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滕夫人正要开讲丈夫的风流韵事,小杜回来了。陈霭听到钥匙伸进锁孔的声音,吓了一跳,两眼不由自主地紧盯着大门,眼前已经浮现出滕夫人跳将上去,揪住小杜的衣领和头发厮打的场景。

而滕夫人为了说话方便,一直是侧身坐在沙发上的,几乎是背对着大门。大概是发现陈霭的眼神不对头,也有点紧张地回过身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陈霭觉得小杜一定认出了滕夫人,因为小杜的神态很不自然,招呼也没打,就钻自己房间去了。但滕夫人似乎并没认出小杜,因为滕夫人压低嗓门问:“这是你roommate?我们到你房间去说话吧——”

陈霭求之不得,马上转移战场,把瓜子茶壶什么的都搬到自己房间去了。滕夫人帮忙把两个茶杯拿了进去,关上房门,先去上趟洗手间。

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陈霭的脑子像跑野马一样,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瞎想力,把一切沾边不沾边的女性都想到了,首当其冲是小杜,其次是小韩,她连她老板都没放过,还厚着脸皮想到了她自己,自认瞎想力非常丰富了,哪知道滕夫人上完洗手间出来却爆出一个冷门:“你知道滕非的情人是谁?是他姐姐!”

陈霭感觉浑身鸡皮疙瘩一冒,脱口说:“快别这样说,难听死了!”

“为什么不能这样说?他做的做得,我说的说不得?”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说你——说不得——我是说——我是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怎么能跟自己的——亲姐姐——”

“不是亲姐姐,是领养的——”

鸡皮疙瘩下去一半:“哦,领养的?”

“应该说是过继的——是滕非的——伯伯的女儿。”

下去了的鸡皮疙瘩又冒出来了:“伯伯的女儿?那不是——表姐——堂——堂姐吗?”

“血缘上是堂姐,名份上是姐姐。我婆婆在生滕非之前还生过两个孩子,都没养活,小小的就死了,他们以为这辈子养不出孩子来了,就过继了哥哥的女儿,还过继了弟弟的一个儿子,结果后来又生了滕非,他们说这叫‘抱窝子’——”

“我听说过‘抱窝子’的事,不生育的夫妇,如果领养别人的孩子,往往就能生出一个来——”

“虽然我公婆生了自己的儿子,但也没把过继的儿女还回去,因为我公公几个兄弟都没他混得好,都是普通工人,孩子又多,养不了,过继的一儿一女就一直跟着我公公婆婆过,所以滕非是跟他姐姐哥哥一个锅里吃饭长大的——”

“那难怪他跟哥哥姐姐关系好——”

“哼,他跟他姐姐的关系,那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

陈霭的心又咚咚跳起来,生怕滕夫人讲出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来。

滕夫人说:“他这个姐姐从小就心术不正,总在打滕非的主意,一直到现在都这样,一把年纪了,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滕非面前晃,不要脸得很。”

“这——可能是你——多心了吧?”

“我多心?他姐姐自己都承认以前想嫁给滕非,但因为两人是堂亲,没出五服,又是过继姐弟,嫁不成。但他姐姐就是那种人,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让别人得到,所以从我跟滕非谈恋爱起,他姐姐就不喜欢我——”

“但那是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难道你以为我在撒谎?”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滕教授怎么会跟自己的堂姐结婚呢?”

“滕非也知道不可能跟他姐姐结婚,不然就不会跟我结婚了。但他姐姐就把这一切都怪在我头上,从一开始就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挑拨我跟滕非的关系,差点把我们的事挑黄了——”

“是吗?她能怎么挑拨?”

“她说我们家是农村的,父母都没文化,跟他们滕家门不当户不对,别看我读了大学,但我骨子里还是个农村妇女,而农村妇女都是不懂道理,不讲道理的人。她说滕非从小就很聪明,会读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如果滕非跟我结婚,以后差距会越来越大,不会幸福的——”

“也许他姐姐——就是那么说说,不一定有什么别的意思——”

“哼,没有别的意思?那他姐姐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反对我跟滕非的事?”

“她——反对有什么用?你不还是跟滕教授结婚了吗?”

“哼,结婚了又有什么用?我这个婚,就像是三个人的婚姻一样,什么事他姐姐都有份。这么些年了,他姐姐一直阴魂不散,躲都躲不掉,我们搬到哪里,他姐姐就跟到哪里。在G大的时候,那就不用说了,他姐姐家就在当地,恨不得个个周末都到我们家来过。后来滕非到H大去读研究生,我那时还没调到H市去,两夫妻寒暑假才能团聚。可他姐姐倒好,三天两头跑到H市去给他做饭洗衣服,比我们夫妻见面都勤。后来我们到了美国,以为这下把他姐姐甩脱了,那知道,他姐姐又跟到美国来了——”

“美国也能——跟来?”

“所以我说滕非跟他姐姐关系不一般啰!他姐姐一不是大学毕业,二不是专业人才,但滕非就硬要想办法把他姐姐给办到美国来。我不同意,他就跟我闹,闹死闹活,闹到要离婚,硬是闹赢了,把他姐姐给办到美国来了——”

“滕教授也许只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

“哼,看在一家人的份上?那他为什么没有拼死拼活把他哥哥办来?”

“也许他哥哥——不想出来?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出国的——”

“的确不是每个人都想出国,但他哥哥的厂子老早就垮了,每个月只几百块钱生活费,会不想来美国?就算他哥哥来了美国跟他姐姐一样打工,都比呆在中国强!”

陈霭答不上来了,只开解说:“也许不可能一下子把兄弟姐妹全办到美国来,也许滕教授想到了别的方法支援他哥哥——”

这句话像引爆了地雷一般,滕夫人全面爆发:“他当然有办法支援他哥哥,寄钱呗!有事没事都要给他哥哥寄钱,好像我们家里的钱是大水冲来的一样。今天哥哥家要买房子,明天哥哥家要开店子,后天哥哥生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可以找出几个理由来往他哥哥家寄钱!”

这的确是个问题,陈霭设身处地一想,也挺同情滕夫人。她自己是结婚前就约法三章了,大家都别往自己家里寄钱,但到底赵亮寄没寄,她就不知道了,她也不想知道,因为知道了也没用,白白惹自己生气,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看见就当没寄的。

滕夫人说到动情之处,眼圈也红了:“你说我这一生亏不亏?我自己家里,哪怕穷得叮当响,我也没偷着寄一分钱回去。以前他姐姐放过话,说我这种农村出身的人,家里就是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所以我一直都硬着气,不往家里寄钱。我爹妈也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了,早就干不动农活,都是我兄弟姐妹养着。我们家就我一个人出了国,也就我一个人没寄钱回家——”

陈霭越发替滕夫人感到不平了,这怎么行呢?要寄钱两边都寄,要不寄两边都不寄,怎么可以光给一边的亲戚寄钱呢?而且还是比较富的那一方。

滕夫人还有更多的苦水:“还有他的爹妈,一直都是我们养着,滕非宁可他们黑身份,都要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跟就是这么多年——”

“滕伯伯滕伯母的身份都黑了?”

“你想想看,探亲最多呆半年,延一次也只能再呆半年。滕非的爹妈在这里呆了多少年了?我儿子多少岁,他们就在这里呆了多少年,哪个探亲的能延这么多年?”

“他们身份黑了?那怎么办?”

“怎么办?滕非有的是办法,他知道他爹妈身份黑了不要紧,等他入了公民,就能办他爹妈移民——”

“那他——爹妈的身份问题都——解决了?”

“现在当然解决了——,只怪我那时心肠软,如果早点告到移民局去,早就把他们驱逐出境,永远不让进入美国了——”

陈霭暗中打了个寒战,夫妻之间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如离婚算了。她好奇地问:“既然你——这么——烦他,怎么不跟他离婚呢?”

“离婚?我才没那么傻呢!他穷得一身屁臭的时候,是我陪着他一路奋斗过来,什么样的苦没吃过?我为他付出了一生,现在刚刚苦尽甘来,我跟他离婚?把他让给那些屁事都没干的小姑娘?没那么好的事!”

陈霭听滕夫人这么一说,也觉得离婚很亏。她好奇地问:“你不是说滕教授跟他姐姐――好的吗?怎么又说是―――小女孩?”

“他自己也知道跟他姐姐结婚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暗中跟他姐姐来往,真的要再婚,还得找别人。不过他现在还不敢跟我离婚,因为他妈妈不会同意他离婚的,所以他现在还不敢找年轻的女人,只敢跟他姐姐干裹绵缠。他昨晚肯定是上他姐姐家去了――”

“他姐姐家――就在D市?”

“不在D市还能在哪里?只要滕非在D市,他姐姐就肯定在D市,阴魂不散。”

“但你怎么知道他上他姐姐家去了?说不定——”

“别说不定了,肯定是在他姐姐家。我们几十年的夫妻了,我还不了解他?他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你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问他。”

陈霭在心里埋怨滕教授:“你这事做得可真糊涂!你怎么能在这种关头上你姐姐家去呢?难道你不怕火上浇油?”

滕夫人说:“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你肯不肯。”

“帮什么忙?只要是我做得到的―――”

“你肯定做得到,我想请你帮我到滕非姐姐家去——取证——”

“取证?取什么证?”

“当然是他们两个——不规矩的证了——”

“取——取了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那事——”

陈霭劝解说:“那又何必呢?眼不见心不烦,只要你没亲眼看见,就当没这个事的。就算你取——到了证,你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不能把他怎么样?那你就小看我了!我可以告到他们学校去,让他身败名裂!”

“他身败名裂,你又有什么好处?”

“他不身败名裂,我又有什么好处?”滕夫人气呼呼地说,“我不能活得这么窝囊,让他跟他姐姐骑到我头上拉屎,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们好过!”

陈霭觉得这事真是万分紧急,她耐住性子等到滕夫人终于说累了,而且见她家只一个单人床,终于告辞离去之后,也不管时间早晚,马上就给滕教授打了个电话:“你——是不是在你——姐姐那里?”

滕教授问:“Nancy去找过你了?”

“Nancy?谁?谁是Nancy?”

“还有谁?当然是我那母老虎老婆啰。”

听说滕夫人叫Nancy,陈霭突然觉得滕夫人的形象一下洋了起来,也难怪,滕夫人是学外语的,当然有英语名字,从滕夫人谈话中带出的几个英语单词来看,滕夫人的英语应该还挺不错的,因为滕夫人的英语说得很像英语,而不像她那栋实验楼的那些中国人一样,说的都是中不中,西不西的英语。

她把Nancy找她的过程都告诉了滕教授,嘱咐说:“你要当心,她叫我到你姐姐家取证,我没答应,但她也许会派别人到你姐姐那里取证,到时候告到C大去就糟糕了——”

“哼,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太歹毒了?家里的事,动辄就要告到学校去。我看她完全不懂美国的国情,就算我跟我姐姐有什么,学校也不会管。更何况我怎么会跟自己的姐姐——”

“我觉得你——还是小心点为好,你这几天就别住你姐姐那里了吧,免得惹出麻烦。”

滕教授笑着说:“我不住我姐姐这里住哪里?住你那里行不行?”

“你干嘛不回家呢?不管怎么说,你自己的爹妈——还有儿子――都在那个屋顶下吧?”

滕教授沉吟片刻,说:“嗯,你说得对,我听你的,现在就回家去,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的爹妈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