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3章 米底亚会盟(三)

在罗兰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鳗鱼效应”是尽人皆知的常识。然而在瓦雷斯世界,这还是一桩奇闻轶事,昆体良听得入了神。虽然他从未听说北海湾有哪位渔贩用这种方式运输鲱鱼,也不确定这种方法是否真的可行,但是不难领悟罗兰讲这个故事的用意。

“殿下是说我们国内的工商业主缺乏创新动力,需要引入几条凶猛的‘鳗鱼’,给那些过惯了安稳日子的家伙一些刺激?”

罗兰轻轻颔首,脸上没了笑容。

“远东建国迄今不过短短两年,这两年来国内的工商业成长不可谓不快,绝大多数勇于创业的人都没少赚,我不否认他们的成功主要得益于自身的勇气与智慧,但是我国实行的贸易保护政策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正是由于高关税壁垒将进口商品挡在国境之外,本土企业才有宽松的成长环境,得以逐步成长壮大,然而两年的贸易保护政策实行下来,也出现一些不好的苗头,值得我们反思警惕。”

“如果把远东的工业品与国外同类商品相比较,你会发现我们的产品普遍质量更差,价格却更贵,我们体谅本土工厂创业不易,频频通过报刊向民众宣传支持国货,广大民众也基于朴素的爱国情感,拿出血汗钱购买质劣价高的国货而无怨言,然而我们的工商业主又是如何报答民众的厚爱呢?”罗兰脸色转冷,话语中隐含怒气,“为数不少的工商业主自恃占据国内市场的垄断地位,对民众的支持视为理所当然,对政府的贸易保护政策视为天经地义,两年来不停的制造劣质垃圾,躺着挣钱不思进取,在这种缺乏竞争压力的环境下,再过二十年他们也不会主动更新生产技术、提高产品质量,只满足于一手制造垃圾一手从民众口袋里掏钱!不改变这种惰性,只满足于关起门来过日子,我们的民族企业凭什么走出国门,拿什么去跟国外同业竞争?一个只满足于粗制滥造的国家拿什么追赶世界列强,凭什么在国际舞台上占据一席之地!”

昆体良听得直冒冷汗。罗兰批评的现象的确普遍存在,他本人也没少向济诺维抱怨工业界不思进取的坏风气,但是从来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殿下的批评很有见地,这两年来国内某些行业的确是过惯了躺着挣钱的舒坦日子,很应该给他们一些刺激,不过要适度,太过火了也不好,我们总不能把鲨鱼塞进装满鲱鱼的木桶里。”昆体良半开玩笑地说。

“不愧是外交大师,‘鲨鱼’这个比喻用得很恰当。”罗兰对昆体良的语言艺术深表钦佩,笑着说:“正如你所说,我们不能一下子打开国门无限制进口,那就等于把鲨群引入自家的鱼塘,自取灭亡。”

刺激要适度,既起到激励本土企业危机意识的目的,又不至于刺激过了头,搞出所谓的“休克疗法”。

“如果把我们远东的制造业水平比作鲱鱼,当今瓦雷斯世界各国的制造业有谁称得上鲨鱼?”罗兰问昆体良。

“斐真?”

“这是最凶猛的大白鲨。”

“海蓝?”

“不如斐真凶猛,但也算是一条鲨鱼。”

“亚珊帝国的制造业怎么样?”

“大而不强,博而不精,比起鲨鱼更像须鲸。”

“那就只有迦南适合充当这条鲶鱼了。”昆体良不由发笑。

“说迦南是鲶鱼未免小瞧它了,但是迦南的地缘环境和资源禀赋决定了其国力很难突破瓶颈,仅就制造业而言,迦南的技术水平比亚珊帝国略强,体量则远逊于帝国,综合实力排在四大强国末尾,与我国的差距最小,是最切合实际的学习和赶超目标。”

地球上的经验告诉罗兰,落后国家在试图追赶先发国家的时候一定要保持清醒,要对本国的体量与资源禀赋有充分的自知之明。所谓的“后发优势”需要满足许多必要条件才称其为“优势”,比如人口这个要素,只有达到一定的教育水平才能转化为劳动力优势,数以亿计的文盲只会变成国家的负担。体量较小的国家有可能倾尽举国之力专注发展一两个高级产业,从而“弯道超车”,迅速完成所谓的“跨越式发展”,但是一个体量巨大的国家只能从产业链的低端逐步向上推进,建立起完整的工业体系,否则就会发育成一个头重脚轻的畸形儿,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摔得满地滚。

“就怕迦南这条鱼太大太凶猛,一旦放进来,不知多少小鱼被生吞。”昆体良还是对本土制造业缺乏信心。

罗兰笑着拍了拍外交大臣的肩膀,“昆体良先生,贸易不是棋盘上的游戏,如果我们把交易费用算入贸易框架,你就会发现进口商品并不像纸面上看起来那么具有竞争力。”

“交易费用?”昆体良对这个词很陌生。

“简单来说就是买卖双方完成交易过程中消耗的费用,比如从迦南进口一批新型纺纱机运到寇拉斯堡出售,长途运输的成本可不低,把这些运输和仓储费用算进来,进口商品的价格优势就不那么显著了,为了削减运费,大多数商品只能在南疆市场上就地销售,只有少数竞争力特别强的商品才能在刨除交易成本之后打入远东内地市场,如此物美价廉的优质商品既能提高我国民众的生活品质,也将给我们的制造业带来竞争压力,激励我们的企业家奋起直追,这有什么不好呢?”

“的确如您所说,这是一件好事。”昆体良露出释然的笑容。

飞艇越过望月山,珍妮弗逐渐压低航行高度,云层随之远离舷窗,平坦的戈壁滩重归视野。罗兰与昆体良并肩远眺窗外风光,迦南古城米底亚宛如一尊巍峨的巨人耸立在地平线尽头,洁白的城墙将漆黑的剪影投向大地,令初次造访的异国访客不由得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