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听帕拉丁娜私下里介绍,方知元帅夫人其实是一位不太符合人们对上层社会贵妇印象的居家型贤妻良母,平日深入简出操持家务,很少在圣城的社交场合露面。
虽然接触时间尚短,彼此只说了几句客套话,罗兰还是觉察到元帅夫人对待女儿的态度有点复杂,望向帕拉丁娜时眼神流露出发乎自然的溺爱,却又掺杂了一丝恐怕连她本人都没有觉察到的哀愁。或许这是因为元帅夫人只为丈夫生育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随着女儿年纪渐长,身为母亲她不得不为女儿考虑择婿问题,可惜女儿自身对此似乎并不急切。
出于上述心理,元帅夫人最初很高兴看到女儿终于肯带一位年纪相仿的英俊青年回家,然而当她得知罗兰来自远东,眼中那喜悦的火苗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加倍的哀愁。
罗兰不难想象元帅夫人对他的“异端”兼“叛党”身份该有多么失望。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出身卑微,不配与她的女儿结交,可是一想到自己的造访将给这位多愁善感的母亲平添诸多猜忌与烦恼,仍不免心生愧疚。
帕拉丁娜也觉察到母亲在得知罗兰的身份后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由最初发自真诚的欢迎转为淡淡地客套,心里颇不是滋味。这样尬聊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索性站起身来对母亲坦言:“罗兰公务繁忙,这次是实在推脱不了弗兰克殿下的盛情邀请才来圣城访问,预计出差一周,明天上午应邀拜访雅各布·福格尔,下午要去韦恩斯坦家出席特地为他举办的家宴,后天弗兰克殿下将于普爱宫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再往后还要去中央大学政治经济学院参加学术研讨会,内阁与皇室都很期待他的发言,希望借鉴他在远东的成功经验,协助弗兰克殿下设计出一套推进社会经济改革的稳妥方案……您也看到了,日程安排的很紧,出于方便工作和出行考虑,罗兰在圣城期间就住在咱们家,这是父亲做出的安排,我对此没有意见。”
罗兰正要去拿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转头望向帕拉丁娜,为她与自己母亲聊天时突然换上一副“打官腔”的口吻感到诧异。
更让他诧异的是元帅夫人并没有为女儿这傲慢的口吻而动怒,反而像是被震慑到了,脸上露出讨好地笑容,讪讪地说:“我们当然欢迎罗兰先生这样的贵客,帕拉丁娜,在你这样的年纪,多结识一些青年才俊大有好处,你们要好好相处。”
“我们相处的还算不错。”帕拉丁娜矜持地耸耸肩。
“你应该介绍他结识巴泽尔,我猜这两位优秀的年轻人准会一见如故。”汉娜怯懦地瞅着女儿,眼神却藏不住狡黠的意味。
“巴泽尔出差去了外省,最早也要下周才能回圣城,不得不错过与罗兰见面的机会。”帕拉丁娜脸上可没有半点遗憾的意思。
汉娜转了转眼睛,又露出那种掺杂怯懦与讨好的笑容,拉着女儿的手想说些什么。帕拉丁娜却突兀地跳了起来,以夸张的方式拥抱母亲,在她左右脸颊分别吻了一下。
“好了我亲爱的母亲,别的事情咱们晚上接着聊,现在我得带罗兰去见爸爸!”
“唉,瞧你还是这么毛躁,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当着客人的面多失礼呀。”元帅夫人无奈地回吻女儿,目送她挽着罗兰的手跑出客厅,眼中的怜爱与哀愁又加深了几分。
“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在家里不安分的一面。”走到没人的角落,帕拉丁娜对罗兰说,“汉娜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善良的女人,只不过上了年纪难免变得爱唠叨,关注一些庸俗琐碎的小事,你不必在意。”
“我对你在家里的霸道作风早有预料,所以没什么好意外的,只希望借住期间不会给你的家人添麻烦。”罗兰发觉帕拉丁娜柳眉倒竖并且举起了拳头,连忙又补上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等你到了元帅夫人那样的年纪,有了自己的宝贝女儿,看到她和某个来路不正的坏小子结交,免不了也会犯愁,所以我特别能够理解你母亲的心情。”
“如果我是汉娜,你知道我会怎样对待那个对我女儿心怀不轨的坏小子?”帕拉丁娜斜瞟罗兰,笑容里透出促狭。
“打断他的狗腿!”罗兰咬牙切齿,满脸凶相。
“算你有自知之明!”帕拉丁娜心情大好,挽着他的臂弯说,“现在你就能体会到我母亲是多么一个宽容善良的人了。”
两人说笑着穿越花木掩映的庭院,来到帕拉丁娜父亲的书房。
帝国元帅齐格蒙特·汉森伯格的书房中看不到炫耀武勋的勋章和绶带,没有展示勇气的武器与战利品,他的书房就是书房,如同字面意义那样堆满了书籍,房间里弥漫着烟草、旧羊皮与发霉纸张混合而成的呛人气味。
罗兰跟随帕拉丁娜进来的时候,元帅阁下正叼着烟斗伏案书写。背后竖起一块黑板,用粉笔勾勒出两军交阵的简笔画,还有一排排的数学公式。
“爸爸,瞧我把谁给您带来了!”帕拉丁娜欢快地跳到父亲跟前,仿佛要把罗兰当做一件稀罕玩具展示给他看。在母亲面前她像个骄傲的女王,面对父亲时则流露出纯真娇憨的一面,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年过五旬的帝国元帅鬓发斑白,身板倒还像年轻时那样瘦削挺拔。听见女儿的欢呼,连忙摘下夹鼻眼镜,迎着门口透进来的光线先眯起眼睛看了看帕拉丁娜,确认宝贝女儿依旧健康活泼神采飞扬才放心,转而端详女儿身旁那位高大俊朗的青年,唇角浮现一抹欣慰的笑容。
“欢迎来我家做客,年轻人,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起鲁道夫,时间仿佛一下子倒退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