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不必客气,自己玩去吧!”
宋谨书刚处置了犯错的丫鬟,此时心中还有些憋闷,又思及自己莫名其妙发生变化的声音,越发心堵,也就没有心情继续与叶婉闲谈了。
于是便端出自己面对宋怀康时的长兄姿态,挥挥手让叶婉先走,活脱脱将她当成孩子哄。
叶婉也瞧出他的敷衍,想了想,还是提议道:“表哥的嗓子想来是上火了,我手头有个下火的方子,表哥不如试试看?”
宋谨书本以为表妹会从善如流地提出告辞,二人各走一边,不曾想她竟还如此关切要给他一个方子。
“就用麦冬、莲子、沙参、玉竹,再加点无花果用来煮水喝,你若是不想干喝水,也可用来煮药膳,放点肉亦或是猪骨,还挺好吃。”
叶婉未见其有拒绝之意,便一股脑儿将话说完,随即匆匆福一礼,笑盈盈离去。
望着那欢脱雀跃的身影远去,宋谨书垂首,颇有些无奈地晃晃脑袋,只觉得表妹今日好似多了几分活泼,倒与平时的温静不太一样。
他也没多想,转身回明竹轩吩咐小厮到医馆核实,知晓叶婉的方子确实有除燥清热、滋阴润肺的功效,便命丫鬟到厨房让人按照方子煮一份药膳,姑且试上一试。
此时天色尚早,还未到午时用饭时间,叶婉与宋谨书分开后就打算先去小花园内的凉亭上坐一坐,行至半途,她突然思及宋谨书所言,决定转道去往长青院。
表哥说管家从严,当家者万万不可因心慈手软而放任下人以下犯上,为非作歹,若当真到了那一步,对于整个家族而言,是极大的危害,很有可能让一个中兴的家族快速没落下去。
听着很严重的样子,只是叶婉生于沅水县,接触的都是些市井人家,无法想象大户人家里面的这种情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亲眼去看一看,长长见识。
“姑娘,夫人那边不是说不用天天去请安了吗?您这是要去干嘛?”
小梅见自家姑娘临时改变主意,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快步跟上,一边低声询问。
“不用请安就不能去看看姨母了?”
叶婉没好气回答,继而又道:“表哥让宋福将那几个犯错的丫头送去给陈嬷嬷处置,而陈嬷嬷又在长青院伺候,现下那里指不定多热闹,而且我猜姨母会命人当众处置。”
“当众?”小梅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奴婢明白了,这就叫杀鸡吓猴。”
“是杀鸡儆猴。”云燕开口低声纠正。
“是吗?感觉比不多,嘿嘿,还是你比较懂。”
小梅侧头看向云燕,冒出些许不合时宜的傻笑,碎碎念间,主仆三人便到了长青院门口。
此时,长青院内分两排站着府中所有的管事,苏氏喊他们过来严词厉色敲打一番,而后又命他们召集自己手底下的人全部去前院汇合。
叶婉主仆三人刚到,管事们便簇拥着离开,与她碰面都纷纷行礼,悄然打量,没一会儿,人就散完了。
走在管事队伍最后面的是老熟人曲管事,他路过叶婉身边时,全程低着头,等走出几步才悄悄回头偷看,心中暗骂叶婉,甚至还想啐一口。
谁曾想,叶婉不仅没有第一时间进长青院讨好夫人,竟还停留在原处盯着他们看,不躲不避,四目相对之时,曲管事故作镇定扯出一个笑容,才匆匆忙忙跟上队伍,没一会儿管事们便没了影。
“笑得真难看,还不如不笑呢!”
叶婉低估一句,对曲管事的嫌弃之意昭然若揭。
她可没忘记假山边所听到的闲话,其间就提到了这个曲管事,想来这家伙没少在背后说她坏话。
一两银子打赏怎么了?嫌少就别收啊!既然将银子收进自己的荷包就别四处嚼舌根,贪得无厌。
“就是,本就长得丑,还笑得假惺惺,初见时还以为他是好人,早知道他是这种人,奴婢当时就不会浪费那一两银子了。”
小梅很是懊悔,银子搭进去还惹一身骚,真是晦气。
“好了好了,不就一两银子嘛,虽说咱们叶家不算特别有钱的大户,但也不至于给不起这一两银子,先进院看看姨母怎么说。”
叶婉收回目光,领着两丫鬟进入长青院。
一入内,就明显感觉到气氛的不同。
往时她来,院中气氛总给她一种沉稳中带了点活力的感觉,丫鬟们和善有理,总会第一时间迎上来,笑盈盈地唤她“表姑娘”,而今日的丫鬟们却是噤若寒蝉,该有的礼节还在,就是明显感觉少了活力。
“姨母。”
苏氏方才发了好大一通火,此刻内里尚未完全平息便见外甥女款款走来,粉面桃腮,浅笑嫣然,与一月前的初见天差地别,瞧着还长了些许肉。
只见其小步走到跟前,亲昵地搂住她的手臂,甜甜地唤了一声“姨母”,那娇俏可人的模样,简直甜到心坎上了。
“婉婉来得正好,这段时间是姨母疏忽,让咱们婉婉受委屈了,一会儿你随姨母到前院去观刑,也好好学着如何摆正自己的姿态不让人欺负到你自己头上来。”
苏氏一直想要个闺女,只可惜命里没有,她也无可奈何。
如今这一个月下来,她眼睁睁地看着叶婉一点点发生变化,渐渐长成她心目中女儿的模样,心中满意得不行。
故而,在得知府里的下人们竟会在背地里如此议论叶婉,不尊重到这般田地,顿时就气不打一出来,也更加坚定了趁此机会为叶婉立威的想法。
“嗯,我都听姨母的。”叶婉此趟本就存了别样的心思,苏氏的话正合她心意,便也就不再忸怩,顺势应下了。
两人嘀嘀咕咕闲聊好一会儿,直到前院有人过来传话,苏氏才收敛笑意,带着叶婉往前院而去。
“走吧!姨母带你去见识见识新东西。”
苏氏一叹,轻轻拍了拍挽在自己小臂上的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此刻已到午时初,炎炎夏日里又闷又热,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直接将一整天的温度抬至最高,人只要在外头走上一刻钟时间,就会汗流浃背,浑身黏黏腻腻格外不舒服。
苏氏等一群人浩浩汤汤,一踏入前院就立马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其实,府中下人在来前院的路上就已经打探清楚今日的情况,自然也清楚夫人召集大家伙到场的目的。
众人下意识抬起头,但一看到夫人严肃的神情又立马垂下脑袋,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因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使得自己成为那只儆猴的“鸡”。
“今日让尔等过来所谓何事想必管事们都已经告知了,既然如此,本夫人便不再啰嗦重复。”
苏氏话音一顿,侧头看向陈嬷嬷道:“将人带上来吧!”
“是。”
陈嬷嬷乃是府中的管教嬷嬷,一向不苟言笑,赏罚分明,现得夫人示下,便毫不犹豫地着手操办起来。
她手掌一挥,立马有几个小厮抬着宽板凳走进来,而后各执一根木杖立在两侧,下一瞬,三个犯错的丫鬟就被人推推搡搡出现在众人眼前。
“捆起来。”
陈嬷嬷面色不变沉声开口,目光在最边上的五个小厮身上一扫而过,那几人就立马冲上前,不顾那三名丫鬟的反抗强行将人摁到宽凳之上,并用绳子将她们束紧,使她们失去反抗的能力。
“行臀杖。”
“夫人,夫人饶命啊……啊……”
霎时间,姑娘的尖叫声随着木杖击打肉.体的沉闷声相伴响起,在原本沉寂的前院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准确无误地落到她们身上,丝毫不见手软。
十杖之后,受刑丫鬟的声音明显弱了下去,十五杖之后,开始有血迹渗出,许是麻木了,她们不再放声尖叫,余下只剩“哼哼”。
叶婉此时此刻站在姨母苏氏的身后,木杖打人的声响闷闷传入耳中就如同打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目光始终不离受刑的丫鬟,看到她们泪流满面,无助又可怜;看到她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刑,屈辱痛苦却又无法摆脱;看到她们奄奄一息面色苍白,却依旧要为自己的口无遮拦付出代价……
说实话,叶婉心有不忍。
她生于市井,长于小县之中,清楚普通百姓人家若想吃饱穿暖就得付出加倍的努力与辛劳,才能挣一点养家糊口的银钱,也见过穷苦人家为了生存下去,不得已卖儿卖女,致使骨肉分离,却又无可奈何。
这世间大多数的无奈与不幸似乎都长了眼,专门挑弱者下手,打击一次,穷困潦倒,打击两回,妻离子散。
叶婉心中千回百转之际,底下的杖刑结束了,她五味杂陈地回过神来,看着那三个丫鬟如同货物般被人拖下去,思绪终是回到了现实。
她感慨底层百姓多艰难,却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去同情那些不值得同情的人。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宋家自然也是如此。尔等既已入了我们宋家,就得守我们宋家的规矩,谨言慎行,如若不然,就别怪本夫人不留情面了。”
“本夫人这么说诸位可听明白了?哪位有意见现在可提。”
苏氏凌厉的目光朝下一扫,众人噤若寒蝉,纷纷缩起脖子降低存在感,生怕主子的怒火波及到自己。
“没人吭声就当默认没意见了,既然如此,便都散了吧!”
“是。”
苏氏最后一句话如同大赦发布,下人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匆匆忙忙行礼告退,不到半刻钟时间,底下就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