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山寨里十几个人,全部对凌六郎唯命是从。

一是因为他本就是他们的捕头,顶头上司。

二则是因为凌六郎能力出众,令他们心服口服。

佟四带着小八打猎回来,俩人手里都拎着兔子,喜滋滋的说晚上吃烤兔肉。

那边凌六郎负手站在门前,示意佟四过来,佟四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其他人,然后快步走过来,进屋之后回手将房门关严实。

桌子上有个小盒子,凌六郎伸手指了指,佟四不明所以,上前打开盒子,就见里面躺着一颗褐红药丸。

“药?什么药?”佟四问。

凌六郎坐下,胳膊搭放在桌子边缘,修长手指点着桌面。“你还记得那个骗子吗?”

“记得啊,说逃窜到附近让我们抓,后来被你擒住了。”佟四猛然醒悟,“我想起来了,骗子是不是靠卖假药挣钱?莫不就是这个药?”

骗子大放厥词,说认识青木寨的人,让凌六郎抬手放了他。所以他去库房里翻找,没想到当真翻到一颗。

“就是这种药,与骗子身上的一模一样。”

凌六郎顿了顿,接着说道,“在孙小娘子房里,也有一颗。”

“什么?小娘子房里有,难道……难道她认识那骗子?”

佟四不由得心惊。

骗子说认识青木寨的人,而如今青木寨被端了,只剩下一个土匪头子的未婚妻,两端一联想,不由得让人怀疑孙兰莺与骗子有勾结。

佟四沉默,凌六郎指腹轻轻点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黝黑的眸子盯着虚空,叫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父母出事后,凌六郎生命中便只剩下一件事:为他们报仇。

如今大仇得报,凌六郎竟然失去目标,似乎不知该做什么。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可就是觉得提不起精神,似乎做什么都觉得无趣。

这件事一出,他勉强打起精神,“骗子不止骗钱,还有一些人说吃了药之后病情加重,只是暂时未出现亡者罢了。”

佟四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吃进嘴里的东西,他们也敢瞎买?”

“我走访几家,大多是久病缠身的病人,药石无医,这才动了歪心思。错不在他们。”

佟四:“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他们不买,骗子不就卖不出去吗?”

凌六郎沉默片刻,才不轻不重的道:“有警戒之心,其次坏人也要伏法。”

佟四心里一咯噔。

坏了,他说错话了。

当年凌家出事时,正是因为凌六郎受伤,凌父和凌母是在赶车来看他的路上,被赵大郎所带的土匪抢劫杀害。

所以凌六郎把父母去世怪罪在自己身上,痛恨凶手赵大郎,更痛恨自己。

那时候佟四提着东西去看他,凌家只余六郎一人,即便族中有人来陪伴,但六郎的背影还是孤独萧瑟,他像一具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直挺挺跪在灵堂前,额头都磕的血肉模糊。

佟四上前吊唁,拍着凌六郎的肩膀说节哀。

凌六郎当时说了句什么,佟四没有听清。

后来,他才反应过来,六郎说的是:该死的是我。

如果他没受伤,父母就不会风尘仆仆的来看他,更不会在半路遇见土匪被杀害。

那段时间,凌六郎陷入愧疚悔恨之中,差点将其溺毙。

也不知后来他是怎么爬起来的,利用所有的线索来查父母死亡真相,最后查到青木寨赵大郎身上。

但那是八大寨之一,虽规模不如其他山寨,但远远不是他们一个小县衙可以抵抗的。

凌六郎素日都是沉默寡言,旁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后来因着他查出国库银子抢劫案与赵大郎有关,特许他们参与其中,这才得以机会报仇雪恨。

可佟四看的分明,哪怕大仇得报,凌六郎还是活在过去。

佟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转移话题,道:“想起来了,孙小娘子的背景我调查清楚了。”

这些日子佟四跑出去两趟,总算摸清孙兰莺的底细。

“她母亲早亡后跟着父亲摆摊过活,后来他父亲生病,看病养家都靠她一个小娘子支撑着。为了照顾父亲,孙小娘子卖过不少东西,什么夏日饮子冬日酒水,蒸饼索饼,能想到的吃食她都做过。”

怪不得她如此的手巧厨艺过人。

“和赵家的婚事是儿时长辈们定下的,后来赵家搬走,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小娘子不容易,后来为了给家人治病,她还找人借了印子钱。”

凌六郎面色微怔,佟四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孙兰莺柔柔弱弱一个小娘子,竟然敢去借印子钱?要知道那些人借钱时好言好语,待收钱时就换另一幅面孔,若是还不上钱,她这模样不会有好下场。

……

孙兰莺总是会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

着实是因为这些年忙碌惯了,停下来不免觉得心里不踏实。

这日阳光明媚,她便把之前小八他们摘回来的野果收拾,想要晒成果干。

小八立刻蹦过来帮忙,其他人也都挽起袖子,拿出自己的小刀,学着孙兰莺的样子,把果肉小心翼翼切成薄片。

八月的日头依旧毒辣,众人躲在树下阴凉处有说有笑,清风徐来带来阵阵舒爽凉意,再拿起手边竹筒,啜一口冰酸梅饮子,只觉得人生快活。

小八他们都是拿惯了刀剑的捕快,切东西自然不在话下。可没想到他刚切好一颗桃子,旁边的孙兰莺已经切完两个了。

女郎今日梳了利落的发鬓,头上只簪了檀木簪,清丽漂亮。身上穿着旧布衣裙,洗的干干净净散发淡淡的香气。

做活的普通人家穿的都是窄袖,她袖子挽起到小臂,露出一截纤细更为白腻的腕子。

右手捏着小刀,手指灵活,左手将桃子按在案板上,食指压着刀背,轻轻松松便切下一片,且越切速度越快,案板发出笃笃连续声,轻闷富有节奏感。

又是半颗桃子被切好,也不知她怎么动作的,竟然用小小的匕首把果片挑起来,排列整齐放在帘子上。

“小娘子,你怎么切的,为何如此之快?”小八没忍住问了出来。

孙兰莺莞尔一笑:“熟能生巧。”

小八道:“还有旁的秘诀吗?”

谁会没事练习切东西啊,小八觉得一定还有别的要点。

“没了。”就和小八说两句话的功夫,把剩下的半颗桃子也切完了。

淡粉色的桃肉,衬的女郎手指白皙,指甲上染了汁水,裹上一层莹亮的粉,颇为昳丽。

小八腾的红了脸,但自己完全不察,依旧痴迷的看着孙兰莺。

一个女人或许不了解男人的目光,但同样都是男人的佟四看的分明,心中叹口气。

孙小娘子身份不明,又和红丸扯上关系,这样的女郎还是小心为好。

房间窗子打开,坐在桌子旁便将院子里的景象尽收眼底。凌六郎看见小八献殷勤,但他未置一语,视线一偏,落在孙兰莺身上。

赵大郎,红丸……

明明桃李年华的小娘子,却犹如笼罩了一层薄雾似的,叫人看不清楚。

日晒一天的果干要在晚上收好,就放在一间空房里,小八一一摆好后美滋滋的问孙兰莺,“小娘子,这些果干要怎么吃?”

“可以直接吃,无事当个消遣,也可以等秋日天冷后煮茶用。就像是煮酸梅饮子,放各种果干,再放些花蜜,到时候煮出来没有茶的苦涩,只剩下甘甜。”

“光听小娘子说就流口水了。”

小八笑哈哈的说完,随后想到了什么,笑容立刻收敛。他手里捏着一片果干,用指甲抠来抠去,好好的果干被他抠的面目全非。

“小娘子,我有话同你说。”

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房门敞开,院子里张全他们正在操练,哼哼哈哈的好不热闹,将两人谈话声掩盖住。

孙兰莺正给果干蒙上一层布防尘防虫,闻言侧过头看过来,柔声笑道:“要告诉我什么呢?”

……

关于红丸的事情,凌六郎打算试探一二。

只是他来找孙兰莺时,瞧见的便是小八向前一步,马上就要贴到孙兰莺身上的画面。

小郎君面带红晕,比她高了半头,支支吾吾好一会也没说出话。

他的气息有些重,孙兰莺嗅觉异常灵敏,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汗味。汗味谁都会有,只是那味道不大好闻,孙兰莺悄声后退半步,气味果然淡了不少。

“怎么了?”

怎么了?

小八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方才小娘子在说秋日时分喝茶时,小八心下一痛。

还有不到十日便是成亲的日子,结束之后就要桥归桥路归路了,他还能见到她吗?

而且,小娘子若是得知他们设局将她也囊括其中,会不会怪罪?

小八想,他是愿意和小娘子一起喝茶的,于是热血上涌,灵光乍现。他要告诉孙小娘子一切,因为……因为他不想让小娘子蒙在鼓里!

“小娘子,其实我们不是……”

“小八,你在做什么?”

一道颀长身影背光而来,声音不轻不重的道:

“我们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