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多,毛哥再次接到岳峰电话,说是快到了,挂了电话之后,毛哥指挥神棍:“你带件厚实点的衣服,楼下候着,峰子说棠棠穿太少了。我去附近饭店打包点吃的过来,估计两人都饿坏了。”
神棍异常兴奋:“小棠子要是知道我为了跟她相处,把火车票都往后改签了一天,肯定特别感动。”
毛哥翻了个白眼,心说感不感动我不知道,峰子肯定是又要崩溃了。
毛哥打包了菜和汤回来,大老远就看到神棍以一种昂然和不正常的姿态杵在酒店门后,路过的不少人都对他指指点点,走近一看,毛哥差点没晕过去:神棍一身藏装,右胳膊下夹了床被子,左手捧了束杂七杂八的花,表情挺严肃庄重,偶尔还领导人一样对对他行注目礼的人含笑致意,来一句“扎西德勒”。
毛哥自觉跟他说话都嫌丢人,遮遮掩掩上去,装着是路过看热闹,凑近时恶狠狠凶他:“你干啥这是!”
神棍挺有理的:“不是带件厚实点的衣服吗,我翻过了,咱们的衣服没那么厚实的,还是被子好,暖和!幸亏我早上起来没叠被子,里头还有热气呢!”
毛哥忍住要飙血的冲动:“那这花呢?”
神棍神秘兮兮凑过来:“小棠子不是卧底归来嘛,我这是喜迎英雄回归。你看电视里一般都要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
毛哥太阳穴都乱跳了,神棍还嫌不够,又给他添点料:“这花便宜,昨天剩下的,你可别跟小棠子说啊,不然她觉得我送过期的,心里不高兴。”
毛哥想撞墙的心都有了:你那花花草草蔫蔫巴巴的,棠棠能看不出来是过期的吗?
索性不管他了,心说反正雷的是峰子不是我,扔下神棍一个人回房间,坐了会之后,收到岳峰电话,说是到楼下了,听筒里声音挺杂的,挂电话时,听到岳峰没好气地吼:“你把你那被子拿开行么?”
神棍挨骂,毛哥幸灾乐祸,乐颠颠起来先把门打开,不一会岳峰就抱着季棠棠快步上来了,他把季棠棠放自己床上,拉了被子盖好,追在后头的神棍愤恨不平:“你还不是用被子盖!”
岳峰斜了他一眼,满心的没好气,倒是季棠棠捧着花,忍着笑对神棍说了句:“花我挺喜欢的。”
神棍心里又舒服了,他赶紧补充:“小棠子这花是今天新采摘的,你别看有点蔫,西北太干了,叫风给吹的。”
毛哥咳了两声,招呼两人先吃饭,他打包来的菜都不错,翡翠虾仁,山药排骨,茄汁里脊,都是下饭利口的,加上季棠棠真饿了,吃的真个舒心舒肺,岳峰几次说她:“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说了也白说,见她不理又怕她呛着,拿纸杯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吩咐她:“吃完了洗个澡,睡个好觉。你先穿酒店浴袍,我去石嘉信那把你东西取回来。”
转头又嘱咐毛哥:“她腿那伤的特别重,我给简单处理了一下,行李里有药箱,待会你给好好弄弄。”
出门之后,岳峰先把车开到陈二胖单位,陈二胖担了半宿的心,终于见到车和人无恙,长长舒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说他:“你别在外头乱窜,我生怕那群龟孙子又找你麻烦。”
岳峰笑了笑:“暂时估计找我麻烦的可能性不大,再说过两天我就走了,我这种小角色,也不值当他们全国追踪跨省追捕的。”
陈二胖算了算日子:“也行,你那车估计也是这两天修好,你最近忙,那头电话都是找的我——你得有心理准备啊峰子,你那车修的钱,赶上我这车换一辆了。”
这结果比岳峰预想的好多了,他开惯了丰田这款车,换别的还真不行,要是新买一辆,那得出老血了,现在能修好凑合用,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告别陈二胖,岳峰打车去了石嘉信所在的酒店,一进门就看到石嘉信在酒店大堂的沙发里坐着,边上坐了个长头发的女孩,应该是尤思了,穿戴挺齐整的,怀里抱着季棠棠的背包,石嘉信看到岳峰,先站了起来,尤思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岳峰的方向。
岳峰只当是没看见石嘉信,只是冲着尤思点了点头,尤思的眼圈顿时就红了,问他:“她没事儿吧?”
岳峰淡淡回了句:“那要看怎么样才能叫没事儿。如果你们觉得把一个姑娘家扔那种地方大半宿还能叫没事,那就是没事儿。”
尤思让他这么一堵,眼泪立刻就出来了,石嘉信沉默了一下:“这事真的很抱歉,我们当时也没有办法。”
岳峰心里骂了句我操,皮笑肉不笑地来了句:“是啊,这我特理解,你当然没办法,你什么时候有过办法啊,你救自己的女人都没办法,我也不指着你救别人有办法。”
这话说的挺狠的,尤思抬头看了石嘉信一眼,神色很复杂,石嘉信脸色变了变,往前走了两步:“岳峰,我们单独谈。”
他把岳峰引到一边的角落里,确信尤思听不见了,才恼火地开口:“既然人都回来了,咱们能不能各退一步,就此算了?你在这里挑拨我和思思的关系,算个怎么回事?”
岳峰不怒反笑:“算了?你还真是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我告诉你,这次是棠棠囫囵着回来了,她但凡有个缺斤少两的,我都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的!尤思面前,我忍着没揍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说完冷笑一声,转身去沙发那里拎包,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石嘉信:“再说了,你和尤思的关系,还用得着我挑拨么?女人又不是傻子,这男人靠不靠得住,心里还没杆秤吗?”
拿包的时候,尤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含泪问了句:“我能去看看她吗?”
岳峰犹豫了一下,他虽然对石嘉信有气,但对尤思的电话,终究是心存感激的:如果没有那通电话,他不可能找到季棠棠。
岳峰看了尤思一眼:“你去可以,他,不行。”
石嘉信同意尤思去看季棠棠,但自己一定要跟着,岳峰虽然不高兴,但也就没再坚持——尤思这么艰难才能回来,想来石嘉信也不放心再把她交到别人手里的。
回到酒店,岳峰让两人先在门口等,自己先进去看季棠棠方便不方便,出乎意料的,季棠棠居然没睡觉,裹着被子跟神棍看鬼片,两人眼睛都睁的圆溜溜的,岳峰真心搞不清楚鬼片有什么好看的,问起毛哥,说是出门买什么飞天铜雕礼品送人。
岳峰先把神棍赶出去了,许诺的代价是神棍可以在外头找个网吧打一下午的连连看,上网费和期间的吃喝费用一律允许报销,神棍乐的嘴都合不拢了,嗷呜着出门,在门口看到石嘉信和尤思时愣了一下,转念一想反正不认识,继续嗷呜着下楼去了。
进屋之后,尤思先给季棠棠道歉,季棠棠跟她说话,眼睛却是看着石嘉信的,她说:“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啊,是我让你先走的,再说了,你后来不是让岳峰来找我了吗,真要说对不起,也不该是你说啊。”
从魔鬼城回来的路上,岳峰把大概的情况给季棠棠讲过,要说她心里头不气是不可能的,虽然平静下来之后,知道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话里话外,不刺他两句到底不痛快。
石嘉信笑了笑:“我知道你心里头不痛快,不过这事,我还真不觉得我哪里做的过分了。当时那种情况,我去拼,连思思都要搭在那。就算后来去找你,我也想不到你钻到地下去了,所以找你也是白搭。再说了,帮多帮少,也看亲疏关系,如果这电话不是打给岳峰,打给不相干的阿猫阿狗,人家会去找你吗?我之于你,或者你之于我,比路人也多不了多少,犯不着为你以身犯险。”
季棠棠没想到石嘉信居然还能摆道理,气的太阳穴突突乱跳,还没想出反驳的话来,石嘉信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思思打电话给岳峰,我也默许了的,那公路里程碑,你以为是思思记住的?她一个女孩子,吓也吓傻了,哪里会去注意路边一闪而过的路碑?”
季棠棠怒极而笑:“让你这么一说,我不给你磕头道谢都说不过去啊?”
岳峰在边上听着,脸阴的都能下下雹子来,他跟季棠棠不同,这些年走南闯北,很是对付过一些无耻之徒,知道跟这些人讲理,除了把自己讲吐血之后,是收不到任何效果的,就算能吵得过他,也不屑于把自己降格成泼妇一样的角色,索性下逐客令:“看也看过了,该走了吧,棠棠身上还有伤,也该休息了。”
石嘉信不挪窝儿,定定看季棠棠:“咱们之间,是不是能单独聊聊?如果我没记错,请你帮忙去救思思,我是该给你些报酬的。”
季棠棠愣了一下,交易或者报酬这回事,的确是有的,但这一番死里逃生挣扎下来,她几乎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如今石嘉信又突然把这事摆到了台面上,让她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她沉默着没说话,这反应算是一种默许了,岳峰也没多问,说了句:“我请尤思去楼下喝点东西,算是谢谢她。”
岳峰他们走了之后,石嘉信拖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还是得谢谢你救了思思。”
说到尤思,季棠棠又有点心软,她问石嘉信:“你知道她出什么事了吗?”
石嘉信沉默了一下:“她没说,不过我大致猜到。”
季棠棠叹了口气,心里头有点堵的慌,想了想说:“你得对她好点,这几天多注意些,防止她想不开。”
石嘉信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对思思倒是挺好的。”
季棠棠忽然就怒了:“怎么说也是老子废了半条命给救出来的,要是刚到你这就寻死了,我图的什么?”
石嘉信笑了笑,末了转入正题:“两件事。”
“第一是,你是盛秦两家混血这事,我会给压下去,告诉他们中途失去线索,跟丢了。盛家跟秦家风格不一样,这么多年,盛家龟缩八万大山,很少会兴师动众出去找人麻烦,而且中间又死了个盛影,盛家忌惮之下,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对你有动作——如果他们还不干休的话,我会在中间搅局,实在搅不了局,我有岳峰的电话,也会通过他通知你。”
季棠棠没吭声,打心底里,她对石嘉信的作法挺感激的,想到自己九死一生的,到底也不是全无收获,只是刚刚才对他发过火,现在又道谢,到底觉得变扭。
“第二是……”
说到这,石嘉信略微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你要的八万大山的路线图,我没给你最终的地点,你血的味道特殊,不可能通过石家人的屏障,你到路线上最近的镇子住下,打里面的电话,你的外婆叫盛锦如,她还在世。盛家的很多事,我作为外姓,是没机会知道的。如果盛家还有一个人愿意对你讲,那只能是她了。”
季棠棠看着石嘉信手上那个信封,却没有伸手去接,信封是牛皮纸做的,现在已经很少用了——又是没完没了的盛家,秦家,秦家,盛家,她有一种夺过来撕得粉碎的冲动,似乎那样,可以把这种糟心的关系一并撕没了,而接过来,就意味着所谓的再世为人只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谎言,活着一日,秦家盛家就笼在头上一日,永远晒不到人间的清平日光。
见季棠棠没有接,石嘉信把她把信封搁到床头柜上:“其它没什么了,咱们或许永远不见,或许……在八万大山见。”
石嘉信说完,特意顿了顿,见季棠棠没有再接话的意思,也就识趣的离开。
季棠棠一直看那个信封,心里头天人交战:实在不想接过来,实在不想打开——好不容易活着,好不容易有一个前方有路的开始,能不能不要刚迈步就乌云盖顶云遮雾罩?
门轻微的一声响,岳峰进来了,季棠棠浑身一颤,飞快地伸手把信抓过来塞到床垫子底下,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岳峰没有察觉出异样,直接走过来坐下,季棠棠抬头微笑:“他们走了?”
岳峰点头:“你们在这里的时候,尤思跟我聊了挺久的。”
季棠棠有点意外:“聊什么?”
岳峰犹豫了一下:“她问我,如果我有女朋友,女朋友又被人……欺负了,我会不会嫌弃。”
季棠棠叹了口气,问岳峰:“你会嫌弃吗?”
岳峰没告诉她自己是怎么回答尤思的,只是翻了季棠棠老大一个白眼:“我有病吧,去操心这种如果假如的事,我有那心思,好好看着女朋友,不让她被人欺负比什么都强……我说,你还睡不睡觉了?”
一说起这个,季棠棠比谁都忧郁:“我是想睡来着,可是头一挨到枕头就疼。”
岳峰愣了一下,扳过她的脑袋过来看,季棠棠疼的吸气:“别别别,疼疼疼……”
明显一个山包,岳峰倒吸一口凉气:“后脑勺是怎么了?”
“叫人抓着头发往地上撞的。”
岳峰瞪着她,心里头火蹭蹭的,想来想去,觉得最可气的就是她:“怎么没把你给撞死呢?”
季棠棠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居然还回了一句:“脑壳硬呗。”
岳峰被她给气乐了,顿了顿,没好气地靠着床倚板坐到床上,顺手把枕头垫到背后:“过来过来。”
季棠棠还没整明白,被岳峰拉到怀里,两手拨着她的脖子摆了个位置,尽量不碰后脑,脸贴着他胸膛:“猪就是笨死的,睡觉都不会。”
季棠棠脸颊一热,心里头却暖暖的,就这么被他搂着没作声,过了会忽然就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岳峰:“这心跳的够厉害的啊……”
岳峰气坏了,腾一下坐起身来,伸手就把她往外推:“走走走,爷不伺候了。”
季棠棠咯咯笑着把岳峰拽住:“睡觉,睡觉,我老实睡觉。”
岳峰咬牙切齿:“再唧唧歪歪马上打个车把你送回去埋了。”
季棠棠老实了,安安静静伏在他怀里,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岳峰,我给你提个醒啊……”
岳峰听她说的郑重,还以为要说什么,哪晓得她紧接着就来了一句:“市区的出租车是不可能接去雅丹的生意的,因为得空车返。”
岳峰给磨的没脾气了:“棠棠,你不累我可累了啊,我昨儿半夜到现在没合过眼呢。”
季棠棠不说话了,过了会,岳峰低头看她,见她眼睛还睁着,笑着拍拍她脑门:“想什么呢?”
季棠棠抬头看他:“岳峰,接下来怎么办啊?”
“你都以身相许了,当然跟我走,你还想怎么办?”
“跟你走到哪去啊?”
“我其实想过这事儿,目前这情形,咱们先在路上过一阵子,你的身份不能暴露,正好我的车能用,交通这一块算是没问题。至于住宿,我各地的朋友开酒吧客栈的多,可以投宿,你没身份证,不到万不得已,我的证也别用。我估摸着在外头三五个月就差不多了,到时候你跟我回家,没事少露面吧。秦家没在天上放卫星,没那么容易找到你。”
季棠棠听的满心惆怅:“我好像个超生的黑户口,东躲西藏的,一辈子都这样吗?”
岳峰笑了笑:“不至于一辈子这么惨吧,不是说,结了婚,你对秦家就没意义了吗?”
他忽然疑惑起来:“哎,棠棠,到底是结了婚,还是发生关系?”
季棠棠慢吞吞回了句:“我也不清楚,神棍好像提过是没有生育的盛家女人……。”
岳峰腾的就从床上坐起来:“那棠棠,赶紧生一个吧。”
回应他的,是季棠棠杀人的目光,岳峰很是自觉地又坐了回去,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不过咱们还……不太熟,我也是……很不情愿的。”
季棠棠又好气又好笑,把头埋进岳峰怀里,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这八万大山,似乎还是应该走一趟的。对于秦家和盛家,她有太多不了解的事情了,而神棍转述的那个故事,可信度只能标百分之五十——她那个素未谋面却横死异乡的舅舅临讲的故事,细节应该会有所隐瞒……想到这,她拽了拽岳峰的衣服,试探性地问了句:“咱们接下来往哪走?”
“神棍明后天就走了,你腿上有伤,咱们也歇两天,等拿到车之后,我们先送毛哥回尕奈,然后从甘南进川北,哎,棠棠,你想走东线还是西线?”
季棠棠不知道川北还分东线西线:“有不同吗?”
“当然有,东西线在若尔盖草原分叉,走东线的话,咱们顺道可以去趟九寨黄龙,松潘古城,然后从汶川都江堰下成都;西线的话走红原草原,可以去马尔康,有一部电影叫《尘埃落定》,就是在马尔康卓克基土司官寨取的景,马尔康过后,走丹巴美人谷,到康定,然后泸定雅安到成都,这个季节北方太冷了,我想带着你往南走,路上有好玩的地方就停下来玩玩,也散散心什么的。”
“丹巴美人谷是什么地方?有美人吗?”
岳峰笑出声来:“就知道你们女孩儿,听到美人两个字就会多问两句。藏区有句老话,康定的汉子丹巴的美人,丹巴美人,鼻梁高眼睛大,很有西方人的轮廓。”
季棠棠很好奇:“那你见过吗,很美吗?”
“应该很美,不过我没见过,就见过美人的婆婆阿姨。”
季棠棠一头雾水,岳峰忍住笑:“这年头,美人都产业化了,丹巴美人,一流美人漂洋过海,二流美人深圳港台,三流美人北京上海,剩下的就是看家的婆婆阿姨。”
季棠棠笑的喘不过气来,问岳峰:“那走哪条线?你定吧。”
岳峰想了想:“要么还是东线吧,九寨黄龙的景色好一点,淡季人少,下雪的话跟童话世界似的,唯一就是冷,你得多穿点,免得冻掉爪子。”
即将到来的旅行,听起来都充满憧憬,季棠棠闭上眼睛:“那多给我照点相,我四年都没拍过照了。”
岳峰点头:“不过川北藏区,康巴藏民比较多,藏民都比较多情,棠棠,到了那边请安分一点,你现在是有主的人了,不要随便勾三搭四……”
季棠棠想睡了,但还是被他逗乐了:“你倒是好意思说这种话,论勾三搭四,我哪比得上你……”
她说着说着就没声息了,岳峰低下头,见她鼻息清浅,知道是累了,也就不再出声,伸手慢慢调暗灯光,然后把被子往上拉了些,再看她时,忽然觉得她眼角有莹光一闪,凑近了看,好像是眼泪。
岳峰心里升起一阵异样,怔怔地伸手帮她擦去,就听她模糊地说了句:“岳峰,会好起来的吧?”
像是梦话,又像是无数惆怅幻化出的叹息,岳峰伸手搂紧她,低头轻轻贴住她的脸,说了句:“乖,会好起来的。”
毛哥抱着大礼盒小礼盒回房,刚揿亮灯,就看到床上相拥而卧的两个人,两人都睡着了,呼吸匀长宁静,岳峰的下巴抵在季棠棠额头上,看着叫人心暖暖的,毛哥愣了一会,轻手轻脚放下礼盒,关了门又无处可去,只好在楼下沙发上坐着,半个小时之后,成功拦截归来的神棍。
神棍对毛哥不让他上楼这一点非常不解,毛哥解释:“峰子在楼上睡觉。”
“他睡他的,我又不吵他!再说了,还得给我报销网费和可乐钱呢……”
毛哥急中生智:“主要是我想跟你探讨一下那个那个,鬼魂的生成原理!”
神棍惊喜莫名:“真的?小毛毛,你确定?”
毛哥走到绝路,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惊绝的比喻: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空旷的山谷,山谷中央充斥回荡的,都是一个声音: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毛哥带着壮士断腕的豪情哭丧着脸答:“我确定以及肯定!”
车子在自家三层别墅前停下,秦守业脸色很疲惫地拎着行李下来,走到铁门前揿了铃,门开了,苗苗的妈妈姚兰急急迎上来:“可算是回来了,这趟怎么假期安排去兄弟县市考察,好在还能赶上过元宵……”
说到这里,忽的住了口,斟酌了一下秦守业的脸色:“怎么了,进展不顺利?”
“基层的事太烦了,”秦守业伸手拧了拧眉心,“太累了,晚饭你们自个吃吧。”
姚兰迟疑了一下:“那个……苗苗回来了,说想跟你聊聊。”
秦守业愣了一下,顺手把行李包递给姚兰:“小郑也跟她一起?”
姚兰摇了摇头,很有些忧心忡忡:“老秦,我觉得小两口处的不太好,这才几天啊,你没看苗苗瘦的……”
秦守业拍拍她肩膀:“没事,我上去跟她聊聊。”
姚兰说的没错,结婚没几天的功夫,苗苗整个人都脱形了,神情委顿不说,黑眼圈都出来了,看到秦守业时,刚叫了一声爸,哭音就出来了:“我想离婚。”
搁着平时,秦守业估计会劈头一顿训斥,但苗苗这状态也太让人心疼了,他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怎么了,跟小郑闹别扭了?”
苗苗不承认也不否认,呜咽着只是哭,秦守业拉着苗苗在沙发上坐下来,慈爱地摸摸她的头:“丫头啊,夫妻就是这样,舌头还有跟牙齿打架的时候呢,磨着磨着,就习惯了啊。”
苗苗拼命摇头:“爸,我真不喜欢他,你让我离婚行吗?妈说了,只要你点头,她没意见。”
秦守业有点火了:“这才结婚几天啊,摆酒的热气还没过,你就要离婚,你当过家家啊,要离婚,你也得给个理由啊,小郑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了,啊?你不喜欢他,结婚前你不就不喜欢他吗,既然嫁了,现在把这个拿出来说有意义吗?”
苗苗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爸,我错了行吗?是我不懂事,我以前以为,我不喜欢他,但是还能凑和在一起过,反正我可以干很多别的事儿消磨时间,现在我发现真的不行,我不想对着他,一分钟都不想,一想到夜里跟他睡一张床,我就恶心。爸,我求你了,妈都松口了……”
秦守业一下子火了,一巴掌拍在面前茶几上:“妈!妈!慈母多败儿,都是你妈给惯的!当是去菜场买菜是吗?想结就结想离就离!”
姚兰其实一直在外头听墙角,听到里头气氛不对,赶紧推门进来:“怎么了这是啊,老秦,怎么跟孩子吼起来了?”
她把苗苗往外推:“苗苗,妈跟你爸说说,你楼上歇着去啊,别哭,天大的事,有妈在呢。”
苗苗走了以后,秦守业冲着姚兰发火:“都是你惯的,小事由她,大事也由着是吗?长不长脑子了?”
姚兰也知道这事尴尬:“那苗苗哭成那样……”
“现在知道哭了,那早干嘛去了?当初又不是拿菜刀架脖子送上花轿的,做事得有个分寸,不是哪一步都容易回头的。”
姚兰不说话了,到底是知女莫若女,顿了顿一声叹气:“苗苗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颗心大半都挂在岳峰身上,其实岳峰那孩子挺不错的,我不懂你怎么就不同意了……”
秦守业不怒反笑:“我不同意?当初你反对的也凶吧?挺不错,不错在哪?就他那家庭背景,你不怕人家嚼舌根?又不肯做正经工作,我听说他开了两个酒吧,酒吧是什么地方,都是流氓小姐去的地方!上次市公安局的刘局还跟我讲过,本市涉黑的大户是那个叫九条的,九条是谁?岳峰开始就是跟着他起家的,到时候出了事受连累,我的位置都保不住。挺不错挺不错,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都不知道带眼看人的。”
越说越气:“这事你不能由着苗苗,现在夫妻有矛盾,不全是小郑的原因,苗苗的脾气我知道,一张臭脸摆起来,就算你漂亮,有几个男人愿意往上贴的?小郑那也是见过世面的,家世又好,那些欢场的漂亮女孩子,个个争着往上贴,那边千依百顺的干嘛要在苗苗这头讨没趣?久而久之还不就越弄越糟了?由着她,由着她天都翻了……”
话还没完,书房里的电话响了,秦守业瞪了姚兰一眼,一把接起电话,语气很不好:“喂?”
那头只回了一句话。
“鬼爪五根见血了。”
苗苗在门口站了会,听到父母争吵的激烈,恍恍惚惚就下了楼出门,一路上眼泪怎么擦都不干,风吹过,刺刺的疼,就这么恍恍惚惚的走,恍恍惚惚地过红绿灯,再停下时,忽然发现自己停在岳峰的酒吧门口。
年前年后,酒吧里分外热闹,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欢歌笑语的,苗苗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挺冷的,她双臂抱起,透过模糊的泪眼看酒吧的招牌,酒吧是从上一任业主那接过来的,名字叫迷城,因为在本市已经小有名气了,岳峰也就没有改它,记得有一次,她让岳峰把酒吧的名字改成跟她相关的,岳峰坏笑着说:“行啊,领证的时候改呗,就当下聘了。”
如在眼前,恍如隔世。
正恍惚时,酒吧门开了,里头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高挑女子,苗苗往边上让了让,怕挡着路,谁知道那人忽然就停下来:“秦苗?”
苗苗愣了一下,抬头仔细打量她,这才发现这人她是认识的,是洁瑜。
洁瑜皱了皱眉头,语气不是很好:“你来干什么?”
苗苗和岳峰在一起的时候,知道岳峰有这么个帮他打理酒吧生意的妹子,出于女孩的敏感,她也察觉出洁瑜对岳峰感情不一般,明里暗里的,女孩儿任性的小心思,就很有点欺负显摆,所以两人一直不对路,洁瑜看到她,很难有笑影儿,以前看在岳峰的面子上洁瑜还迁就她一下,后来跟岳峰分手,火的居然是洁瑜,打电话来要她给个说法,被苗苗给挂机拉黑名单,后来就没交集了。
“岳峰……”
“哥不在。这几天都不在。”
苗苗哦了一声,勉强朝她笑了笑:“那我走了。”
她慢慢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她这个时候特别想跟岳峰说会话,哪怕听听他的声音都好。
才走了没两步,洁瑜忽然追上来:“秦苗你站住!”
苗苗转过身,很是不解地看追过来的洁瑜,洁瑜的脸色很不好看:“你拿手机干嘛,你想打给我哥是吗?秦苗我告诉你,要脸的话就别打这电话!”
她的声音有些大,有几个从酒吧出来醒酒的客人很是好奇地往这边指指戳戳,苗苗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合,只觉得头皮发炸。
洁瑜丝毫不给她面子:“你哭什么啊,你不如意是吧,不如意就想到我哥了?当初跟我哥分的时候你多狠啊,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拿公话拨过去都让你摔了,好不容易打听到你逛商场去截你,你掏电话报警说我哥纠缠你,我哥那一阵子为了你不吃不喝的,你打来的第一个电话是什么?说你要结婚,操,老娘现在想起来都气,哥对你没怨言,还大老远去古城要给你买玉,我告诉你,我没这么好脾气,你已经结婚了,你给我离这远远的,也离我哥远远的,做人不能这么不要脸!”
骂声中,苗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险些倒下去,洁瑜的男朋友匆匆跑过来拉洁瑜回去:“算了算了,别吵别吵,客人还都在呢这是……”
洁瑜被拉回去了,愤怒的尾音还传过来:“太不要脸了这是……”
秦守业赶到老太爷家的时候,秦守成已经到了,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老太爷足有八十岁了,穿老式黑长衫,拄一根龙头拐棍,白胡子长到胸口,浑浊的老眼大多数时间是闭着的,听到秦守业进门的声音都没睁开:“来啦。”
“是,老太爷。”秦守业额头有点冒汗,“接着电话就往这赶了。”
“听说人给跟丢了?”
“一时不小心,大意了。”
“大意?”老太爷双目陡睁,一双老眼居然刹那间精光四射,“筹备了这么多年的事,居然大意了?秦家这一辈,都交在你身上,你一句大意了,就交代得过去了?”
秦守业咽了口唾沫:“是做小辈的考虑不周,让长辈费心了,这事我有办法,老太爷别动气,我跟守成两个人会尽心尽力,尽快给长辈们一个交代。”
老太爷眯了眯眼睛,神色间透出几分满意:“有办法了?”
“有办法。”
老太爷点了点头:“既然有办法,那我和几个老骨头,就等你们消息了。守业啊,我们都老了,巴巴等着,也就是看一眼还个心愿蹬腿咽气,你是能成大器的,秦家是指着在你手上扬眉吐气的,可别叫我们空等啊,这都二十多年啦……”
他一边说一边颤巍巍拄着拐杖起身,秦守业想上前扶他,被他晃着胳膊隔开了,不一会儿就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蹬蹬步声,老太爷住的老式房子,连楼梯都是木质的,步子一重,声音就吱呀吱呀的好像要塌下来。
秦守业抬头看天花板,估量着老太爷大致走到了什么位置,半晌没作声。
倒是秦守成先开口:“你有什么办法,茫茫人海,这是捞针啊,这根线一断,从哪接起来?鬼爪能感应到那头见血,但定位不到那边的位置,盛夏既然突然消失,肯定是察觉到不对了,行事必然更加小心,我想短时间内,你是引不出她来的。”
秦守业冷笑:“老二,把你家盛夏比作山的话,咱不知道山的位置,就得引着山往这走了。”
秦守成心里一突:“你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们什么地方出了纰漏走了风声,她明显是躲起来了,躲起来没关系,她不是有路铃吗,怨气撞铃,咱们秦家手上,给它硬生生造一起血案,出一道怨气,导这么一幕戏,我就不信引不出她来。”
秦守成把烟掐在烟缸里,眼里止不住的不屑:“这世上,每天都枉死那么多人,但是撞响路铃的,这么久才那么几道,你以为你是谁,你造一起血案,怨气就能把她的铃铛给撞响了?再说了,盛夏不是傻子,她既然知道有危险,即便路铃响了,也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
他说着就起身往门外走,跨过门槛时又停下:“大哥,你承认了吧,这次你是没辙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老太爷多器重你啊,不过,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对吧?”
秦守业冷冷一句话就把他钉在了原地:“引得出引不出,得看撞铃的是谁。”
秦守成的脊背上忽然就冒起一股凉气,他死死盯住秦守业,秦守业不紧不慢地点着了一支烟,很是惬意地吸了两口,然后吐出一口烟气。
隔着朦胧的烟气,他对秦守成说:“如果死的是叶连成,你觉得……会怎么样?”
『飞天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