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里都是男子,又初来乍到,因此孙兰莺一直在房里呆着。
“女郎不曾出来。”佟四回来汇报说道,“让张武在守着,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六郎,为何留下这个女郎?”佟四皱着眉头,“青木寨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撤了?”
山寨里一排房间,孙兰莺住在最西边,佟四进的是最东屋,屋里坐着几个人,桌椅摆放整齐,最中间对着门的主位上,坐着“赵大郎”。
佟四方才叫他六郎,其余人也叫他六郎,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赵大郎,而是凌六郎。
他穿着一身朴素圆领衣袍,面容冷峻,一双英挺的眉眼毫无波澜。端着杯盏的修长手放下,淡声道:“还要再等等。”
佟四大大咧咧的坐在空座上,忍不住嘶哈一声。
旁边叫张全的人笑道:“你后屁股有伤,莫不是忘了?”
青木寨土匪众多,光靠他们这十几个人哪里够。全因着大多数的土匪被引走,只有重要人物压寨,没剩下多少人。
凌六郎带的手下皆是精英,又因为凌六郎聪慧智取,所以他们的人只是受伤,并无大碍。
其中,属佟四受的伤重,屁股被人砍了一刀。
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佟四郎呲牙咧嘴捂着后头:“我站着好了,对了六郎,为何我们不离开?”
张全接话:“六郎说话时你不在,上头传消息了,说是要让我们协助擒贼。”
“啊?青木寨的几位当家的,不是都死了吗?”
说完这句话,佟四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而屋里其他人下意识看向主座上的凌六郎。
当时上头传的消息是生擒,若是反抗再杀。
但没想到领头的凌六郎一剑宰了青木寨的二当家,虽然赵大郎当时剩了一口气逃入密道,但着了一场大火,青木寨几个当家的全死在里面,面目全非。
佟四认识凌六郎的时间最长,知道他怨恨赵大郎多年,杀人偿命,无可厚非。
只是……这多少有种和上头较劲的意思,因此佟四他们都不敢提。
张全脑子转的快,连忙岔开话题道:“我还没说完,上头说青木寨在准备喜事,其他几个山寨都会派人来贺喜,到时候我们一锅端。”
佟四恍然大悟:“怪不得留着那个孙小娘子,她有大用处啊!”
否则他们都是男子,哪有女人假扮新娘子?
凌六郎不可置否,神情淡然。
佟四又想到,孙兰莺可是赵大郎的未婚妻,怎么可能是善人?
六郎也必然恨她。
所谓恨屋及乌,怪不得要派人十二个时辰盯着孙兰莺。
“既然大家都知道下达的指令,那我们就顺势扮演好青木寨的土匪,不要让那位女郎瞧出端倪,否则女人受到惊吓,很容易露出马脚,容易破坏我们的大计。”
凌六郎手指屈着轻叩桌面,薄唇轻启道:“先把山寨各处收拾好,还有,据青木寨的人说,他们邀请各大山寨于八月十五这天来吃喜酒,这段时间大家原地休整,尤其是佟四,你的伤记得上药。”
有人没忍住噗嗤笑了,佟四骂骂咧咧,其余人哈哈大笑,屋里洋溢着轻快的气氛。
凌六郎视线淡淡的扫过,大家立刻闭嘴噤声,仿若方才都是幻觉。
……
“孙家小娘子出来了。”张武回来报,“我让张全悄声跟着她。”
凌六郎颔首:“那个叫来福的说她与青木寨的赵大郎是娃娃亲,说不定她知道些什么。”
张武抬头,一脸犹豫。
“说。”凌六郎道。
张武便道:“可她好像误会你是赵大郎。”
敲击桌面的修长手指顿了顿,他眼帘轻抬,朝着门外看去。漫山遍野的青翠,鸟语花香,若不是土匪窝,这里可真算得上好去处。
“多年不见,估摸着早就忘了对方长什么样子了。”凌六郎接着话音一转,“莫要掉以轻心,女人惯会骗人,那件东西的线索,也兴许就在她身上。”
“是。”张武恭敬的行了个礼,悄声退下。
属下们各自来汇报情况,佟四捂着屁股进来,这回不敢大咧咧的坐下了,只站在一旁,问道:“六郎,我方才去看他们仓库,天杀的,比我们衙门都富裕,富得流油!”
“里面什么玛瑙珠宝,珍稀药材,简直是应有尽有!六郎,你看我能不能……”佟四搓着手,额角那道疤瞧着又凶又好笑。
“不能。”凌六郎回答的干脆利落。
“我还没说完啊。”佟四瞪大眼睛。
凌六郎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嗯?你要说什么?”
他面上明明什么表情,但佟四却觉得一股寒意席卷全身,汗毛直立,吓的他立刻绷紧身体,扯动伤口,嘶了一声。
“没、没什么,那个……我饿了,去厨房瞧瞧怎么还没做好饭。”
不待凌六郎说话,佟四就一溜烟的跑了。
坏了坏了,怎么就忘了凌六郎这人最是刚正不阿了?
以前在县里他们就是同僚,那时候凌六郎才十七岁,就已经心思沉稳,年纪轻轻破案无数,后来因为才能被知府大人相中,调去岭城当捕快。
那时候佟四依旧在县里,后来靠着家里关系也去了岭城。等他调过来后,凌六郎竟然成了捕头。
虽说衙门捕头不是什么大官,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讲,那也是出人头地的官爷。
佟四认为,凌六郎并非池中物,又因为是老乡,所以关系一直都不错。这不,前些日子配合上峰调令,让凌六郎带人剿匪,事情办的漂漂亮亮,回去后说不定凌六郎又要升官。
一路想着有的没的,佟四绕道往厨房的方向走。
也不知道山寨怎么建的,厨房并不和住处在一起,反而有些远。佟四猜测是怕起火,同时怕密道被人发现。
谁能想到,青木寨的密道出入口,竟然是厨房?
远远瞧见烟囱冒烟,佟四肚子咕噜噜的叫,一瘸一拐的往那走,却看见门口杵着俩人,正探头往厨房里看。
“你们俩!”佟四吆喝一声,“让你们做饭,在这傻站着做甚?饭菜再不好我就要饿死了!”
“四哥,不是我们不做,是里面有人在忙。”
佟四皱着眉头:“啊?不就派你们两个来的吗?”
这时候佟四已经走到厨房门口了,但里面雾气缭绕,饭香扑鼻,只知道里面有人,还真看不出是谁。
“难道六郎又派别人来了?”
说完这句话,门口俩人瞪圆了眼睛,手脚慌乱的朝佟四比划。
“身上长虱子了?还有你,挤眉弄眼。”佟四刚数落完,就听见厨房里那人说道:“马上就好,稍等。”
是一道温柔的女子声音。
佟四愣了。
“孙小娘子?”
雾气被人扇动,露出一张带笑的脸,正是孙兰莺。
她正笑盈盈的擦手,说道:“做了索饼,也不知合不合你们口味。”
早上收拾好之后她不知该做什么,便在房间呆着。可一直呆到肚子饿也不见人来送饭,索性出门自己来找厨房。
到厨房后看见两个人手忙脚乱的在引火烧饭,每一步都是错的。孙兰莺忍无可忍,净手开始和面,让他们帮忙烧火就好。
她常年做吃食,动作麻利极了,还不到一刻钟,索饼就出锅。
一大盆热汤索饼,孙兰莺舀出锅后又洒了一把小葱花,顿时激起在场几人的食欲,佟四深深吸了一口气,没忍住说道:“真香。”
孙兰莺浅笑:“这就可以吃了。”
她不熟悉山寨,不知该去哪里吃饭,佟四叫另外两人端着大盆,两盆索饼,足够他们十几人吃了。
佟四走出几步回头,瞧见孙兰莺没跟上来,正蹲在灶膛前,把最后一根未燃烧的木棍取出,随后拿过挡板将灶膛堵上,这样没一会那点火星也会灭。
女子明明从厨房里出来,可瞧着干净貌美,犹如出水芙蓉。
“小娘子快些走。”佟四忍不住提醒。
“嗯,来了。”
和这些人都不熟,孙兰莺便总是带着笑意。她卖饮子时也会对客人笑,毕竟大家更喜欢讨喜的人。
一路跟着,没成想来到住处,就在院里的桌子上,众人开始用早饭。
孙兰莺没看见赵大郎,便盛了一碗端起,询问赵大郎的去处后,走去最东边的房间敲门。
“大郎,吃饭了。”
女子的背影纤细,没注意到不少人视线齐刷刷的扫过来,或是谨慎,或是疑惑,更多的是好奇。
佟四看见孙兰莺进房里后哼了一声,总觉得小娘子不像是善茬,甚至怀疑她在索饼里下毒。
自然要验毒,银针毫无变化,围着桌子的众人都等急了,被香味勾的食欲大动。
“四哥,能吃了吗?”“是啊,我都饿了,看着也太好吃了。”
汤底清澈,上面泛一点油亮,一把烫的颜色青翠的小菜,简简单单,却香气四溢。
“饿死鬼托生啊,”佟四没好气的道:“一点吃食而已,再说了,能好吃到哪里去?”
一炷香之后。
“哎哎,别抢,最后一碗给我啊!”
属佟四抢的最厉害,连最后一点汤水都不放过。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心中对孙兰莺的看法就变了。
这般心灵手巧的小娘子,应当不是坏人。
外面男子多说话声音大,喧哗之声透过门板传入屋里,更显屋内寂静无声。
孙兰莺和凌六郎对坐吃完一碗索饼,凌六郎放下筷子,不咸不淡的说道:“多谢小娘子,不过这等事情还是要其他人做,夏季炎热,厨房更是如蒸笼,呆不得人。”
听见他这般贴心,孙兰莺甚是熨帖,开着的窗户送来一阵轻风,女子睫毛颤颤,面上浮现薄红。
“不碍事的,我在家时也总在厨房里,不怕热。”
来福招供时提过一嘴孙兰莺的身份,凌六郎知道对方是个靠卖饮子和索饼过活的女郎。
父母双亡,确实可怜。不过凌六郎并不会掉以轻心,在事情尘埃落定前,他要保证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嗯。”
他声音淡淡的,若不是俩人婚事已经定下,孙兰莺还以为他不满意这门婚事。
其实原本,她是不满意的。
对方身份自不必说,不管谁听见怕是都要害怕。而且那时候听来福讲述,赵大郎乃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孙兰莺更不满。
可百闻不如一见。
孙兰莺有些不敢看他,总觉得对方眼眸生的透亮,她对视之后便脸热的慌。
“那我先把这些送回厨房去。”她说着起身去捡碗筷,被一只大手拦住。
“我来。”
大郎贴心,什么都不需要她做,但孙兰莺忙碌惯了,冷不丁闲暇下来,还有些坐立不安。
从白天呆到日头西下,孙兰莺着实受不住了,推开门,看见张武和张全两位郎君,孙兰莺便问他们:“大郎在忙吗?”
张武和张全对视一眼,只能说先去禀告。
没过一会,张武回来,说郎君在。
孙兰莺从小就帮着忙活家里生计,且她此人甚少亏欠旁人,所以一天下来什么都不做,身心俱是空度,她想做点什么。
比如,准备嫁衣,或者帮忙做些蒸饼也好过现在。
“那我去找他。”孙兰莺走出门去,正好瞧见有俩人在抬着一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约莫大半个人长度,外面包裹着稻草,透过缝隙,隐隐瞧见里面是黑色的。
张全也看见了,心下不免紧张起来,忙让孙兰莺稍等片刻再过去。“怕他们冲撞了小娘子。”
孙兰莺扶着门框,手指抠在木头纹理上隐隐作痛,但她面上不显,只垂着眸子,声音又轻又低的说了声好。
一阵风吹来,将那股浓郁的味道又吹过来不少。
烤糊的肉味,带着腥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