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受之有愧的崇拜才弥足珍贵
吉丁已经见过弗兰肯的合伙人路谢斯·N·海耶,看见他三周之内来设计院坐班两次,但是无法得知他给公司介绍过什么业务。海耶并无血友病,但是看着就像有这种病似的。他是个没落贵族,细长的颈项,浅色鼓凸的眼睛和一幅在任何人面前都会受宠若惊的模样。他是一个古老家族的后裔,而且,有人怀疑弗兰肯拉他入伙,是为了利用他的社会关系。人们为可怜的亲爱的路谢斯难过,敬佩他为其事业所作出的努力,便认为让他来建造他们的房屋是个不错的主意。弗兰肯修建了这些房子,并且不再要求路谢斯为公司做什么事。这使大家皆大欢喜。
制图室的人都喜欢吉丁。他给他们一见如故的感觉。他总知道如何与所到的每一种场合融为一体。他温和而又快活地来到人们跟前,就像一块等待充气的泡沫塑料,毫无抗拒之意,神情举止无不与所到之处相吻合。热情的微笑,快活的嗓音,那种安适地耸耸肩膀的样子似乎在说,他毫无城府,没什么沉重的心事,所以他是无可指责的,没什么可以强加于他,也没什么可以怪罪于他。
此刻,他坐在一边,看着弗兰肯品读那篇文章,弗兰肯抬头瞥了他一眼。弗兰肯只看见一双眼睛无比赞许地注视着他——那显露在吉丁嘴角的一丝伶俐的神情犹如两个笑声音符,还未听见,但已经看出来了。弗兰肯感受到一股汹涌如潮的快意。这种快意恰恰源自吉丁嘴角那一丝不足为奇的神态。那种认可,加上那聪明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无不给予他一种不劳而获的崇高感觉——盲目的崇拜本应该是危险的和居心叵测的,当之无愧的敬仰原本是一种责任,受之有愧的崇拜才弥足珍贵的。
“彼得,你走的时候把这个交给杰佛斯小姐,让她收进我的剪贴簿。”
吉丁一路走下楼梯,把那本杂志高高地抛到空中,再麻利地接住,他的嘴唇撮起来,吹着无声的口哨。
走进制图室,他发现好朋友帝姆·戴维斯正在没精打采、心灰意懒地制图。帝姆·戴维斯是个高个子的金发小伙子,他的设计台与吉丁相邻。吉丁老早就注意上他了,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吉丁确信这是设计院受宠的制图师——因为这种事吉丁总是清楚的。他总是想方设法让人将帝姆·戴维斯所负责项目的部分相关工作多分配一些给他。很快地,他们便一起出去吃午餐了,下班后,去一家僻静的非法酒馆。吉丁总会屏气凝神地听帝姆·戴维斯描述他对一位名叫伊莲·达菲的女子的爱情,事后却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他发现帝姆·戴维斯愁眉苦脸,气急败坏地将铅笔和香烟一起放在嘴里嚼着。不用问,吉丁只消把友善的脸凑到帝姆·戴维斯的肩膀上就行了。帝姆·戴维斯将铅笔头啐掉,就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刚刚有人来告诉他,今晚他得加班,这在本周已经是第三次加班了。
“又得干到很晚,天知道又要熬到几点!又得做完这劳什子的破图!”他挥拳砸在面前展开的图纸上,“你瞧瞧,熬啊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干完哪!我该怎么办哪?”
“哎呀,那是因为你是这里最棒的制图师,帝姆,他们需要你。”
“见它的鬼!我今晚和伊莲有个约会!我怎么能不守诺言呢?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失约了!她不会再相信我了!她上次就这么跟我说!这下全完了!我要上去找伟大的盖伊,我来告诉他,他该怎么安排他的计划和他的工作!我不干了!”
“等等,”吉丁说着,靠得更近一些,“等一下,还有一个办法。我会替你把这些计划做完。”
“哼?”
“我留下来加班。我来做计划。别担心。没有人会看出什么差别的。”
“彼得,真的?”
“当然。我今晚没事做。你只需要待到他们下班,然后你就可以离开。”
“噢,唉,彼得!”戴维斯叹息了一声,又怂恿道,“可是你看,倘若被他们发现了,他们会开了我的。你初来乍到,做这种计划还不太有经验。”
“放心吧,他们不会发现任何破绽的。”
“我可不能丢了这份工作,彼得。你知道我不能。伊莲和我打算很快就结婚了。万一工作上有个三长两短……”
“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
刚过六点,戴维斯就鬼鬼祟祟地溜出了空荡荡的制图室,剩下吉丁一个人在设计台边工作着。
在一盏寂寞的台灯下,吉丁独自伏案工作。他扫视一眼空旷而凄凉的三间长长的制图室,在一天的忙碌之后出奇地静寂。他感觉到它们属于他自己,他一定会拥有它们的,这一点就像他手中握着的铅笔,他有把握。
当他完成计划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钟。他将图纸整齐地垛在戴维斯的设计台上,离开了设计室。走在街上,吉丁心中洋溢着一种无关尊严的快感,仿佛刚刚大吃了一顿丰盛的美味佳肴似的。接着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孤独感袭上心头。他得找个人共度今宵。没有什么人可找。破天荒第一次,他希望他的母亲住在纽约。可她还住在斯坦顿,正期盼着有朝一日,他能去接她过来。除了位于西区二十八街的那间小小的体面寄宿公寓之外,他今晚无处可去。在那里,他可以爬上三楼那间整洁的、不通风的小屋去。他在纽约也认识了不少人,很多人,很多姑娘,记得他还同其中一个共度了愉快的一晚,尽管他连她姓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他不想见她们任何一个。接着,他想到了凯瑟琳·海尔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