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陈霭还跟小杜聊了一会办孔子学院的事,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业余时间跟一位女同胞谈事业,而且是谈别人的事业,小杜抱怨说:“我觉得这事多半坏在小韩身上,如果不是她,滕教授可能早就把孔子学院办起来了——”
“为什么坏在小韩身上?”
“小韩的妈妈是你们B大管这事的人,如果她不愿意跟C大合作,滕教授怎么办得了孔子学院呢?除非再找别的大学合作,但这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你不是说小韩的妈妈很——喜欢滕教授吗?”
“她喜欢滕教授,是希望女儿能嫁给他的,现在她女儿跟滕教授闹翻了,人都跑得没影子了,她还会喜欢滕教授?你看这次考察她都没来,如果是从前,肯定亲自跑来了。”
“小韩的妈妈是B大的谁?”
“就是B大对外汉语教学中心的袁老师——”
陈霭听说是袁老师,比较放心了一些,安慰小杜说:“如果是袁老师,那你不用担心,我觉得她跟滕教授关系还是挺不错的。我这次来美国,袁老师还专门请滕教授去机场接我——”
小杜狐疑地说:“那未必小韩没有跟滕教授闹翻,是骗我的?”
“谁骗你?骗你什么?”
“算了,我不想说这事了。”小杜有点不耐烦,“时间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第二天,滕教授又在上班时打电话来,说要带陈霭去银行开户头,还要去办SSN(social security number,社会安全号),这些都是在美国必需的东西,要尽早办理。陈霭只好又去向老板请假,老板仍然是那么体贴,不仅准了她的假,还抱歉自己起先没想到。陈霭十分感动,很想以饭相许,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周末的时候,滕教授开车带陈霭去她老板家聚会,老板没问滕教授跟陈霭是什么关系,也没问陈霭为什么带滕教授来赴宴,其他客人也没一个表示惊讶的,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这点让陈霭很舒坦,如果这事放在国内,还不老早就被人问翻天了?
聚会上,老板跟滕教授打得火热,两人端着个酒杯谈话,谈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谈什么,而整个聚会老板跟陈霭总共只说了两次话,一次是她刚到的时候,另一次是她告辞的时候。
从老板家出来,滕教授开车送陈霭回家,对她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老板说她最近可能会拿到一个federal的grant(联邦的科研经费),到时候她就可以聘请你长期为她工作了,至少三年——。目前这段时间她刚好处在断粮期,上一个grant用完了,下一个grant还没拿到手,你能在这个时候为她工作,她是很感激的——”
陈霭发现在美国赚感激真是太容易了,明明是她该感激老板邀请她到美国来,结果老板却在感激她来工作。她大受感动,表态说:“我老板对我太好了,我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我对你好不好?”
“好!”
“那你是不是也要好好报答我?”
“当然要好好报答——”
“但是——”滕教授逗她说,“往下说啊,你后面还有个但是呢?”
“没有但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做——”
“什么是你能做到的?”
她想了想,坦白说:“那天我们跟国内来的人一起吃饭,我觉得你是拿我当花瓶,但是我还是愿意——只要能帮上你的忙——”
“Wow wow wow——,你是这么理解我的?我怎么会让你去当花瓶?”
陈霭尴尬地笑着:“嘿嘿,主要是想不出你为什么要请我去吃饭——”
“我不是说了吗?因为你是B大的人。呵呵,虽然你误会了我,我还是要感谢你——愿意为我当花瓶——”
陈霭想起还有另一只花瓶,忙汇报说:“小杜也是这么说,她说别说是当花瓶,就是比当花瓶更——那个的事——她也愿意帮你做——”
“Wow wow wow——那你愿意不愿意帮我做比当花瓶更——那个的事呢?”
陈霭想了一会,说:“你不会要我帮你做——那些事的——”
滕教授呵呵笑着说:“还是你聪明!小杜她——”
陈霭很想听听“小杜她”到底怎么啦,但滕教授像吞口香糖一样把后面的话吞下去了,老半天没吭声,不知是噎着了,还是吓着了。
等到滕教授再开口的时候,话题已经不是“小杜她”了:“你老板挺器重你的,她说她打算让你以research(研究)为主,争取让你多写些paper(学术论文)出来,这样对你今后办绿卡有帮助——”
陈霭没想到老板的用心这么良苦,眼光这么远大,到底是东欧国家出来的,受过共产主义远大目标的教育,看问题就是比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深远。她实验室的Tim听Gina谈办绿卡的事,就整个一头雾水,问Why do you guys want a green card?Isn’t a citizen card enough?(你们要绿卡干什么?公民证还不够?)
陈霭感动得快要涕零了:“我老板——真是太——关心我了,连办绿卡的事都想到了——”
“这也算是替她自己着想,她跟你一样,还没美国绿卡,所以她的当务之急也是多发表一些论文——”
陈霭大吃一惊:“我老板还没绿卡?那她怎么能当老板?”
“当老板是凭本事,而不是凭绿卡。她申请到grant(科研经费)了,就可以雇人,就可以当老板。如果你能申请到grant,你也可以雇人,也可以当老板。”
“我能申请到grant?”
“怎么不能?只要你能找到一个项目,能引起那些资助机构的兴趣就行。陈霭,我觉得你很有潜能,也很适合在美国工作,你好好干,一定会有在美国腾飞的一天——”
“我在美国能有腾飞的一天?”
“一定能!”
滕教授给陈霭讲了一些做学术研究的诀窍,讲得头头是道,把陈霭佩服得五体投地,激动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当晚就跑回实验室去做研究,第二天早上就腾飞。
陈霭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回到家就给赵亮打电话,说了自己在美国腾飞的前景,赵亮似乎也被刺激起来了,大有“你都能在美国腾飞,那我就更能在美国腾飞”的意思,当即就痛下决心: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考过GRE托福,你把滕教授那边搞稳妥点,不要到时候他变了卦,不招我做他的研究生了。
夫妻俩在电话上腾飞了一番,陈霭率先回到地上:“现在欣欣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的?”
“早上我们在外面小摊上吃早点,中午她吃‘小饭桌’,晚上我带她上餐馆——”
“小饭桌”陈霭知道,就是学校附近的一些住家,接受学生在那里搭伙,学生每个月交些钱,中午就去那家吃中饭,这对那些离家比较远的学生很方便。以前因为陈霭是医生,中午没时间回家给孩子做饭,赵亮也懒得做,欣欣吃过“小饭桌”。但是晚饭上餐馆解决似乎有点过了,她担心地问:“你晚饭也不自己烧?还去吃餐馆?”
“我哪里有时间烧晚饭?我一天到晚除了工作就是复习GRE托福——”
陈霭觉得这也是个客观事实,只好委屈女儿一下了。跟女儿通电话的时候,她发现女儿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就喜欢上餐馆,不喜欢吃爸爸烧的饭,她放心了,一日三餐在外面吃,就这么搞定,皆大欢喜。
陈霭交代赵亮说:“你带她到那些比较卫生的餐馆去吃,别把身体吃坏了。我国内每个月的工资你就用来吃饭吧——”
赵亮说:“哪能全用来吃饭?我还准备买房子的——”
“你都准备出国了,还在国内买房子?”
“你不懂,这叫投资——”
她知道赵亮一直都在投资,虽然一直都是只见投入,不见产出,但她不想过问这些事,太费脑子了,不值得,有那个脑子,不如用在腾飞上。
自那以后,陈霭就开始为腾飞做准备,首先是大量阅读本课题的科技文献,她不仅把老板给她的reading list上的文章都读了,还自己上网搜寻,找到了一些相关的文章。读了几天,她就不用成天粘在字典上查生词了,因为那个课题的词汇就那些,有些她已经认识了,知道中文是什么意思,还有些她不知道中文意思,但不影响她理解论文,她就不再查词典。
她老板也教了她一些研究方法,如何搜寻资料,如何快速阅读资料,如何整理资料,如何写literature review(文献综述,文献综评,写科技文章前先回顾综述本课题已有成果),如何写参考文献书目等。
陈霭学得很上心,也学得很快,还边阅读边从自己头脑里发掘新的idea(观点,看法,想法),发掘到一个就去向老板汇报,让老板看看有没有用。有的idea老板说以前已经有人研究过了,有的是路子不对,还有的很有见地,需要进一步提高,等等。每次老板都是极力夸奖:“Wonderful!””“Excellent!”“Good idea!”等词用得满地都是,使得陈霭越干越带劲。
晚上回到家,陈霭本来还想做学问的,但祝老师风雨无阻地跑到她这里来,一来就坐到很晚,她又不敢得罪祝老师,只好陪聊陪看电视,结果晚上什么也没干成。最后她一咬牙,买了一辆旧自行车,晚上也骑车跑到学校去干活。祝老师吃了几次闭门羹,不大高兴,打电话时就有点抱怨,好像她忘恩负义一样。
但陈霭把责任一古脑推到老板身上,说老板布置的任务,不干不行,祝老师骂了一通资本主义社会剥削人,又咒她老板早死,才算出了气。
其实陈霭说的关于老板的话,也不完全是撒谎,她老板虽然没要求她晚上去实验室干活,但她老板本人的确是个个晚上都在学校做学问。陈霭以前不知道,自从买了自行车,晚上跑到实验室去做学问以来,她才发现几乎每天晚上她老板都在实验室。
她还发现像她这样晚上跑学校干活的人还不少呢,每天晚上大楼里都是灯火通明,午餐室总有人在那里冲咖啡,洗手间也经常能碰到人。如果不看外面的天色,陈霭简直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陈霭觉得自己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就是一门心思搞科研,没什么人际关系需要处理,也没有请客送礼那一套,你有本事,你就写出论文来发表,你就拿到科研基金,你就当老板;你没本事,你就心甘情愿跟人家打工,当下手,不存在明明没本事,还比那些有本事的人混得更春风得意的事情。她觉得这样的社会很公平,很适合她这样的人生存。
她上班后的第二个周末,已经被小张预定下了,让她去他家为他儿子办生日宴,她自作主张邀请了小杜和祝老师,满以为这样既能帮这两位谋顿饭吃,又能为小张儿子的生日宴增添人气。哪知道小张并不乐意她邀请这么些不相干的人,最后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勉强同意,搞得她出师未捷便欠下两笔人情。
还没到周末,又有人请上门来,是滕教授:“老早就该请你的,一直没空,这个周末上我家来玩吧,把游泳衣带上,我家后院有游泳池——”
陈霭推辞说:“对不起,这个周末不行,我一个老同学的儿子过生日,他让我星期六去帮他办个生日宴——”
“哪个老同学?”
“就是上次去机场接我的那个小张——”
“张什么?”
“张凡——”
“男的?”
“嗯。”
“在哪工作?”
“就在C大——”
过了一天,滕教授又打电话来:“我帮你查了一下,那个张凡是个单身父亲,孩子的眼睛有先天缺陷,视力很差,今后完全失明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六十——”
陈霭吃了一惊,她完全不知道小张的儿子有这么悲惨的故事,连快嘴兰琪都不知道这事,不然肯定早就传给她了,难怪小张对她乱请客有意见,也许他不想让人家知道他儿子的事。她沉痛地说:“真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呢。可怜的孩子——”
“一下就动了同情心了?你这太危险了,很容易掉进怜悯的误区——”滕教授提议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去哪?”
“当然是去张凡家。”
她失口拒绝:“别别别,你——我——请了小杜和祝老师——小张已经不乐意了——带太多人——不好——”
“你已经请了小杜和祝老师?怎么就刚好多了我一个呢?”
“我是看见他们两人没——家在这里,没地方吃饭,所以——”
“你们三个人都没车,我送你们去吧——”
“不用,不用,小张会开车来接我们的——”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