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市区收费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守岁跨年的人差不多散去,城市里反而显得分外安静,只有远处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偶尔点染一下节日的气氛。
又有一条短信进来,岳峰漫不经心地打开,居然是蒋蓉的。
“你今天都不回酒吧吗?”
岳峰愣了一下,想了想拨了过去,那边很快就接了,有点吵,背景音里有轻柔的乐曲调子,岳峰不等她开口就问:“你在我酒吧里?”
“嗯。”蒋蓉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在酒吧跨年呢,问了领班,他们说你可能来,我看你现在还没出现,发个短信问问。”
“你别等了,我今儿不回酒吧。”岳峰想了想,又补一句,“你把手机给领班,我帮你说一声,给你免单。”
“那就不用了,我也没喝什么。”蒋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望,“那我回去了,新年快乐啊。”
“你去酒吧,就是为了找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蒋蓉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很直接,“就是想见见你。”
岳峰都已经上岔道了,听到这句话,忽然怔了一下,过了几秒钟,他调转车头:“你去酒吧隔街的十字路口,我接你去。”
远远的就看到蒋蓉在十字路口等着,她没撑伞,把羽绒服的雪帽罩上,原地一边搓手一边跺脚,看见岳峰的车子,兴奋地直朝他招手:“这,这呢。”
岳峰把车靠边,打开车门让她上车:“去哪?”
蒋蓉没回答,递了个包装的很精致的小礼盒给他:“新年礼物。”
岳峰很意外,他把车子熄了火,伸手接过来,打开之前跟她确认了一次:“送我的?”
“是啊,送你的,你看喜不喜欢吧。”蒋蓉有点脸红,“就是送朋友的……小礼物。”
岳峰打开盒盖,是个烫金的领带夹,他把领带夹拿起来看了看,实在有点哭笑不得:“我不打领带的。”
蒋蓉有点尴尬:“总有一些场合要用到的……备着总没错的。”
盒子里还有一张很小的卡片,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新年快乐,祝幸福美满每一天。”
见岳峰拿着卡片看,蒋蓉更局促了:“我读书少,字写的不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完这句,岳峰心里忽然就有点感动了,他把领带夹和纸条重新放回盒子里,问蒋蓉:“你喜欢我是吗?”
蒋蓉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接,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大胆地回视岳峰:“是。”
“你喜欢我什么啊?”岳峰有点想不通,“我有什么好的?”
蒋蓉也让他问住了,答的有些结巴:“我觉得,都挺好的啊……”
“那你想怎么样,想做我女朋友?”
蒋蓉不说话了。
这个答案,她根本想都没想过,她这样的身份,所谓的喜欢,无非也就是能跟着自己中意的客人多聊聊天说说话,多快乐几次罢了。她哪里做得起岳峰的女朋友呢,她听九哥他们议论过岳峰的前女友,苗苗身上的每一项光环都足够压死她,长得好学历好家世好会画画会弹琴还写得一手好字,这样的女孩才会让岳峰追着宠着,她这样的,只会被床第间呼来喝去……她摇头:“你别开我玩笑了,我哪配得起啊。”
岳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长睫和因为紧张而绞在一起的双手,心底的某个角落忽然一点点柔软下来,他想起刚刚离开的那个冷漠而又让人无法忍受的家。
为什么不能是她呢?一直以来,喜欢的固然是苗苗这样干净而又美好的女孩子,但是自己配得上吗?表面上看,和苗苗的分手是因为工作选择,难道就真的没有更深层的原因吗?他的家庭、背景、经历乃至朋友圈子……远的不说,他敢把苗苗带到金梅凤面前吗?
岳峰忽然就觉得累了,他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孩子,不要多漂亮,只要能给他一丁点的温暖、陪他说说话,实实在在守在他身边,让他觉得不那么孤独,就足够了。
很多时候,这个人出现,不是因为你多爱她,而是你疲倦的时候,她正好在了,就好像在今晚之前,蓉蓉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的选项,但此时此刻,他忽然真的决定问问她,愿不愿意陪在他身边。
“配得起配不起,都是废话,你不听就是了。我只是想问你……”
手机响了。
岳峰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原本准备直接揿掉,看清来电显示时,犹豫了一下,向蒋蓉示意等会,转向车窗一侧,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毛哥打来的,透着贼兮兮的惊喜和诡异:“峰子,你知道我在哪吗?”
岳峰笑起来:“你不是要回尕奈吗,已经到了是吗?冷不冷?”
“怎么不冷啊,今天零下二十三度,水管都冻裂了。”
岳峰吁一口气:“亏得我没跟你回去,旅馆里就你一个人对吧,长夜漫漫没人聊天,所以打电话骚扰爷?”
毛哥哼一声:“我打电话给你就是说这事的,峰子我告诉你,哥哥我今晚还真不是一个人,有人陪我聊了半宿呢,猜猜,是谁?”
“神棍是吧,辛苦你了,大过年的,陪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唠嗑。”
“哈哈,错!”毛哥很兴奋,“继续猜,给你点提示。是美女哦,我们刚在古城见过,在尕奈也见过。”
岳峰的心跳忽然就漏了半拍,顿了顿狠狠骂他:“你放屁!”
毛哥不乐意了:“说什么呢这是,哥哥我是乱开玩笑的人吗,要么我让棠棠跟你说话?”
岳峰的心跳得厉害:“那你把电话给她。”
“你说给就给啊,”毛哥拿谱,“哥帮你传话,给哥点好处呗。我这趟回来,哎呦,旅馆房间的窗框都冻裂了,我心说年后换一批不锈钢的,你不意思意思点?”
“先电话给她,没做假的话爷考虑给你报销点。”
毛哥哈哈大笑:“你等着啊。”
岳峰听到他一溜小跑的声音,然后声音忽然就提高了:“棠棠,棠棠还在吗?”
“嗯,在。”
确实是季棠棠的声音,有点模糊,外放,有回音,岳峰一下子反应过来:季棠棠没有在尕奈,但她确实在给毛哥打电话!她打的是旅馆的座机,毛哥接了她的电话之后,转头又用手机拨通了自己的电话。
毛哥激动的很:“棠棠,好消息,我刚拉到一笔赞助,找到个冤大头,报销了旅馆不锈钢窗的钱,全部!”
岳峰在心里吼:放屁,老子说的是报销“点”,一点!
季棠棠在那头笑:“真哒?那你给人家什么好处啊?以后住店都免费?”
毛哥想了想:“我把你给卖了。”
季棠棠一点都不生气:“是卖给人家当媳妇吗?那我每顿能吃上肉吗?”
岳峰心说:不能,只能喝汤!
毛哥自说自话:“能,大鱼大肉包管。就是人挫点。”
季棠棠咯咯笑起来:“那行,反正卖过去一阵子我就跑了,还能多卖几次,比你开旅馆好赚。”
岳峰腹诽:道德败坏!招摇撞骗!
顿了顿,毛哥想揭秘了:“棠棠,刚刚我不是跟你说我去上厕所吗,其实我骗你来着,刚有个老朋友来了,你猜是谁吧,我提示你一下哈,我们刚在古城见过,是个帅哥。”
“是神棍吗?”
岳峰彻底无语。
“是峰子。”
季棠棠根本不相信:“毛哥,你就扯吧啊,岳峰要是在尕奈,我头给你割下来坐。”
“你不信?你不信我让他接你电话啊。”
“那你给他接啊。”
毛哥故技重施:“你说接就接啊,不得给点好处啊?这样吧棠棠,我旅馆里水管都冻裂了,要么咱合计合计,修理费你出?”
岳峰倒吸一口冷气,对毛哥顿时刮目相看: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就从来没发现这孙子贼精贼精的呢?
季棠棠不干:“凭什么啊,听岳峰说个话,还得交钱啊,他当他开演唱会呢。”
岳峰气坏了,觉得自己不锈钢窗框的费出的那叫一个冤,正要出言呛她两句,那头突然发出嘀的长音,紧接着就是毛哥的声音:“怪了,怎么突然断了?”
岳峰一愣:“能回拨吗?拨回去试试?”
“你知道我这里的,老式话机,没来电显。”
岳峰心里一沉:“她在哪,你开始没问她吗?”
“问了,你也知道的,她什么都不说。就说是特别闷,想找人说说话,旅馆的号码是她网上查到的,她说就是随便拨着玩,估计根本没想到我会在。通上话之后随便聊了聊,我想着你跟她熟,大过年的,问个好是没错的,所以打了你手机,怪了,怎么说断就断了……没事,等她重新再打吧。”
岳峰直觉季棠棠是不会再打了,不过还是叮嘱了一句:“如果她再打来,帮我问下她的号,我给她打过去,没别的意思,就是聊几句拜个年。”
挂了电话之后,岳峰沉默了好一阵子,季棠棠给毛哥的旅馆打电话,虽然出乎意料,但想想也不难理解:她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和人联系,也没什么朋友,除夕对她来说分外难熬,这一晚既然不能安枕,必然是想找人说说话的,如毛哥所说,她如果知道毛哥在尕奈,是绝不会拨这个号码的,但是一旦拨通,也就聊起来了——这样也好,能和毛哥说说话,好过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只是,电话怎么就突然毫无征兆地断了呢?
蒋蓉一开始沉默着不打扰他,后来忍不住问他:“你刚说要问我什么?”
“什么?”南辕北辙,岳峰完全回不到轨道上来了,显得比她还莫名其妙,“我说要问你什么?”
“就是刚刚,接电话之前。”蒋蓉提醒他,“你不是说要问我件事吗?”
岳峰终于想起来了,他看了蒋蓉一眼,然后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问你家住哪,好送你回去。”
电话是季棠棠仓促间挂断的,因为她听到走道里的说话声。
除夕,住宾馆的人原本就很少,再加上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一点点的轻微声响都格外引人注意,更何况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是她听到过的。
盛影。
被石嘉信跟踪的那个晚上,她惊慌失措逃回宾馆,也曾后悔错失了盛影她们的行踪:茫茫人海,想再次遇到盛家人谈何容易?八万大山溶洞里的秘密,更加无从谈起了。
一直以为盛影她们已经回广西了,没想到居然又折回头了,而且还跟她住了同一家宾馆。
季棠棠悄悄从床上下来,连鞋子都没穿,光着脚慢慢靠近了门,凑着猫眼往外看。
果然没认错,盛影和另外两个男人,拎着旅行包,就站在她正对面的房间门口,其中一个男人拿房卡开门,另一个人很是警惕地东张西望。
季棠棠深吸一口气,死死盯住对面的那扇门。
盛影进屋把行李放好,一边脱外套一边吩咐其中一个男人:“盛福,你拖个两天打电话给石嘉信,说我们已经上车了,估计初五到。初五跟他约火车站见。这两天都别出去走动,免得横生枝节——别忘了,石家的人能在人群中分辨出盛家和秦家人血的味道,只要离的近些,看得见看不见你,他都知道你来了。”
盛福笑了笑:“我们这几天别出门就是了。石嘉信住腾龙酒店,离这好几站路,就算长了个狗鼻子,也闻不见我们。盛影,你觉得石嘉信的话有几分可信?他真的在敦煌发现了其它的盛家女人?”
盛影点头:“应该是真的,这几十年来,盛家是很有几个出逃的女人的,只是究竟是不是还活着,谁都不知道。石嘉信说他看到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儿,应该是盛家的后代,就是不知道掌的是哪一种铃,他让盛家出一个带铃的女人过来,也是想藉由铃与铃之间的感应之气,更快找到这个女孩,只要她掌的不是路铃,我的化尸铃都能感应到她。”
盛福看了她一眼:“如果掌的是路铃,十有八九是盛清屏的女儿了。”
另一个男人叫盛禄,是盛福的表弟,进屋后,他一直不吭声,直到这时才开口:“但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盛家从来不找出逃的女人的,我听说这一次,石嘉信的口信送到之后,盛家和石家的老一辈都被惊动了,而且石嘉信找尤思找的快发疯了,这事比他女朋友还重要,值得他分散精力?”
短暂的静默之后,盛影开口了:“都先回房歇着吧,这事家里人只跟我们说了个大概,到底怎么回事,见着石嘉信,就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