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姐在陈霭那里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她那有肾病的爱吃中国菜的白人铁路工人未婚夫就从纽约飞过来了。星期六上午十点多钟,滕教授带着爹妈和两个孩子来到陈霭的住处,准备叫上姐姐和陈霭一起去接滕姐的白人未婚夫Sean。
陈霭扭捏了一下,但两个老人都热情地邀她同去,两个孩子还上来扯她胳膊,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跟滕家人一起去了机场。接到Sean后,两辆车,八个人,风风火火地杀到D市最有名的中餐buffet(自助餐)店,大吃大喝,美其名曰为Sean接风洗尘。
出乎陈霭意料之外,Sean居然长得很帅,风度翩翩,既不像铁路工人,也不像有肾病的样子,为人处事很随和,还挺有幽默感,把两个孩子逗得哈哈笑,对滕姐也很照顾,不时地用一条长臂轻搂滕姐一下,看得陈霭脸红心跳,羡慕到嫉妒的地步。
Sean在D市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跟滕姐一起开车去纽约。滕姐临走前,来跟陈霭告别,有点哽咽地说:“陈大夫,我这几天住在这里,打搅你了。现在我要去纽约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以后就拜托你——照顾我弟弟——他们了——”
陈霭是个泪腺敏感的人,别人一哭,不管跟她相关不相关,她的眼圈就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而且她这个人最怕离别,哪怕是平时关系不怎么好的人,一旦走了,她也觉得心像被人掏了个洞一样,空空的,没着落。
陈霭陪着滕姐唏嘘了一阵,发自内心地感叹说:“你这个做姐姐的,对弟弟是真好。我没兄弟姐妹,真是羡慕你们呀——”
“我家这么多口子,都指靠我弟弟,我们不好好照顾他,如果他倒了,我们全家不都完了?”
“你们全家?”
“我爸我妈,是不是指靠我弟弟?还有我的两个侄儿,是不是指靠我弟弟?连我国内那些亲戚,都是指靠我弟弟。如果我弟弟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我那个弟媳会给我爹妈养老送终?你以为两个孩子跟着那个女人会有出息?”
一席话说得陈霭茅塞顿开,肃然起敬,滕姐真是眼光远大,用心良苦,不光想到弟弟一人,还想到了爹妈侄儿一众人等,这可不是一般姐姐做得到的,这也让她越发舍不得滕姐走了。两个女人拉着手,叮嘱了又叮嘱,话别了又话别,缠缠绵绵,悲悲戚戚,场面十分感人。
好在白人未婚夫看上去比较单纯,不然看到未婚妻跟一个女人如此缠绵,肯定要想歪了。
当天晚上,滕夫人就打电话来核实:“滕非说那个贱女人走了?”
“走了,走了,跟她未婚夫一起开车走了。”
“那男人怎么样?”
“挺好的,挺好的,又高又帅,人也很和气,对滕姐可殷勤呢——”陈霭不敢多说,怕滕夫人不高兴。
哪知滕夫人很高兴:“哼,终于把那个瘟神请出门了!那个贱女人,也只有白人的洋玩意才能满足得了她,这下她应该不会缠着我们家滕非了——”
陈霭又一次茅塞顿开,发现滕姐滕夫人都比她眼光远大,用心良苦。
滕夫人邀请说:“今天上我们家来玩吧,我们搓场麻将,好好庆贺一下。”
“哎呀,今晚不行,我在赶一篇paper(论文),马上要交的——”
滕夫人坚持,陈霭更坚持,滕夫人坚持不过陈霭,只好不坚持了。陈霭仿佛打了胜仗一样高兴,因为她在实现自己的誓言: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到滕家去,不管滕家事。虽说昨天刚跟一群姓滕的人吃过饭,但那也可以看成是吃的Sean的饭,而Sean还没跟滕姐结婚,不算滕家人。
陈霭立誓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这个誓言也实现得不错,她的J-1 waiver(访问学者豁免回国居住/服务期)办得很顺利。她把小张开给她的支票先转存在自己账上,然后用自己的支票付了院里发的工资,支票是直接寄到院长手里的,因为她知道赵亮的钱口袋很深,而且长着倒挂钩,放钱进去容易容易,拿钱出来难得难得,她再不敢用肉包子打狗了。
院长收到她的支票,开了证明给她,她在中国驻美国大使馆的网站上打印了所需的表格,填好,连同院长开的证明一起寄到大使馆,很快就办好了waiver。
她的H1-B也办得很顺利,办的加快,十五天办好,一下就签了三年。H1-B一办好,她就以博士后的身份上班了。
虽然职称变了,但她的工作性质跟从前一样,仍然是做实验,读paper,写paper。她很喜欢这个工作,既能胜任,又能发挥潜能。不能胜任的工作,给她再多钱她也不喜欢,每分钟都是煎熬;太简单的工作,她又干得没劲,每分钟都是浪费,现在这个工作正好。
她到美国的时间不长,但已经开始出成果了,她在两篇文章上挂了名,都是老板主笔,但因为她来的时间赶上了那两个projects(研究项目)的尾巴,所以也榜上有名,一篇是第三作者,一篇是第四作者。
刚开始她还有点不好意思,两篇文章她都没写一个字,有个项目她连实验都没做,但却在论文上挂了名,好像有沽名钓誉之嫌。她跑去找老板,请求把自己的名字拿下来。
但老板解释说,他们那个领域就是这样的规矩,只要沾点边的都会榜上有名,所以每篇文章都是一大串作者,多的时候可以多到几十个作者。懂行的都知道第一作者才是该研究项目的主力军,最后那个作者往往是项目老板,中间都是跑龙套的。
哪怕是跑龙套,陈霭也很高兴,毕竟自己的名字变成了英语,上了英文的科研刊物。她在国内没发表过多少论文,在美国却一下就发了两篇,看来美国的科研也不难做。
这段时间她还主笔了一篇论文,以第一作者的身份投给了一个conference(会议),如果入选的话,可以去遥远而美丽的K州开会。
如果说陈霭在工作和学术上春风得意的话,那么她在人际关系方面就可说是冬雪失意了。
这个“冬雪失意”的祸种,不是别人,就是她一来美国就认识的祝老师。
祝老师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的时间已经临近尾声了,虽然祝老师想了很多办法延长,但都没有成功,情绪十分低落。陈霭很同情祝老师,总是耐心听他发牢骚,想办法开解他。
但她内心深处却热切盼望祝老师早日离开美国,她自从无意之中把滕教授借钱给小杜的事泄露给祝老师之后,就一直担着心,怕祝老师把这事捅给了滕夫人,引起滕教授夫妻不和。就为这,她在祝老师面前一直是小心了又小心,忍耐了又忍耐,无比窝囊。
虽然祝老师以前也曾旁敲侧击地讲过“海外搭档”的故事,但那都是别人的故事,还没往自己身上扯:“你看老孟和小白,人家在国内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到了海外,组成搭档,不也过得很好嘛?还有那个小顾,她老
陈霭的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要祝老师没直接说到她头上来,她就睁只眼,闭只眼,装聋作哑。
但祝老师的行期越近,这种话题就扯得越多,最后终于扯到陈霭身上来了:“陈霭,草活一春,人活一生;草就要趁着春天开个花结个籽,不然到了冬天,就白白枯死了。人呢,也要趁着年富力强的时候,好好享受生活,不然就白活一辈子了——”
陈霭哼哼哈哈,东扯西拉。
祝老师又说:“陈霭,你看我来美国快一年了,马上就要回国了,还连‘海外搭档’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你也来了半年了,也是孤家寡人,没个搭档,难道你就不遗憾?”
“我成天忙得昏头昏脑,哪里有时间遗憾——”
“唉,我那时叫你搬到我那里跟我合租一套房,你不肯,你看,多好的机会都错过了——”
陈霭越听越烦,这个祝老师是怎么回事?怎么说得像是她也有那个意思了呢?
祝老师像没长眼睛一样,看不出自己的话已经激怒了陈霭,继续说道:“你这边的租约早就到期了吧?搬到我那边去吧,我为了你,连roommate(同屋)都没找,多花一倍租金,我为了什么?”
“我老早就跟你说了,我不会搬你那边去的,一男一女合租一套房,像什么话呀?”
“这就是你老土了,一男一女合租一套房的多得很,你来美国这么久了,还这么不开窍——”
陈霭赌气说:“我就是老土,就是不开窍。”
祝老师把手搭在陈霭肩上:“我来帮你开窍——”
陈霭正在切菜,突然肩膀上一热,像落了泡狗屎一样难受,惊得连菜刀都扔了:“你干什么呀?开这种玩笑!我正在切菜啊!你不怕我失手砍到你?”
“呵呵呵呵,别吓唬我了,你哪里舍得砍我?你一个人在海外——就真的一点也不想?俗话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你别瞎说了,怎么说你也是个大学老师,副教授,怎么尽说这些——无聊的话?”
“这哪是无聊的话,都是大实话。我知道,女人都是有点——矜持的,半推半就嘛——”
陈霭拉下脸来,义正词严地说:“祝老师,你是B大的,我丈夫也是B大的,你夫人也是B大的。你——说这些话——以后怎么——面对——你自己的夫人——还有我的丈夫——你们是同事啊!”
“你以为赵亮就那么老实?你怎么知道他在国内没——找个临时搭档?”
“那你的意思是你的夫人在国内找了临时搭档,所以你才要在海外找个临时搭档?”
祝老师立即变了脸:“你少给我夫人头上泼污水,我夫人是正派女人,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下作事来!”
陈霭的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意思?你夫人是正派女人,不会——找临时搭档。那你把我当什么人?”
“我把你当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我就把你当什么人。你装什么正经?你要是个正派人,你会背着丈夫搞男人,还脚踏两只船?”
“我——我我我——怎么脚踏两只船了?”
“你又搞滕非,又搞张凡,你还不是脚踏两只船?哼,你傲个什么?我只不过是排解一下海外生活的寂寞,换在别处,我瞧得起你这种女人?给我都不要!”
陈霭气昏了,一刀砍在砧板上,指着大门说:“你给我滚!现在就滚!”
祝老师也气得发抖:“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你这半年,我帮了多少!你他妈的过河拆桥,叫我滚?反了你了!你现在就给我赔礼道歉,否则的话——有你好看的!”
陈霭大声嚷道:“你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叫警察了!”
“你还叫警察!几句英语都说不清,人家警察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我——我告到你们B大去!”
“你有种去告啊!哼,好笑!我没告你,你还先告我了?你要不信就试试,看谁搞臭谁!”
两人都直着嗓子嚷嚷,陈霭既不知道自己在嚷什么,也听不见对方在嚷什么,就觉得谁的声音低谁就没道理,谁先停下谁就是认输。
嚷了好大一阵,陈霭的头嚷晕了,祝老师还没滚出去。刚好小杜回来撞上,一见是祝老师,立即不问青红皂白加入混战:“滚出去!滚出去!你赖在我家干什么?”
祝老师调转枪口:“你这个下作女人也来凑热闹?有你好看的!”
小杜也不示弱:“你滚不滚?你不滚,我打911报警了!”
“你报什么警?我又没弹你一指甲,又没强暴你,哼,你这种脏女人,给钱叫我上我都不会上!”
小杜气疯了,马上拿出手机拨911。陈霭一看动真格的了,胆子又小了起来,怕闹得人尽皆知丢脸,一边阻拦小杜,一边对祝老师嚷道:“还不快走?你还真的要等到警察来抓你?”
祝老师边往外走边说:“让人不是怕人,好男不跟女斗——”
警察很快就到了,两个男警,一黑一白,帅得惊心动魄,白有白的帅法,黑有黑的帅法,都很健壮,很耐看。小杜抢着用英语回答了警察的问话,两个帅哥又问了陈霭一些问题,问得陈霭摸头不是脑,十句有八句需要小杜翻译,不由得想起祝老师的讥讽,益发自惭形秽。
警察问陈霭想不想press charge,陈霭忙问小杜:“press charge是什么意思?”
小杜说:“应该是‘起诉’的意思吧。管它呢,快press charge!让警察把那个混蛋抓起来,关牢里去。”
陈霭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连连对警察说“No,no.”
警察交待了几句,就告辞了。
小杜气恼地问:“你怎么不press charge呢?”
“他又没把我怎么样——我怎么——告他?再说,如果真把他告进牢里去了,他出来不狠狠报复我?”
“你以为你不告他,他就不会报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