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第二天下午,滕夫人又打电话来约陈霭去滕家,陈霭不好意思连续两天推辞不去,而且她昨天没来得及打听滕氏夫妻离婚的事,也很想找个机会刨根问底一番,于是没再推辞,让滕夫人开车过来把她接去了滕家。

几天没来,感觉滕家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屋子里有点荒凉,好像就她跟滕夫人两人,其他人都没见着。以前她来滕家做饭时,不到吃饭时间,两个孩子和滕父一般都不会到厨房来,但总可以听见几个人的人声,而滕教授经常都会陪在厨房,如果手头有事,没空全程奉陪,他也会不时过来陪一陪。

今天她跟滕夫人在厨房做饭,压根就没看见滕教授,她有点忍不住了,装作不在意地问:“滕教授还没下班?”

“他有什么下班不下班的?又不坐班,想什么时候下班就什么时候下班。”

“那——怎么没见他?我们饭都快做好了——”

“他去给那个老不死的找房子去了。”

陈霭一惊:“怎么,滕——伯伯要搬出去另住?”

“他要搬出去?你以为他有那么自觉?我这里这么大的花园洋房,他才舍不得搬出去呢。是我把他赶走的,这种老不正经的东西,住这里别把我孩子带坏了——”

“把他赶走——不太好吧?你不能跟他谈谈,让他别再看那些黄带?”

“我才懒得跟他谈呢!老早就想赶他走了。我婆婆嘛,还能做不少家务事,我养她还值得。这个老不死的,什么都不会干,光会吃闲饭,还带坏我的儿子,我不该把他赶出去?”

“我主要是怕——滕教授不高兴——”

“他高兴不高兴,关我什么事?我要是管他高兴不高兴,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我主要是怕他因为这事恨你,要跟你离婚——”

“他呀,离婚放在嘴里当歌唱都不知道唱了多少年了,结果怎么样呢?雷声大,雨点小,他不敢离婚的。”

“为什么?”

“舍不得儿子呗,两个儿子就是他的命。我告诉你,他说离婚,并不是真的想离婚,都是为了达到一定的目的,你越怕他,他越拿这个要挟你,等到你不怕他了,他反而不敢提离婚的事了。现在我掌握了制服他的诀窍,他要离,我就辞职,一分钟的班也不上了,一分钱的收入都没有,离了婚该他养着我,就他那点工资,全都拿来付了赡养费,看还有谁要他——”

“他会不会——想横了,没人要就没人要,婚还是要离——”

“谁怕离婚吗?如果他离了没人要,我巴不得跟他离婚。”

“这样搞得两败俱伤,又是何苦呢?”

“两败俱伤也比光我一个人受伤好,你没听说过?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

陈霭发现才几天没跟滕夫人聊天呢,滕夫人就已经有了这许多的新概念,新观点,新战术,新方法,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从这些观点的新鲜、强硬和混杂来看,来源应该不止一个人,肯定是滕夫人的那些同事朋友你一言我一语凑成的诸葛亮。她说:“你的同事和朋友——给你出了不少主意呢。”

滕夫人也不隐晦:“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等我有时间了,慢慢讲给你听,如果你丈夫向你提出离婚,你就用这些战术对付他——”

“如果我丈夫向我提出离婚,我求之不得——”陈霭生怕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来了,赶快问,“你就为一个黄带的事赶滕伯伯走,滕教授他——会同意?”

“哪里光是一个看黄带的问题呢?他问题多得很!第一就是脏,你不知道那个老不死的有多脏,进厨房不穿拖鞋,就那么光脚踩来踩去,踩得一脚的油了,又到客厅卧室去踩,踩得地板上地毯上全都是脏乎乎的。还有他那间卧室,脏死了,我真不知道我婆婆怎么下得了脚——”

这点陈霭倒是没什么异议,滕伯伯的确是不怎么讲究卫生,可能是以前住那种没地毯没地板的水泥地房子住惯了,进屋没有脱鞋的概念,被人提醒脱了鞋,进厨房又没穿拖鞋的概念。滕伯伯自己的卧室里也是弄得一团糟,到处都是报纸杂志,还有很多空纸盒子,都舍不得丢,把个卧室塞得满满的。

以前大概是因为有滕母跟着收拾,所以还不觉得滕父这么邋遢,现在滕母不在了,没人跟在滕父身后收拾了,问题就变得十分突出。陈霭能理解滕夫人,但也很同情滕父,不知道这事究竟如何处理才是正道。

滕夫人推心置腹地说:“陈大夫,我告诉你一个诀窍,男人哪,就是生得贱,你把他当人,他装个鬼吓人。你不把他当人了,他反而老实了。我老早就叫滕非给他爹妈找个房子另住,那时我是好说好商量,但他总当耳边风。这次我发威了,拍桌子打板凳地跟他吵了一架,他老实了,答应给他爹找房子——”

陈霭动了恻隐之心:“滕伯伯那么大年纪了,又不会干家务,一个人住在一边,恐怕连口饭都混不上——”

滕夫人笑着说:“你这么同情他,你每天去给他做饭吧。他是美国公民,你嫁给他,可以马上拿绿卡——”

“别瞎说了,我要是真的想用结婚来换绿卡,我也用不着找他。我那个老同学,就是上次给你婆婆看病的那个小张,他就愿意跟我假结婚,帮我办绿卡。”

滕夫人说:“那你怎么不嫁他呢?我觉得他挺不错的。不过几万块钱你不一定拿得出来——”

“他说不要钱。”

“不要钱你还不嫁?”

“我有丈夫,哪里能嫁给小张?”

“那倒也是。我看你跟我一样,都是正派人,干不出那种为了出国,就跟结发丈夫离婚,然后找个鬼佬办绿卡的事。我最瞧不起那种人了——”

陈霭知道滕夫人在说谁,不好接腔。

滕夫人又说:“他们滕家人啊,聪明都很聪明,就是品德不好,有才无德。我是绝不会让我的两个儿子走他们滕家的路的。滕非想离婚?可以,但儿子一个也不会给他。有了这一条,我看他往哪里离!”

饭做好之后,陈霭想去叫滕父来吃饭,但不知道滕夫人的意思,很聪明地先请示一下:“我去叫滕伯伯来吃饭吧——”

滕夫人果然很反对:“叫他干什么?你怕他饿着肚子没力气干那些丑事?让他饿,多饿几顿就老实了——”

“万一饿出人命来不还是——我们两个人的过错吗?”

“你放心,他不会饿死的,这几天都是他那孝顺儿子买来给他吃的——”

“这——好像不太好一样——,一家人,两样吃——”

“谁跟那个老流氓是一家人?我从来就没把他当一家人。如果现在我每天好酒好饭招待他爹,你以为他舍得让他爹搬出去?我就是要整得他爹在我这里没吃没喝了,他才会让他爹搬出去——”

“但是这样一来,滕教授——会不会也跟着搬出去?”

滕夫人胸有成竹地说:“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听说这个州有法律,夫妻分居一年以上,就可以算是自动离婚?”

“他不敢搬出去的。我有两大法宝,一是孩子,二是赡养费。只要他敢搬出去分居,我就不让他看孩子,马上把我这份工也辞掉,让他付大笔的赡养费,看他还离不离!我保证他自己爬回来要求不离婚。”

“但那样的话,就他一个人的工资,你这房子什么的,不都供不起了?”

滕夫人有点黯然,但坚定地说:“房子供不起就不供了。那你说还能怎么办呢?嫁了这种丈夫,成天想的就是跟你离婚,你怎么讨好他都没用,那你除了跟他斗,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你可以给他自由,你自己也好——另寻高就——”

滕夫人叹口气:“我们这个年龄的女人了,还到哪里去——高就?你以为那些小青年会要我们这个年纪的女人?即使有人要,那也是暂时的,过几天新鲜劲过去了,就把你像扔垃圾一样扔出去了——”

“找个外国人怎么样?听说外国男人不计较有没婚史,有没有孩子——”

“外国人!外国人找的,都是那些中国人不要的女人,长没个长相,人没个人品,外国人就喜欢那样的中国女人99lib•net,像我们这种——”滕夫人摇摇头,没说下去。

陈霭无奈,只好放弃了叫滕伯伯来吃饭的念头,跟滕夫人和两个孩子一起吃晚饭。但她吃得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犯了不孝的大罪一样。

刚吃完,滕教授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个大纸包,香喷喷的,从气味来判断,应该是美国店里卖的那种烤鸡,气味香得不得了,一层鸡皮烤得金黄香脆,但里面的鸡肉经常是白生生的,不蘸作料简直没法吃。陈霭每次买了那种烤鸡,都是把鸡肉撕下来,加上青椒榨菜什么的炒炒再吃。

滕教授看见她,好像有点吃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打招呼说:“陈大夫今天来了?我买了烤鸡和麦当劳,一起吃点——”

“不客气,我们刚吃过了。你还没吃吧?我去给你把饭菜热一下——”

“不客气,不客气,我就吃麦当劳——”滕教授说着,把买的东西放在厨房的桌子上,用盘子装了一些,一面往厨房外走,一面没有人称和主语地说:“去问问两个孩子吃不吃——”

陈霭不知道滕教授在跟谁说话,但她见滕夫人没动,就自告奋勇地去叫两个孩子,被滕夫人喝住了:“别去!都是垃圾食品,小孩子吃了对身体不好——”

陈霭尴尬地停住脚步,滕教授没说什么,继续往厨房外走,只听滕夫人又大喝一声:“你这是想拿到哪里去吃?”

滕教授冷冷地说:“拿到我爹房间去吃。”

“不行!”

“怎么,你连这也不允许?这可是我自己买的,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做的也不许拿到他卧室去吃,吃得到处油腻腻的——”

滕教授转过身,盯着王兰香说:“那你要怎么样呢?不许我爹在厨房吃,嫌他脏,怕弄脏了厨房,又不许我爹在他自己卧室吃,那你叫他去哪里吃?”

“去他自己家里吃!叫他搬出去——”

“叫他搬出去也得等找到房子之后才能搬出去啊——”

“我不管这么多,谁叫你不快点给他找到房子的?”

“你别忘了,这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有我一份——”

“有你一份怎么啦?我又没叫你走——”

滕教授语塞了一阵,问:“你准备怎么样?想把我爹饿死?”

“你少给我加罪名。我不管那个老不死的饿死不饿死——”

滕教授走回厨房的桌子边,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砰地一扔,指着滕夫人说:“你嘴里放干净点——”

“我不放干净,你敢怎么样?”

“你再说一句‘老不死’的试试看!”

“我就说,老不死的,老不死的,老不死的——”

滕教授忽地举起拳头,滕夫人几步冲到滕教授跟前:“你想怎么样?想打人?你有种打我试试看!”

两个人像斗架的公鸡,虎视眈眈地盯着彼此。

陈霭冲到两人中间挡住,大声嚷着:“都少说一句,都少说一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两个都少说一句——”

两人隔着陈霭,还虎视眈眈了一阵,差点把陈霭身上虎视出四个洞来。然后滕教授抖抖地拿起扔在桌上的食物,几大步走出厨房去了。

滕夫人鄙夷地一笑,冲着滕教授的背影说:“你也就这点本事啊?我还以为你真有种,敢打我呢——”

滕教授闻声又折转回来,两只眼睛像在冒火一样,陈霭从来没见过滕教授这幅凶相,吓得又冲过去,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了,双手用力把滕教授往外推:“算了,算了,别吵了,别吵了,快把东西拿给滕伯伯吃吧,他肯定早就饿了——”

等把滕教授推出了一定的距离,料想他不会跑回来揍人了,陈霭赶快回到滕夫人身边,劝说道:“你也少说一句,别搞得他真的打你——”

“他敢打我,我马上打911报警!让他蹲监狱!”

“他蹲监狱,你挨打,自己的皮肉吃了亏,何必呢——”

那天晚上,陈霭就住在滕家,一是滕夫人挽留她住下,二是她担心滕家两口子会打出人命来,只好驻扎在滕家,充当维和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