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点了点头,漆黑的眸子若有所思。
寒声走过来替她研墨,絮絮一边把玩着青瓷笔山上那支狼毫,一边好奇地盯着她看。
这看得寒声很不解:“娘娘?”
“你做你的,别看我,我再看看——诶,寒声,你研出来的墨怎么做到这样均匀的?”
“娘娘记得‘重按轻推,远行近折’八字,用水要凉,热则生沫,凉则生光,……”
经过寒声一番讲解,絮絮半知半解,但深觉自己有所了悟,便赶了寒声到一边去,挽起袖子亲自上手。
半日过去,寒声一面心疼地揉着她的手腕,一面嗔怪:“娘娘明知道事情不能一蹴而就,还这样着急,下这么大气力,伤着手腕可怎么好。”
絮絮垂着眼睛,目光落在砚台里一汪清亮的墨上:“唔,这样算差不多了罢。”
寒声哑然,娘娘诚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子,今天是,过往是,明日依旧是。
絮絮倒没有在意她的愣怔,略随意地叨叨起来,“皇上那日要本宫写封平安信给爹爹,本宫还没有写。”但这大好机会,她又怎么能只问个平安二字?赵献那事儿得问问;梁王这事更得问问。
信写得洋洋洒洒四页信笺,火漆封束叫温弦送去了负责驿寄的府司。
等料理了这些事后,竟已日落月升。絮絮习惯性坐到门槛上,天上依稀的有星子闪烁。算算时间,父亲大抵正在班师回朝途中,从边境回京,还要走一个月左右。
梁王却要急赶着回京。若说他当真只为见母妃一面,絮絮觉得那可能性比宋成和生孩子还要低。
那么他究竟是什么目的?而梁王妃这个民女身份也甚为可疑,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但是那不是无以为报时的法子么——她可不信堂堂一位王爷,再怎么落魄,还能落魄到付不出诊金需要把自己抵押的程度么?
不过也说不准,寒声喜欢看的话本子里通常就有这种情节。
思索了半天扶熙的烦心事,她又回想起扶熙今日所作所为,气不打一处来,暗暗鄙视自己,怎么还上赶着替他烦心,理当把这些抛到九霄云外,叫他的丽才人替他烦心去。
她摇了摇头,决定找些自己的事情来烦心,哪知道温弦这时匆匆回来,却是带来了个了不得的消息:“娘娘……丽才人晋封了正四品美人……”
温弦话毕,就被寒声拉着走到一旁,寒声已快要捂脸哭出声来:“娘娘今儿本就难受了,你还要,还要说这些糟心的话来……”
温弦手足无措,忙着抽绢帕去擦拭面前小姑奶奶的眼泪,倒是门槛上坐着的絮絮未发一言,撑着腮,静静垂眼不知在看着什么出神。
好半晌,她淡淡道:“封了好,对合眼缘的人,总归要好点。”她叹息一声,尽管知道这一切都已经在往她未曾预料到方向进行了,可——心头还是很落寞。
这夜里月光似水,地上仿佛铺上一层白霜。
她这夜没有梦到那场漫天的火光,反而梦到了小时候元宵佳节,火树银花的景象。
天一亮,还没有等寒声说话,她已经行云流水般掀开被子下床穿衣,说:“寒声,咱们宫中的花灯,本宫想自己做。”
寒声的眼睛瞪大了些:“啊?娘娘这——”她欲言又止,毕竟绢帕的经历已足够证明,娘娘她在动手做东西方面,确实没有多大天赋。但谁也无法改变娘娘做出的决定。
絮絮一把披上衣裳,寒声连忙过去帮她穿衣,一面小心翼翼观察着娘娘神情,见娘娘神色如常,眼睛里仿佛还闪着光彩,她实在疑心娘娘到底怎么做到情绪管理这么好。
分明昨儿还……今儿又跟没事人一样。寒声很羡慕娘娘的这颗金刚不坏心。
絮絮听了寒声的疑惑,笑着刮了她鼻子一下:“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是爱哭鬼呀——哼哼,有句诗叫沉舟侧畔千帆过,既知过去已发生,不妨更向前看。否则,既遗失了当下,又错过了将来。”
寒声觉得娘娘近来说话都变得很有哲思,疑似佐证了失恋可使人文学造诣暴涨的观点。
絮絮格外钟爱栖梧宫这块漆红门槛。虽然温弦和寒声都劝过她,坐在这里不甚美观,为何放着金灿灿的凤座不坐,要坐这儿;絮絮那时仅仅笑着说,坐在这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能叫人安心的感觉。
她双手交叠撑在膝上,托着下颔,秋水眸中星光忽闪,纤长眼睫似蝶翼般遮出小片影子,笑说:“本宫打算做一盏鱼龙灯——你们记得吗,小时候在塞上,上元节去边境小城里,灯会上就有一盏很大的鱼龙灯。”
她顿了顿,语气略带失落,“但被人买走了。唉,当时实在没有钱,否则,我一定要赢了那个男孩。”
这话一说寒声就记了起来,附和道:“对对,奴婢记得的,……那个小男孩似也是个富家公子,指着要那盏花灯,他身后的大人立马就给他买了。一百两,说出就出了——”
絮絮回想起,彼时她加上寒声、温弦,兜里一共六个子儿,即便如此,她也很有底气地出了价。
输归输,遗憾是有一桩遗憾,但至少不曾为此事在午夜梦回里后悔过。
时隔这么多年,她却在昨夜梦到那一幕,难道是有所预示做出此灯可以赢?回忆里那个同她争一盏花灯的男孩面目隐在灯火幢幢里,早已经被她忘记了;反倒是鱼龙灯的形状,她记得一丝不差。
连着几日絮絮都在栖梧宫里闷头做鱼龙灯,描画样子,拿竹条裁制骨架,到糊上纸、插好灯烛,绘上色彩,一连串儿的活做好了,日子倏地就滑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这几日里却还有件插曲。
宫里新晋的丽美人几次三番前来栖梧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都被挡了回去。
侍卫说得乖巧,只说皇后娘娘不见客,但向来敏感多思的丽美人便以为是上回在中德殿开罪了皇后娘娘,惶恐不已,甚至在十三那日早间风雪凛冽之际还泪眼零零地跪在栖梧宫门前跪了半晌求见。
殊不知絮絮做灯正在紧要时刻,练废了两盏花灯,剩下的时间紧紧巴巴刚够做好一盏,她只得寄希望于这最后一盏。是以她吩咐了侍卫谁也不见——皇上来了也不见。
栖梧宫的侍卫一向听从皇后娘娘的话,说一不二颇有皇后娘娘风格,更是个死心眼的,非但未曾通传去打搅皇后娘娘,而且干看着丽美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在栖梧宫门前跪了半天。
丽美人弱柳扶风般的人物,哪里能捱住这样的冷风,不到半个时辰就快冻昏过去。
到了后来还是丽美人身边宫女把主子扶走,絮絮知晓此事时,皇后嫉妒丽美人而磋磨她的传言已经长了腿一样传遍六宫。
这件事上,絮絮实在要大呼冤枉,毕竟她只是闭关在做花灯,而她的手工着实差劲,时间紧迫哪有闲情搭理无关紧要的人。
而丽美人吃了几回闭门羹还受了这么大自找的委屈,委屈得不行。
丽美人自己也不晓得怎么忽然得了宠,还在初五那日有幸侍寝,成了敬陵二年第一个侍寝的妃子;但既然得了宠,怎么还能任人揉圆搓扁?
皇后娘娘不论是以前在东宫还是皇帝登基以来,都不曾刁难过众姐妹,或许也有大家都不太得宠的原因在;但是现下她略得薄宠,皇后娘娘就这样,委实叫她气不过。
大抵是人一旦顺遂了,就容易发飘,丽美人没有例外。丽美人住在漪兰殿汀雨居,主位正是盈妃,盈妃便同她出了个主意。
——
絮絮好容易做完鱼龙灯,灯面上颜料墨痕未干,挂在庭院梧桐树下晾了一日,叫人仔细收好。
夜宴当日,宫中张灯结彩,难得奢靡一回。除夕夜宴是皇太后办的,秉着勤俭节约的理念,宫中一应从简,虽是除夕,也同平时节日没什么两样。
然而这回是皇后娘娘操办,布置一应大不相同。宫街宫道上彩绸争艳,各色花灯应接不暇;举办宴会的晓月宫更是装点繁靡,华彩交错。
晓月宫筑在虹明池畔,三面环水,宫中乐师并不在宫殿演奏,而另在距离宫殿不远的水上亭子里,丝竹管弦之声自虹明池传来,愈显渺远浩大。
太皇太后风寒未愈,只叫林姑姑来代贺,除此便是贵妃娘娘称病没有到。
参宴的除了后妃,还另有宗亲若干,譬如诸位王爷王妃、帝姬驸马等等。絮絮翻看着参宴名册,目光落在各位王爷名字上头,忽然有些感慨。
先帝生了一大堆皇子帝姬,可惜活到现在的寥寥无多。
然而其中最叫絮絮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先帝第四子。
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这位四皇子,她也从来没见过他。存在感低到极致,连名字都不曾留意过;问过宫人,也都说不晓得。
所以她曾猜测这位四皇子怕不是老早就没了,才这么避讳。
作者有话要说:阿颓:宝宝们除夕快乐!祝大家——
絮絮:一夜暴富,财源广进
扶熙: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元铉: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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