子碗。
老太太嘴里呼呼呼地响,又不能真把她弄死,她偏心小儿子,嫁妆都赔出去不少,才换来这么个知县老爷娇妾的小女儿。
这个地方并不是从母,而是从父,就是贱妾生的儿女,在礼法上也只会说是某男的第几女,最多标明一下是不是嫡出,对外,这些儿女首先都是知县老爷的儿女。
所以杨氏在段家腰杆子直得不得了,段家是商户,生意都做这么大了,想当官儿也可以——织造局先交出来,当然没有实权的虚职例外。
杨明惠长得好看,娘又是后宅的一把手,将正房压得死死的,从小就受尽追捧,根本不怕这老叟婆,杨大人舍不得她守寡,已经在考虑把她接回去,只是热孝还没出,这样未免显得薄情,杨老爷还要在官场混,便劝女儿怎么也得熬过三个月。
老太太见杨明惠不吃硬的,也不敢强来,竟然挤出一个笑,拔了支通透的白玉簪子塞到她手里,哄:“老三走了,我知道你也不痛快,但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巴心巴肝地对别人好,你就是念着他这点儿好,也替他养个孩子再走。”
二太太一看簪子就认出来是大太太送的,心里一笑,也劝:“成亲有什么好,男人也就那样,咱们女人家要紧的是有个存身的地方,丈夫哪里比得上儿子。”
在场的男人们都听怔住了。
杨氏看她:“那二太太怎么不药死丈夫?”
“这是遇上了,你二哥和三弟一样,都是绝好的人,外头再也没地找去。”二太太嘴巧,岔开这话还给她分析:“天下一共就三种男人,第一是好色的,第二是好钱权的,第三是又好色又好钱权的,就说第一种吧,妹妹你颜色好又能好几年,喜帕都有旧的时候,何况盖头里的人?”
到时候他在外头搂着年轻的,你的日子就难熬了。再说第二种,爱钱爱权的人什么臭水沟不钻,给几捆票子,卖了爹妈的都有,何况你一个外姓的你。”
第三种也不必多说了,惨上加惨的事。听姐姐一句劝,成婚这苦池子趟一次,也就算了。趟第二次,不值得,老三留了这么些钱,够你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何必叫男人拿去散个干净。”
段圆圆看二太太笑着用结婚不好的话劝杨氏留在宁家守寡,只觉得大开眼界。但让她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走上绝路,段圆圆还做不到,便看着杨氏的脸色,若她信了二太太的鬼话,就私下悄悄地想法子提点一二,也不算昧良心。
杨氏性子泼辣,也才十九岁,一群老油子舌灿莲花,竟然渐渐将人哄住了。
二太太拍拍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看娘。
杨氏低着头瞧润润的白玉簪,打了个笑脸,羞涩起来:“以后,我都听娘的。”
老太太也高兴了,又撸下一个翠绿的镯子给她戴到腕子上:“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段圆圆眼尖,认出来是二太太送的,上个月还在陈姨妈面前显摆,结果没两天就被老太太看中拿走了,还骂底下的子孙不孝顺,连支破镯子都不知道给她戴。
二太太气得呼吸都停了几下,眼珠子直盯着杨氏。
杨氏看着润泽的绿光,摸着镯子,昂着头应了。
段圆圆看着她摔筷子碗的气势,不像这么简单的就被哄去的人。
但老太太愿意这样想,大家也顺着她往一处想。
连大夫都说也就今年冬日的事。
横竖都要死的人,多哄些家财在手上才是真的,连她两个儿子都不想跟只偏心小儿子的娘多说几句话。
至于杨氏,在宁家扎下根的人,没有一个愿意搭理她。
只要不争家里的铺子,万事好说。
老太太心满意足,儿子孙子们肚皮都打起了鼓。
老太太仁慈地一挥手——都回去做点吃的,又看着两个儿媳妇:“自家的男人肚子都响了也不知道给垫垫。”
又转头看二儿子:“为着你们两个不孝的东西,一把年纪了我还要吃冷饭。要是老三还在,这个家何至于此!”
据段圆圆所知,三老爷从小就是个纨绔子弟,做什么赔什么的主,不要说给老太太夹菜,就连朵花也没给她买过。
家里的庶务都是大老爷和二老爷在管。只是老太太觉得家有小儿祥瑞,无论上头两个儿子如何累死累活,那功劳都是小儿子的。
二老爷已经习以为常,稳稳地受着骂,恭敬地送老太太进屋,才转身冷着脸走了。
听了一出好戏,段圆圆饿着肚皮回了房,屋里火锅兔子还滚着,满屋子的香味。
段圆圆:“姨妈跟我一起吃。”
陈姨妈过了点就不会进食,喝了杯羊奶就当吃了晚饭,推她跟儿子:“你们吃,姨妈困了。”
段圆圆扶姨妈进了屋子,才又转身出来,宁宣肚子也饿得很了,想进来一处吃。
段圆圆就叫人将菜挪到外头院子里,点了好几只大蜡烛,照得亮堂堂的。
宁宣又叫人切了两碟子毛肚,下在锅里略略一烫就裹了麻油卷进嘴里。
段圆圆不想成望门寡,看看杨氏的处境就知道这会子的寡妇是什么地位,等宁宣再伸筷子,她就扣住锅:“等煮透了才能吃,不然会生虫。”
宁宣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让她难看,转身让人上了两碗粥先垫肚子,段圆圆虽然饿了,但不想吃饭,笑话,姨妈那么美了都还在克制食欲,她管不了嘴,但管住米饭还是没问题的。
宁宣很奇怪:“歪理,米饭是最养人的,吃肉才容易胖。”想起圆圆最近都这么吃,便吩咐李来福:“以后小厨房七日里只备一次兔子给她烫了吃。”
段圆圆想起兔子就要离开自己,道:“吃你家几只兔子,又不是偷了几只金兔儿,就这么抠。”
宁宣将粥放到她跟前,道:“你年纪小,吃饭才能养住胃,再爱吃锅子也得先垫垫。”
段圆圆想到他刚才吃毛肚的豪爽,觉得这个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果真是——烦死了。
宁宣想起家里的糟污事也心烦得很,给她夹了一筷子煮得嚼不动的鸭肠,笑:“过几日我抽出空送你回家,看不到就不烦了。”
段圆圆看他——这个人有读心术。
宁宣见圆圆不说话,还看着自己,当她想留下来,格外高兴,明晃晃的灯下头,小表妹的脸比老太太的白玉簪润得多,本来想劝她——我一有空就去看你,干脆改口:“明日下午,我带你和娘出门再添点首饰。”
段圆圆福灵心至,转眼也想起那支姨妈送给老太太的白玉簪,一下就知道这位少爷又不知道在脑补什么了。
这顿饭宁宣用得痛快,回头就赏了倪妈妈一把铜钱,夸她会办事。
倪妈妈看着徒弟崇拜的眼神,分了几个铜板给她,道:“这——就是运气。”
段圆圆吃得饱足,躺在床上睡得香甜,第二天起床,丫鬟就告诉她:“大少爷出门办事去了,听说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段圆圆早把出门的事忘得干净,她娘说了——没有到手的承诺一个字也别信。
不过宁宣是真的忙,宁家是做织造的,往上供云锦,歇一刻钟就少一刻钟的钱。
宁宣这么久才只管了两个小铺子,最大的还捏在二房手里,操心的事就更多。
只得用两匹从江南捎回来的流光纱赔罪,一匹深紫,一匹浅蓝,夏日里头裁了,穿起来一转身就流光溢彩,偏又轻薄透气,宁宣废了不少工夫才弄来这么两匹,一点没往铺子里留,全给了家里两个女人。
等到下午,陈姨妈就兴冲冲地喊了段圆圆过去,往她头上戴簪子,商量着怎么做衣裳。
都是实心的东西,一个都沉甸甸的,段圆圆怕得颈椎病从来不肯戴多了,捂着头讨饶:“姨妈,再戴我脖子就要掉了。”
“呸!青天白日的,怎么说这等触霉头的话。”陈姨妈点点圆圆打了唇膏的嘴,取了梳子亲自给她梳头。
段圆圆还没出嫁,头发有一半是披下来的,陈姨妈在上头给她挽了个髻,前头是中分,头发被盘得有些高,陈姨妈想了半天,说:“这个适合戴冠子,你年纪小戴了反而不美。”遂用珍珠给她在上头绕了一圈。
珍珠不沉,段圆圆妥协了。
刚打扮好,杨氏的丫鬟就来请段圆圆过去,小丫鬟一身福气肉,笑:“我们太太新得了些好簪子,想请宁小姐过去帮忙挑几支,我们太太说段小姐眼光好,找她再不会错。”
段圆圆跟杨明惠从来没有交集,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什么找自己——该不会真是想问她要儿子吧?
这也太老太太了。
陈姨妈也怕这个弟妹被劝得鬼上身,皱着眉,开口就要拒绝。
段圆圆摸摸姨妈的手笑:“我去去就回。”
家里现在都捧着杨氏,段圆圆以后还要在这个家生存,就算是为了姨妈少吃老太太挂落,她也不得不去。
陈姨妈就让身边的大丫头香芽、松针陪着她一起。
等段圆圆走了,陈姨妈摸着两匹纱,说:“圆圆性子纯真,我如今身子骨也大不如前,要是以后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深宅大院,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但要让她把段圆圆送去不能看到的地方,珠姐儿苍白冰冷的样子就会浮现在自己面前。
她实在是舍不得。
赵嬷嬷给陈姨妈端了杯茶,将纱收起来,劝道:“为了两个孩子,你也得想开点,以后还要做祖祖带孩子!”
陈姨妈捂嘴咳嗽两声,缓缓道:“也是这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这么久还在等这本书的读者,等小户女完结后,我会边整理1997的纲,一边努力更这边,有缘入v的话再尽量日更吧——再也不敢双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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