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好几日,夜里睡觉也不安稳,孙兰莺有时候陷入梦魇,梦见死去的父母站在她面前,眼含泪光说她受苦了。
孙兰莺也跟着哭,但摇头说自己过的很好。
母亲温柔的抚摸她的头顶,父亲走过来语重心长道:“莺莺,为父替你和大郎挑的良辰吉日是最好的,你们二人从小就有婚约,早日成亲,也了却我们的心愿。”
寻常人家的姑娘十六岁就成亲了,孙兰莺如今已经十八岁,按照民间的说法,等再过两年,她就成“老姑娘”了。
孙兰莺醒来时泪流满面,同时不由得有些动摇。
所以越靠近山寨,她内心越发的忐忑,身材纤细的女郎抱紧包裹,跟在来福身后,深一脚浅一脚,总算见到山寨大门了。
也算不上是大门,就是一处用木桩子搭起来的高高围墙,借着来福的火把,能看见围墙上布满绿色藤蔓,作为很好的伪装,与周遭的树木花草融为一体,若是夜里不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怎么回事,没人守门吗?”
山脚下无人守着也便罢了,怎么连大门都没人?按理来说,他们都走到这了,应当有人拿着弓箭从围墙上孔洞钻出来,让他们报上名来才是。
来福觉得今日的山寨格外奇怪,距离山寨大门还有一丈远时候,孙兰莺冷不丁的说了句:“你有没有闻到血腥气?”
来福用力嗅了嗅,只闻到花花草草的味道。“没有啊。”
孙兰莺抓着包裹的手愈发收紧,只觉得心跳的厉害,似乎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来福在前面带路,二人顺利来到山寨大门前,他抬手颇有韵律的敲击几下,孙兰莺觉得应当是某种暗号。
果然,没一会,里面便传来响动。来福走了一路早就又累又渴,着急进去歇息,于是迫不及待的开口道:“山上打老虎。”
里面的人好像没听清,因为停顿了片刻,才有吱呀开门声响,同时瓮声瓮气的声音道:“下一句。”
来福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是上句,按理来说该等对方说上句他来答才是。
“你是武哥吧?嗓子怎么哑了?哎呀,我是来福啊,我把小娘子接回来了!”
见对方迟迟不开门,来福赶忙说口令:“山上打老虎,水里捉王八!”
来福还好心的给孙兰莺解释:“山寨每隔一段时间口令都会变一次,免得有人混进来。”
山寨是双开的大门,但只有一扇开了,而且只露出一个小缝隙。也不知是何时吹来一阵风,把来福手上火把噗的吹灭。
来福没看清开门之人,他焦急的往里走,“哎呦,渴死我了,我把孙家小娘子带回来可算大功一件,快给我一口酒喝。”
来福都走进去了,隐隐听见他说着什么,孙兰莺没靠近,因为她发现大门开了之后血腥气更重,她心跳如鼓捶,看着敞开的黑压压大门,仿若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
“孙小娘子,进来啊,到家了。”里面来福喊。
孙兰莺脚下如有千斤重,抬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朵上,整个人宛若醉了似的脑子空白,神情恍然。
她刚走到门口,便出现一抹微弱的光亮。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中提着一盏破旧的灯笼,上面糊的纸去了大半,勉强能挡住山风保证蜡烛不被熄灭。
“女郎。”
清冽的声音,莫名的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孙兰莺心中为自己壮胆,小步上前朝着对方点点头。“大郎。”
离的近了,鼻尖萦绕的血腥气散了不少,一股清新的草木香冲着孙兰莺袭来,犹如酷暑之中的冰鉴,清凉舒适,她紧蹙的眉眼松懈几分。
对方身量很高,孙兰莺使劲捏了下自己手心,视线缓缓上移。扫过对方略有褶皱的衣襟,圆领衣袍,修长的脖颈,薄唇抿着。
再往上,鼻若悬胆,眸灿若星。
眼尾处,一颗小小的痣。
孙兰莺心跳快了一瞬,立刻认出对方,“原来是你。”
对方眼睛眯了一下,扫过孙兰莺风尘仆仆的脸,发鬓微微凌乱,几缕碎发散落在鬓边,杏眸圆睁,小巧似菱角的红唇微微张着,似乎有些惊喜。
“嗯。”
赵大郎的容貌俊俏声音悦耳,如果不知道他是土匪,还当对方是个书生。
孙兰莺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把俩人的信物捧在手心里,递到对方眼皮子底下,声音怯怯的道:“郎君,这是我们的定亲信物。”
赵大郎负手而立,另外一只手扶着门框,闻言垂眼看过来,瞧见女子小巧的手心里,躺着一枚玉蝉。
天色浓黑如墨,男子手中提着的灯笼映出淡淡昏黄的光,照亮他的侧脸。
他垂眸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能瞧见他唇角翘起,似乎是高兴的。
孙兰莺不知怎么松了口气,赵大郎没接信物,只道:“小娘子赶路辛苦,快进来歇息。”
之前打马过市的那群人原来是赵大郎的人,怪不得踩碎她木桶的郎君看起来凶神恶煞。
还好赵大郎是个心善的,孙兰莺那日本就对他有好感,如今知道他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原本紧张不安的情绪得到缓解,跟着赵大郎往山寨里去。
“来福呢?”
进来后没看见来福,几个面生的汉子面带谨慎的看她,孙兰莺又倏地紧张起来,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几个呈包围状,随时可扑上来将她拿下。
赵大郎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一个额角有疤痕的男人快速扫过后,瓮声瓮气道:“孙小娘子,这边请。”
正是那日踩她木桶之人。
孙兰莺点头道谢,跟着那人一路往里走。
也不知怎么回事,山寨里竟然多处起火的痕迹,浓黑的烟呛人口鼻,孙兰莺用帕子捂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山寨内部比孙兰莺预想之中大上不少,简陋的土路一直蜿蜒,孙兰莺默不作声跟着那人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处横排的院子。
和普通人家住宅分布不同,山寨里的房子就是一个横排,孙兰莺粗略看了看,约莫十几间房,看来山寨里人不少。
“小娘子辛苦,今日便先住在这吧。”那人指着把头一间房道。
孙兰莺点头,推门进去,那人跟着进来点亮油灯,“我叫佟四,小娘子可唤我老四或者佟四都好。”
按理来说该叫一声佟四郎的,孙兰莺想,估摸着他们习武之人性子粗犷随意,不在意这些。于是孙兰莺说道:“多谢佟……四。”
女子声音柔软悦耳,佟四警惕的神色缓和不少,走出门去还回手把房门关好。
门一合上便只剩下孙兰莺。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绷紧的肩膀松懈下来,不过坐在椅子上时,忘记肘弯处的包裹,差点掉在地上。
赶忙放在桌子上,随后借着油灯打量房间。
好似这里好久不曾住人,屋里落了一层灰尘,不过家具一应俱全,只需要稍微打扫一下便好。
孙兰莺坐了片刻后起身,挽起袖子出门。
刚打开门,就被门口一个黑影吓的喊了一声。
“郎君?”
惊吓过度的女郎面色有点白,更显那双眼眸黑白分明,漂亮的像是天上星。
赵大郎的视线只在孙兰莺脸上停留一瞬,很快就错开。语气平平的说道:“屋里未曾打扫,我叫人过来清理。”
舟马劳顿,现在又夜色深重,孙兰莺脑子没反应过来,为何赵大郎叫人去接她,但又没给她准备好房间。
孙兰莺侧身让开地方,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进来,手脚麻利的擦拭一遍,又有人送来干净的被褥,问孙兰莺需不需要帮忙铺好。
“多谢,我自己来就好。”她道。
等收拾的人走了,赵大郎还站在门口,孙兰莺抿了下唇,面上带了薄红。
“谢谢郎君。”
赵大郎颔首,转身离开。
夜里孙兰莺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想起来福那时候说,他们山寨二当家魁梧有力络腮胡。孙兰莺在脑海里勾勒出的赵大郎模样,与城东头卖肉的屠夫一样,却不想竟然并不是那样。
孙兰莺翻了个身,一只手下意识的揪着衣襟。
未婚夫……似乎没那么糟糕。
……
翌日孙兰莺早就起来了,意外的是,开门时赵大郎竟然已经在门口了,也不知是刚到还是早早等候。
“郎君。”
不同于昨晚的风尘仆仆,今日起来后孙兰莺特意换了身干净衣服。乌黑如绸缎似的青丝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青天白日之下,女郎美貌展露无疑。
赵大郎颔首,道:“一会有人来送吃食。”
“谢谢郎君。”孙兰莺说完这句话,俩人谁都没吭声。
山林里的清晨比城里更凉爽一些,可孙兰莺却觉得手心发热,慢慢沁了一层薄汗,变得黏腻起来。
她不自觉的咬着唇,贝齿触碰的地方因着用力而泛白。
男子晦暗的眸子看了过来,瞧见她鸦羽似的睫毛轻颤,左右手都攥着袖口,整个人绷紧。
“小娘子想说什么?”
孙兰莺确实有话想说,有了赵大郎给的台阶,她才好吐露心声。
“来福说郎君已经着手我们的婚事了,但我父亲临去前找人算了日子,恰好七月二十,也就是十天后才是吉日,郎君你看……”
这种要求其实颇为无礼,可孙兰莺更想给自己点时间缓一缓,不能刚上山便拜堂,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记得父亲以前说过,赵家人都是火爆脾气,她在路上还曾担忧赵大郎不答应。但接触下来,觉得赵大郎不仅不火爆,反倒如冰山似的冷的很。
或许,这件事还有缓和的余地。
只是说完后,迟迟未听赵大郎应声。孙兰莺有些心急,抬头看过去,正好对方也在看她,二人四目相对。
“郎君?”
娇弱犹如白兔一般的女郎,如何在贼窝里淡然处之?
他定定的看她好一会,薄唇吐出一字。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