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沈方石将军。”
她道。
“从先皇即位时,南蛮猖狂几十年,今惨输我大齐,主心虽攻破,但还是有难顽势力逃窜的,这庆功宴,可不是这么好吃的……”他说得对,南蛮之人粗犷又野性,若是绕绕闹闹,再窜个五十年,也有可能,“已经有部分南蛮人伪装来了大齐境内,殿下此行需得小心。”
今蛮夷有两支,一是如今主力军南蛮,二就是西蛮。当年霍将军连胜三年,将西南地区蛮夷一分为二,这才削弱了其嚣张气焰,后来的几年里,蛮夷都不曾敢越界半步。
他这样说,燕元嘉是有些害怕,但还是淡定道,“原来沈将军是要告诉本宫这个,多谢沈将军了。不过将军请放心,既然是逃窜,一个处于下方的势力,不可能袭击这大张旗鼓的仪仗队,况且,我大齐侍卫可都不是吃醋的,请沈将军莫担忧。”
这段话也是她顺势说出而已,她可不认为对方是要来说这个。就是要说,估计也是顺路遇到,又恰好在调查这件事,索性就说了出来,毕竟她眼中的将军沈方石,是个忧国爱民,又忠义耿直之人。
也是她唯一一个在此处见到的,不耍心机,又单纯之人。但,他属于残暴帝王燕玉宇的部下,因此不可放松。
“我是有这个担心,”沈方石从袖口掏出一瓶药,“但却不是主要的。”
她分析的,他也一样都知道。
“这是何意?”
燕元嘉猜想不到他是什么意思。
“上次一别,就没有机会再见面,不知道五公主身子恢复得如何了,”他将药瓶放在桌子上,又往对面推了一下,“这里只有十粒,您每日晨间吃一粒,后面我让人给殿下送些。”
东西珍贵,只剩十颗。
他都没有舍得吃。
“其实也不用的。”燕元嘉笑着拒绝,“比起为大齐守国的将士,祈福之路算不得什么。”
“殿下,既然是将军好意,您就收下吧,”见那东西,权二愣了一下,笑着提醒,“毕竟还有一个月,咱们走得急,宫内滋补之物,也可能撑不了多久。您凤体最为重要,若是有什么不适,咱们祈福都有可能延迟不是?”
燕元嘉这才谢过燕玉宇,但她并不打算吃他给的东西。时间有限,权二带来的药,也就只有三十又一粒,返回再有人送,这一路上若是早晚一日,那就没有备药了。
“您还是有些身弱的,”那日他将人送回宫,是开了方子,也送了些药,只是等能对方好了些后,后续他用了母亲的名义往燕元嘉那送的补品,对方可是都没有收的。
对于燕元嘉的处境,他多少是能够猜测到的。这次祈福不知道是何原因,元嘉公主必然是没有太多优待的,甚至是宫内守护侍卫都是没有的。这在四公主,八公主,十公主那,都是不可能的。
“多谢沈将军寄挂,”燕元嘉时刻摆好自己的位置,“只是不能留将军在驿站休息,您行踪必然是需隐秘小心,今日在此处住店落脚,怕是有危险。”
实际上,她是怕燕玉宇知道他们在一个驿站,进而会迁怒自己。
“五公主想得周到,”沈方石起身,“如今也不早了,殿下早早休息好,臣先行一步了。”
“沈将军注意安全。”燕元嘉起身,目送着他离开,消失在夜色之中。
长廊内侍卫照常巡逻,却没有发现异常。
屋内门被重新关闭,蓉儿销门后,“殿下,沈将军真是有心了,您怎么不留他去客房休息?”
最近的驿站,骑马也需得一个时辰。
她是有些残忍了。
“本宫今日要是留了他,”燕元嘉也有些愧疚,但她没有办法,“不日回宫后,皇兄不会饶了我。”
“奴婢觉得不一定,”蓉儿走过来帮燕元嘉整理头饰,因为是奉旨祈福,所以即便不是隆重见人,头上的装饰也比在宫内的复杂繁多。
“ 沈将军得陛下看重,他若是能帮您说好话,”蓉儿试探着说,“您也许会多条出路。”
什么多条出路,怕不是多条死路。
“皇上对本宫有自己的判断,”燕元嘉知道他越是看中沈方石,就越不会让自己靠近,“不是旁人说几句好话我就是好人了,不然这么多年母后夸赞,他该拿我当个妹妹看待了。”
燕元嘉想到了他那日中毒,竟然对自己说,若是自己不反抗,私留张太妃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如此荒谬。
他拿自己当妹妹了吗?
会和妹妹做那种事情吗…
但转念又一想,未来他可是会娶自己同父同母亲妹妹宁宜公主为皇后的,丝毫没有人·伦,也难怪能做出那晚那样的事情了。
*
因旁边有权二,蓉儿多说了几句,“咱们家殿下处境,就是我们的处境,殿下拿权公公是当自己人了,所以才无所遮掩,今日之事,你可知道该怎么办?”
权二自是立刻表忠诚,“奴才跟殿下同进退,必然是会生死相随。”
“好了,不用这么激动,”燕元嘉让他起身,“本宫本身边就没有什么人,多一个,是当自己人看待着,既然用你,自是信你。”
“是。”权二起身,“今日之事,本是不该奴才多嘴,但奴才还是觉得殿下考虑得周全,沈将军人是至真至纯,乃有心之人,但……将军背靠陛下,又圣宠在握,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不必去趟这趟浑水。”
沈方石碰不得。
“殿下,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此刻,燕元嘉头上发饰已经完全被蓉儿摘掉,乌黑发丝垂下,脸上原本遮掩之物也褪了大半,整个人明媚又美丽。
“本宫听听。”
权二继续道,“大齐不过是妇嫁夫娶,女子择了哪家,一辈子都决定了,即便您是公主,也有赐婚等着呢,并不知晓夫君如何,一切全凭陛下心意……殿下您可有想过,除了嫁与他人之外,其他的活法吗?”
燕元嘉呢喃:“其他活法啊—”
瓷器烛盏上,蜡烛燃烧过半。
驿站之外,身穿盔甲之人翻身上马,眼波荡漾,心中一直浮现一张美人脸。
初见只觉与旁人不同,微微惊喜。
而上次送昏迷的她回寝殿,才发觉她是那般轻盈,似乎没有体重一般,加上映眼那泛白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保护欲拉满,回到府内晚上就做了噩梦,只是这个噩梦是她疼的留了两滴泪,无意识地嘟囔着救命,那一刻他睁眼,再一回想初见,甚觉惊艳,遂又怜惜。
怀中的羽毛簪没有送出,他有些后悔,后悔那日拒绝燕玉宇的赐婚。若是那日自己坚定些,应该不会这般见外,她也不会多受那些苦,如今送个东西,都不合规矩。
—
祈福队伍行进中。
正过一地街口处,人群熙熙攘攘。
蓉儿掀开帘子,看着周围热闹的街道,还有专门来看公主出行的百姓,有些兴奋,嘴里呢喃道,“可惜不能带您下街去游玩,殿下还没有感受过吧。”
燕元嘉手中棋子落地,朝着蓉儿的方向望去,却是看到马背上面无表情的赵拓。
她回过视线,淡淡道,“你忘了,本宫何时没有去过集市?”
蓉儿放下帘布,跑到燕元嘉面前给她捏肩,“那不一样的殿下,以往您可都是跟着宁宜公主,并没有什么自由,况且就是您自在,那也不是临州啊!”
他们正是路过临州。
上辈子学习历史的时候,燕元嘉从未听说过临州,连带着一段历史,都是模糊的。大齐这般繁荣,留下的东西怎么就那么少呢?
“临州文化,确实是我不了解的。”她感慨道,就比如临州进献的曲目,大胆张扬,又自信优美,她是学舞蹈的,也十分佩服。
权二已经落子,开口道,“都是一样的,到了青州,殿下还愁没能有时间逛一逛吗?”
她是要去寻宁宜的,怎么都不是只有祈福的。
燕元嘉实在是觉得自己技不如人 ,想了片刻也没有找到突破口,随意道,“你说得也是。”
她又继续道,“想不到权二你还挺聪慧的。”
听到赞赏,权二讨好道,“是殿下指导得好。”
“胡说,”燕元嘉笑道,“我们才认识多久,哪是本宫教导的。”
“其实是奴才自幼跟叔伯们学的,叔父喜好下棋,也就只有这一个爱好,耳濡目染,也就知道了些,不过是熟练罢了,您要是费些时日,自然是比奴才强。”
“不是您一直赢吗?” 蓉儿不解。
燕元嘉笑而不答,“这几盘棋本宫下的,很有趣。”
若是没有意思,也就不会继续了。
说权二聪慧,也就在这,整盘棋的节奏都是他在把握,而且适度放收,难易相间她很佩服。
“殿下开心就好。”
仪仗队经过临州城区最繁华的主道闹市街,人群拥挤,商贩络绎不绝,也实在热闹。
燕元嘉先开帘子,探出头破天荒一句,“世子可要同本宫对弈一局?”
赵拓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叫自己,一个勒马,差点摔倒,踉跄中风度失了大半。还没等他应声,就看到她人已经松开帘子,丝毫不在意他的回答。
外面虽热闹,但被百姓盯着议论,属实不爽。
燕元嘉料到他不会进她的轿子,当然她也只是故意戏耍。
“殿下真想同赵世子对弈?”蓉儿惊讶。
“没。”燕元嘉执子落棋,淡淡道,“只想让他知道,本宫正在下棋,且心情极好。”
赵拓原本就黑的脸,更加臭了。
突然,轿子停住了。
一个晃荡,幸好蓉儿扶紧了她。
“奴才去看看。”
权二出去,就看到前方混乱,还有人跪在地上打滚,身上穿得破烂,拦住了公主祈福队伍后,随后赶紧跟着磕头,那妇人身边,还跟着一子一女,两个小的虽是穿得干净,但身上却都是补丁。
蓉儿探头询问,权二摇头示意自己暂不清楚,也在了解。
“求求救世公主看看我孩儿,”妇人一个劲地磕头,“民妇已无米下锅,可否请殿下给孩子一个生的机会,”她说着使劲地往左边按了一下女孩的肩膀,但那女孩只是哭的抖擞,却一句配合的话都没有说。
“快说话啊你个死丫头!”妇人一个巴掌拍了过来,女孩涨得脸通红。
也许是临州太过繁华,这帮人生的胆子也极大,竟然都忘了这可是公主祈福队伍。
燕元嘉听着外面的声音,其实内心也实在好奇,但她不能出去,出去就要表态了。这种情况,她不一定有把握处理得合圣上心意,万一有诟病,还会影响自己的后半生。
亏得这妇人闹事,是在自己的车轿前,若是拦的是宁宜…
估计入狱都是轻的。
她的脾气,能将人给打的半死。
但虽不是宁宜,外面可是有锦衣玉食的圣都纨绔赵拓的,行进队伍被拦,他早就不耐烦了,面上情绪压到最低,乌云密布,甚是吓人。
虽是喊着公主救命,但见到赵拓骑马靠近,妇人立刻换了方向。跟随祈福队伍的使臣张方正看了一眼马背上的赵拓,只见他并未下马,也没有任何要表态的意思,于是赶紧小跑向前,挡在了这母子三人的前面。
“夫人请起,这是遇到了何事?”
张方正将人扶了起来。
“哎呀,官爷,我那夫君从军多年未归,该是已经入了圣都,新娶妻成家。这些年我带着二小儿艰难讨生活,多次吃不上饭,又遇悍匪,实在是走投无路 …听闻我大齐公主慈善,这才没有法子出此下策,想着我家丫头力气大,又心细,不知能否跟着公主身边当个奴才使。”
张方正一时语塞,她倒是真敢想。
公主一个个都是金枝玉叶,伺候的宫女哪一个不是出身清白世家,周正端庄,被调教得知礼知心的,怎么会是随便一个山野人家之女就能够近身的。
“夫人可亲眼所见?”张方正知道临州之长,是个懂事的,怎么会任由悍匪猖狂至此,让人走投无路来告状呢,所以避重就轻道,“朝廷每年都有拨款救助无力穷苦之人,夫人可将情况写于纸张之上,送至官府,您就只管放心了去,虽不是富裕,但温饱足矣,朝廷银两是会发放至这孩子成年之时的……”
作者有话要说:从庆功宴舞曲起,她算是载在临州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