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子小跑着到了花树那边,见那个美人是孤身在这,又是很认真地埋头堆雪罗汉,笃定她是哪个宫里不知轻重的小宫女,清了清嗓子斥责道:“你是哪个宫里的?难道不知——”
他的盛气凌人没能维续到这句话说完,前头玩雪玩得正高兴的红衣美人便立即回过头,拍了拍手:“小顺子?你来得正好,快去给本宫滚个大雪球过来。”
小顺子的趾高气昂霎时间烟消云散,他在原地怔了一怔。他一千万个没有想到,前一刻他心底还在想着的小倒霉蛋,正是他站了队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果然是个匪夷所思的美人。
小顺子不得已,暗暗委屈,手上还是去乖乖给皇后娘娘团了个顶大的大雪球过去,凑过去时,他愁眉苦脸,低声同皇后娘娘说:“娘娘……皇上正在后头,娘娘可得……”
可得怎样呢?娘娘刚刚那狷狂劲儿,已是一丝不落地都给皇上看到了。
小顺子愈想,脸上的愁苦愈是浓得化不开,最后简直要捂住脸,看得容絮絮莫名其妙,重复了一遍:“谁?皇……皇上!?”她先是茫然,话头截到一半陡然变得又惊又喜,立马站起来,匆匆就回头四处张望,果然望见隔着丛丛花树那里,伫立着一道颀长挺拔的紫色身影。
她向那边快走两步,就没顾上小顺子,小顺子在后面,抱起她方才丢在花枝上的一抱披风,瞧着娘娘又在洁白雪地上留下的一连串脚印,暗道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也忙地追过去。
容絮絮提起裙子跑过去时,火红的裙子似随波逐流的红莲一样,渐次地绽开着,漫天素白风景中,她的身影格外明艳,宛若一把烧在人心头的野火,能叫人的心尽皆烧成灰烬。
偏生野火遇了冰,偏生敬陵帝扶熙是个冰做的男人。
她喘了口气,抬眼时,距离她两三步外,青年立在原处,身上一袭墨紫色云纹锦袍,眉眼如画,一双乌沉沉的狭长凤眼里惯是波澜不惊,但十分凛冽。
适逢一阵低压的雪风刮过,寒士卧雪的梅花瓣乱舞似的飞下枝梢,零星地沾上他乌黑如墨的长发。
他和他身后一树寒士卧雪很相得益彰,容絮絮在见到他的一刹,便明白为何他如此喜欢这园中的白梅花。他们的气质实在太相配。
絮絮没有太注意梅花,她注意力已经全集中到他的身上,二十一天,她已二十一天没有见他了。
此时她脸上傻气藏也藏不住,仿佛望到他,就是一件天大的高兴的事。“皇上!”
一股子从心底升腾的喜悦,逐渐染上她眉梢眼角,她望他时,满眼都是星星在闪。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正要环抱住他,紫袍青年那波澜不惊的双眼终于淡淡瞥上絮絮,身子向左边微微一转,叫絮絮抱了个空。
雪簌簌地落着,身旁宋成和行礼道:“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絮絮却没理会宋成和,而是不依不饶地随着紫袍青年的步子也转了半步,依然绕到他面前,抱紧了他的腰,又低唤了他一声:“皇上。”
那后头匆匆追回来的小顺子听到了,不由在心底拿来和先才的贵妃娘娘作比,诚然贵妃娘娘是柔肠百转欲说还休,但,但他的娘娘这也算是……小顺子以自己为数不多的文化修养,寻到一个词,“情真意切”。
但小顺子这时才发觉,贵妃娘娘同小福子都已不见了。
皇上没有片字只言,矗立着一动不动,但是宋成和分明能感到,皇上的面色似乎又冷了些。
皇后娘娘一向如此恣意,他们早已见惯。
容絮絮切实抱到他身上时,才终于有一种拨云见日的真实感,好像前些时日的分别,都不是什么难题。
他身上染有淡薄清冷的杜衡香气,把她整个儿虚虚实实地缠住,她现在心中小鹿乱撞,脑袋贴上他胸膛,颇是委屈地说:“皇上,你有没有想絮絮。这二十多日,我一直都很想你。……皇上,你瞧,连在这儿都会遇上,一定是我们极有缘分,对不对?”
有凛冽的目光落在她的发上。扶熙在她话音落后半天,才终于淡淡道:“皇后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他注视她,漆黑眼眸冷冽,毫无重逢温情可言,唇边也不曾有一星半点笑意。
絮絮睁大眼睛,心底却想,除夕夜他带着赵桃书去城楼观礼,难道很有规矩么?
但话到嘴边,她猛然记得太皇太后此前告诫她,就是她这直性子太能惹事生非,让她务必不能这样率直了;絮絮这才把话拐了一拐,低低说:“皇上,这么久没有见臣妾,就只想跟臣妾说这些嘛。”
她能自称一句“臣妾”,已是大大有规矩的了。
扶熙长眉微蹙,沉默半晌,终于换了话头,道:“皇后怎么独自在寒香园?”
絮絮笑嘻嘻一股脑儿说出来:“皇祖母说,薄阴微雪,正适合什么什么……赏梅煮酒,便领着臣妾来了。”她顿了顿,瞧着扶熙的面色,但看不出什么,她便又自己续道:“皇上也是来赏梅的么?”
不对,絮絮话出了口,就想起中午那会儿小吉祥分明说他忙着处理战事,这时怎么有闲情逸致来看什么花呢?
也难说,或许是事情太繁杂,他便来此散心?
她是如此想着,也就如此问出:“中午那会儿,皇祖母着人去请,皇上怎么不来?皇上若来,也不会枉费那位丰州厨子做的西北羊肉锅子,实在可惜……。”
扶熙掀起眼睫,静静看她一眼,絮絮琢磨着他不语是个什么意思,那边宋成和倒是机警,忙地答道:“是奴婢该死,那时皇上看了一宿奏章,正在休憩,奴婢怕扰了皇上,这才瞒了寿宁宫的人。奴婢该死。”
絮絮奇怪地瞧向宋成和,这小老头怎么连太皇太后遣来的人都敢私自拦了。
这时扶熙沉冷开口,对着宋成和:“下回太皇太后若差人来,不准私自拦下。此次失职,罚俸一个月罢。”
宋成和忙不迭谢恩。
絮絮心底了然了,立即弯了弯眉眼,说:“皇上原来不知,原不能错怪皇上。那……皇上可是忧心国事,所以来散心?臣妾陪皇上走走罢?”
扶熙的目光便避也不避地对上她,嗓音不急不缓:“既然皇祖母也在,朕自当去给皇祖母请安。”
这有些出乎絮絮的预料,她愣着“啊”了一声,暗暗思索,确没有长辈在场而不去拜见长辈的道理,应得直快,“皇祖母就在那边的亭中——”
也是这时,她睫羽上又落下雪花,沾得凉意,她方才抬手挡了挡雪,说:“雪下大了——咦,宋公公怎么没有撑伞?”
宋成和恨不能自己可以隐身,在一旁戳着,站也不是退也不是,还不如刚刚领下送贵妃娘娘回去的差使。
小顺子正要抢答说他们出来时撑了把伞,现下或许是被贵妃娘娘撑走了,贵妃娘娘一同带走的还有皇上身上原本那件银白的斗篷;然而被师父一记眼刀递过去,立即闭上嘴一字也没敢漏出来。
絮絮等了这半晌才听宋成和笑道:“是奴婢的不是,出门时见雪还没有这样大,便给疏忽了。”
絮絮转眼瞧见小顺子怀里抱的自己的斗篷,旋即松开扶熙的腰身,抱过斗篷,不由分说地就踮起脚尖要替他披上。
扶熙没有动,跟这满园里的梅花树似的,絮絮心底嘟囔,他到底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宋成和果然也是个没用的。
她替他系上斗篷的系带,专注之际,扶熙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的发髻上,那支璀璨瞩目的凤皇钗。直到她大功告成。
她极自然地就要去挽他的胳膊,照往常来说,他一定是要避一避的,但这回没有。
絮絮心底胡思乱想起来,一面走,一面不住思索,莫非真是应了民间俗话“小别胜新婚”?他嘴上不说,或许心底也正是……像自己一样想念她?
抬起眼睛,雪重了几分,片刻的伫立已在扶熙的鬓发间落了层白,她便下意识抬手要替他拂去雪花,他也没有避。
园中原本寂静,忽然那边花树跟前又传来人声,原是几个宫女太监路过,绕出来请安。
絮絮忙住了手中动作,还能记得要在人前维持她威严的形象,不能被他们觉得她轻挑;方要收回,扶熙伸来一只手,已轻按在她手背上。
她略微疑惑地抬头,手堪堪停贴在他锋利冷峻的侧脸上,温度甚寒,那边的几个宫女太监见状忙地无声退开。
絮絮心底一下子又开始小鹿乱撞,指尖触到他的时候,甚至还颤了一颤,她还觉丢人时,扶熙堪堪开口:“走吧。”
他才松开手,令絮絮恍然生了种他很不舍的错觉。似连他转头的一刹,她也瞥到他唇角微微一勾似的。但究竟有没有笑,她再仔细去瞧时,他全然又已经恢复成冰一样的情态。
作者有话要说:阿颓:注意看,这个男人叫扶熙,因为长得帅被大衡朝第一白富美看上了,所以现在正在软饭硬吃……
扶熙:我有六点要说。。。。。。
絮絮:(阴暗地爬来)(星星眼)(蠕动)(翻了个身)(阴暗地爬行)(尖叫)
阿颓:……收敛点,女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