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月鸯眼珠微微睁圆,萧鹤棠说的什么话,她玩什么了?难道不是萧鹤棠不想认她,她才这么做的吗,他那一口深长且饱含兴趣的语气是什么意思,东月鸯深感危机地后退一步,警惕和不认识地看着萧鹤棠,有一点不对她就想往外跑。
萧鹤棠自然看穿了她的意图,她总是在他面前喜欢跑,见到他跟见到鬼一样,避之不及,有时萧鹤棠都会思考这是不是她想吸引自己的一种手段,他冷笑一声,正好手下近卫端盆送水进来,军中没有女子,放平日都是近卫负责萧鹤棠起居,今天夜里萧鹤棠示意近卫把水放下,就让他走了。
他抽过架子上擦脸的白巾丢入盆里,指使东月鸯,“你来。”
东月鸯看得出萧鹤棠是想她伺候他,她当然是不愿意的,她既和萧鹤棠没有身份上的牵扯了,也不是萧家的下仆婢女,就算是夫人,她也从没有过亲自动手帮他擦脸梳洗,这样自降身份又太贴近的举动太超过了,她摇头。
然而,“你摇头给谁看?”
萧鹤棠:“你来军营做事,该做的怎么做,难道没有人教你?”
什么跟什么?
东月鸯愣了下:“我,我什么时候……我来军营里做事?”不对,这不是萧鹤棠让她来的吗?
萧鹤棠:“你什么身份,难道不清楚?本公子不是不认识你?我只知道,我这里缺了个人侍候,手下的近卫不够心细,所以军营里替我找了个女奴过来服侍我。”
女奴?原来你是女奴啊?
东月鸯又想起今天大街上萧鹤棠玩笑般提起,却掩盖不住他幸灾乐祸的叫法。
她脸一沉。
女奴就是东月鸯,刚才萧鹤棠叫她名字,就是等于承认她的真实身份了,但是东月鸯偏要也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拉开两人的距离,她要这么玩,萧鹤棠当然陪她玩。
那就互不认识。
他是她口中的“公子”,她是他口中要服侍他的“女奴”,原来东月鸯的身份在他那就不作数了。
毕竟讲的就是公平嘛。
东月鸯反应过来,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愕然地张开嘴,萧鹤棠简直欺人太甚,她小嘴还是那么红艳,因为难以置信萧鹤棠这样的玩法,嘴唇开合微微颤抖,“我不是女奴,你乱叫什么!你明知道……”
萧鹤棠绕过桌子,到椅子上坐下,“我知道什么?这位娘子,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与你素不相识,今日第一次见,你怎么会以为我知道你很多事?”
他很入戏地撑起下颔,眉眼清净神俊,疑惑而散漫地看着她,要她不要那么搞笑好么。
东月鸯重重地叫他:“萧、鹤、棠——”
“你够了,是你率先在街上不肯承认我,我如你所愿,和你不相识不行吗?”
萧鹤棠张了下嘴,更深地盯着东月鸯,视线往下。
像是在说不装了?
萧鹤棠:“我为什么不在街上承认你,你真的不知道是何原因吗?”
东月鸯胸脯微微起伏,鼓胀地落入萧鹤棠的视野,她说:“因为我们和离了,我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你觉得我丢人,所以故意……”
萧鹤棠冷声打断她:“仅仅是如此吗?你在大街上呼救,你用的谁的名号?庸都郡萧氏。你也知道你我和离了,你怎么还以萧家妇人自称,你落得这个地步,是我逼你的还是我对不起你的?你有想过祖母和蒹葭吗,知道你在外乱用萧家名声,损害的又是谁的颜面?”
东月鸯哑口无言,道理好像是这么道理,别人家的名号不能随便乱用,自家人也就罢了,她一个和离的前妻用算什么?让人知道还以为萧家妇人都像她这样,沦落到这种处境,这还怎么看待萧家,是萧家的男人死了还是太无用?
“可是……”东月鸯支吾,慢慢理清头绪,“世情难料,发生这种事并不是我想的,我若不这么做,就会被坏人抓走,性命堪忧,而且当时军队的出现就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他们的将领,我要是知道,我,我……”
或许会想萧鹤棠看在夫妻旧情的份上,伸手帮扶一把,东月鸯脸色愣怔,突然反应过来辩驳,“不,不对,这事根本没有万一,我若不闹大动静,你们根本不会留意到我,至于损害谁的颜面,只有你会觉得我在丢脸!祖母,祖母如果知道是我落难,才不会介意我利用萧家求救,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你不肯伸出援手,你就想看我过得不好,当众出丑……”
人命关天,面子哪有人命重要?
东月鸯不信萧鹤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他就是故意的,结果到头来还要站在圣人的角度,指责她毁了萧家的名誉,让她对他感到歉疚愧疚,要是萧家的名誉那么容易就因为一两个人的哭喊毁掉,那才真是不值一提。
此刻,萧鹤棠的表情俨然说明了一切。
他换了个姿势,往后靠了靠,两手一摊,仿佛在说东月鸯“好像也没那么笨”,嘴上挂着惬意的笑,眼珠清凌凌黑瞋瞋的,不反驳也不解释,“说完了吗?”
东月鸯还是逃不掉当洗脸婢的命运。
萧鹤棠点了点他用来洁净的洗具的位置,那个银盆,打的热水,这么一会水都温了,热气消散不少,不过冬日行军,为了保持清醒和战意,即使冰水也能行,“里面的帕子已经湿了,拧干了拿过来。”
他还以为这是在萧家吗,东月鸯自从揭穿了萧鹤棠那番冠冕堂皇想让她愧疚的话的目的,对他毫无半点歉意,她冷静地看着萧鹤棠说:“我不是你的奴婢,不会伺候你。”
在萧家,就是萧老夫人都不会让东月鸯做一些服侍人的活的。
东月鸯还提到之后的路怎么样,“我今晚在你营地里歇一夜,等天亮后就离开此处。”她打算重新上路,回望天寻父母弟弟去,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东月鸯希望他们只是受了点苦,但性命无忧。
这是她和萧鹤棠有史以来,说过最多话的一次,真是奇怪,他们没和离之前,见不了几次面,更不怎么交谈,现在却因为她落难起了争执,相互长篇大论。
东月鸯放完话便准备从萧鹤棠的营帐里出去了,萧鹤棠也不出声阻拦。
东月鸯还在猜测他应该是拉不下脸再跟她纠缠,就被萧鹤棠营帐外的兵手执兵器逼了回来。
萧鹤棠似是早有预料会是这样,他不仅没有忙着去梳洗自己,反而很随意地在桌案边拿起一本兵法翻开起来,东月鸯明白了形势比人强,她扭过头问:“你到底想怎样?”
萧鹤棠真是没完了,他装聋又作哑,仿佛那本兵书多迷人一样,一目十行,造作地翻两页再停下。
等把东月鸯晾够了,他才抬手将兵书一丢,说东月鸯,“你知道吗,你永远学不会见好就收,不知好歹。”
在东月鸯眼神怫然,小脸气得起了一层薄红时,萧鹤棠仿若拿出武器一样,拿出他的终极法宝,从黑色里衣的衣襟处掏出一样东月鸯眼熟的东西,她的卖身契。
萧鹤棠两指修长,夹着那张东月鸯屈辱签下的纸在半空晃了晃,“需要本公子告诉你,这是什么吗?”
卖身契在萧鹤棠手上飘了飘,因为纸张的薄度变得垂软,弯了下去,像是也在示意东月鸯此刻最好向萧鹤棠低头,“百夫长赎你的时候,你就在春宵楼,应当知道我花了多少金把你从那儿捞出来。”
萧鹤棠说得无耻又坦然,“小娘子不想做奴婢,烦请把赎金还给我,我行军,养这些兵里里外外都少不了钱财,还了赎金,出去以后可千万别再打着我萧家名号四处求援,我替家中祖母和妹妹多谢你。”
两个字,萧鹤棠和东月鸯摆明的态度就是:生分。
再多点就是:亲兄弟明算账,夫妻也是。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萧鹤棠把她从青楼里捞出来也是事实,东月鸯现在的把柄是从青楼辗转到了萧鹤棠手上,她嘴再硬还能比刚才硬吗?
她没有钱,东月鸯眼下没有丝毫偿还债务的能力,她知道现在最应该的是跟萧鹤棠服个软,说些好话,指不定他能吃软不吃硬,稍微放过她,别搞那么为难。
但是东月鸯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萧鹤棠摆出这副姿态,不就是觉得他解救了自己,想她对他感恩戴德吗,可东月鸯为什么要感谢他,他明明一句话就能帮她解除危机,恢复名誉,却用这种买下她的方式,让她继续做女奴,这不是报复羞辱是什么?东月鸯脑子坏掉了,才觉得他对她有大恩大德。
时候不早了,萧鹤棠不想再拖下去,他有公务要忙,趁早梳洗然后看会兵法,顺便给东月鸯指路,让她出去,“你慢慢想,想好再进来。”
东月鸯:“是不是能抵消赎金?”
她现在没有钱财还给萧鹤棠,卖身契又在萧鹤棠那,东月鸯想拿回来,萧鹤棠肯定不会轻易给她,他所求的不就是折辱她,让她给他为奴为婢伺候他吗,女奴又怎样,女奴就不是人了?
东月鸯燃烧起些许斗志,眼睛里有许多光亮,萧鹤棠盯着她,打量起她突如其来的变化,细微思索就能明白东月鸯打的什么主意。
做奴还债。
当然不是她自愿的,是被迫的,只是淡了和萧鹤棠纠缠的心思,与其说是认命,不如说是不把萧鹤棠加于她身上的羞辱当回事。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被诬陷被害才成为女奴的,但是别人说她是女奴,她难道就真的是女奴了?别人说她不好,她难道真的就不好了?
东月鸯:“你欺负我,不过就是仗着手上有我的卖身契,我做奴婢没关系,总得有个期限还你赎金。”换言之,萧鹤棠总不会想她一辈子伺候他吧?就算他想,东月鸯也不愿意。
萧鹤棠如何看不出来东月鸯心里的算盘,她都快写到脸上了,她想得好天真,他虚伪地应一声,反问:“你留在春宵楼,那儿的鸨母也会与你谈期限吗?”
东月鸯:“……”
轻看着她突然发白的脸色,像是戳到了痛点,萧鹤棠无不可恶地朝东月鸯嗤嗤一笑。
卖身契一签就是签的一辈子。
哪儿来的讨价还价,要不说东月鸯天真,她就该被养在深闺大院里,出了那道门谁都能将她骗得血本无归,所以……他戏谑地问:“你什么时候能识点抬举,小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