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交易会二楼票据大厅就挤满了焦躁的人群。他们当中有本城市民,有为客户跑腿的交易员,更多的则是连夜从其它城邦赶来的中小资产者,听到不利于白鸥港的风声,急于将手中那些扬波家族银行开立的期票、债券以及扬波家族相关产业的股票变现。
他们手里攥着各种票据,长时间仰着头,目不转睛望向大厅中央悬挂的两面黑板,每当交易员跑过来在黑板上添加一笔新的交易标的都会引起一阵骚动,人们条件反射似的涌上前去,审视这笔交易是否可以帮自己摆脱困境。然而粉笔字总是添加在左侧那块显示卖单的黑板上,在密密麻麻的出售条目下面又添一块令人心里发堵的石头,而右侧那块显示买单的黑板则干净的就像乞丐的餐盘,偶尔填上一两笔交易标的,折扣也都压得让人忍不住咒骂“吸血鬼”,就算这种五折左右、摆明了宰人的买单,过不了几分钟也会有人忍不住接单,换回一点可怜的现金,落水狗似的逃离这处修罗场,想到自己亏掉的本钱,心痛如同刀割,诅咒发誓往后再也不碰任何“纸上的财富”。
每当这时,交易员就会跑过来擦掉一笔已经完成的交易。大厅中犹豫观望的人群随之发出一片海啸般的叹息,后悔自己为何不能果断一点接下刚才那一单,明明票据价格跌跌不休,趁早割肉才是明智的选择,为何还要心怀侥幸,指望行情好转?
与充斥散户的大厅一墙之隔是装潢华丽服务周到的大户室,富有的贵妇、精明的商人、巧舌如簧的经纪人在这里虚情假意的闲聊,指望从对手那里打探最新情报,或者独自一人心事重重负手踱步,表面平静的气氛下隐藏的焦虑更甚于乱糟糟的散户大厅。
两位年富力强的“投资家”坐在吧台跟前,聚精会神翻阅报纸,恨不得将每一行字都吃进肚里,试图从公开披露的信息中搜索与券市行情相关的蛛丝马迹。
一位年轻机灵的交易员为这两位绅士送来啤酒和一碟烤胡桃仁,毕恭毕敬地问:“乔纳森先生,坎贝尔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吗?”
“坐下陪我喝一杯,二等兵。”胖子乔纳森单手打开酒瓶,往杯中倒满泛起细密白沫的啤酒,随手推到交易员面前。
“多谢款待,我的老长官。”交易员笑着与他干杯。
他在海岸警备队服役的时候曾是乔纳森的老部下,在“扬波号”上当炮兵,因为得了疟疾,入伍还不到一年就被迫退伍,也就谈不上什么退役金了。
乔纳森可怜他家境窘迫,又是家中的独子,帮他谋了一份差事,在银行跑腿,每周去海豚湾商学院的夜校听两节数学课,学费也是乔纳森资助的。
扬波家族银行是本届交易会的承办方,票据大厅需要精明麻利的小伙子服务,于是他就申请来这里兼职交易员,替乔纳森和坎贝尔这样的职业投机客跑腿,帮人家买卖票据,端茶送水,赚点小费。
“胡说八道!一群该诅咒的扯谎精!”乔纳森愤怒的扔下报纸,“除了‘六月二十二日’这个发行日期,早报上再没有一句话可以当真!居然说什么‘关于珊瑚屿爆发海战一事纯属好事之徒捕风捉影’,‘本港海军舰队只是前往鹰之岛进行礼节性访问’,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在乔纳森身旁,那位身材瘦削神色冷峻的男人也搁下报纸,平静陈述自己的看法:“海岸警备队与海盗提督马克西米安统率的巨妖岛舰队爆发冲突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昨天上午我就从鲁瓦城一位要人那里得到风声,那位先生有一笔款子放在我这里代为投资,他是不会骗我的,乔纳森,正如我不会骗你。”
“我当然相信你的判断,这一点不需要强调,既然战争已经开始,现在我们需要关注的是战争何时结束,以什么方式结束,我期待着英勇的白鸥港海军击溃海盗舰队,亲爱的坎贝尔,你怎么看?”
坎贝尔一如既往神色冷漠,以不带任何情绪的口吻回答:“我不期待任何事,乔纳森,我确信胜利必将到来,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耐心等待。”
乔纳森放下酒杯,搓搓肥厚的手掌,急不可耐地说:“既然确信贬值只是暂时现象,我为什么不趁机多买一点,将来可以赚得更多,坎贝尔,你手里还有短期债券吗?”
坎贝尔微微皱了下眉,随即又恢复冷硬的表情,对他的朋友说:“塔纳城的一位贵人委托我处置一批月底到期的债券,他这人缺乏定力,遇事听风就是雨,我曾劝他不要过多的关注票据行情,专业的事情委托给专业人士就好,可他总是不听我劝,最近动了抛售债券的心思,如果你有意接手,我可以打六折转给你。”
“可是外面大厅也有同类债券,五点七折就可以买到……”交易员小声嘀咕。
坎贝尔看了他一眼,冷冷回答:“多花点钱换来塔纳城执政家族第三号人物的赏识,如果有人认为这是一笔亏本交易,只能说明他不适合从事这个行业。”
“就这么定了,坎贝尔!我现在还能凑出十万现金,如果你的委托人对胜利缺乏信心,大可按照你刚才说过的价格转手给我,我会在这里坚守到黎明到来的那一刻。”乔纳森举杯一饮而尽,显得魄力十足,交易员嘴唇嚅动,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顾虑:“乔纳森先生,请允许我提醒您,最近城里都在疯传,城邦当局严令各家报纸不得刊登关于海战的任何消息,想想看吧我的老长官,如果海战结果对我军有利,城邦当局大张旗鼓的宣传还来不及,为什么还要封锁消息?”
乔纳森想了想,觉得他的推测似乎有些道理,转头向坎贝尔投去询问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