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教授走了之后,陈霭见小杜的房间还亮着灯,就去向小杜交房租。还没等她敲门,小杜就把门拉开,探出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脸来,上面糊满了绿色的东西,把陈霭吓一大跳。
小杜问:“他走了?”
“谁?滕教授?走了。我想把房租交给你——”
“我们到客厅去吧,我房间里没椅子。”到了客厅,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小杜介绍说,“房租水电都是两人平分,水费和电视是包含在房租里的,电费是用多少交多少。电视有25个频道,足够了,因为我忙得要命,没时间看电视。我也没入上网的计划,因为学校到处都可以免费上网。如果你想在家里上网,你可以一个人开个计划——”
“我不在家里上网,我也到学校去上网。小韩是什么时候搬走的?”
“六月份搬走的,怎么啦?”
陈霭当场做了个快速心算,把六、七两个月的房租数出来,然后又数出半年的房租,一起交给小杜:“对不起,六月七月让你先破费了,你为我留着这个房间,房租应该由我来出。我把我这半年的房租也一起交给你,一共是八个月——”
小杜看到陈霭塞过来的一叠票子,十分感动:“别别别,不用交半年的房租,你就一个月一个月地交我吧,我相信你。”
“我还是一起交了吧,这么多现金,我还不知道放哪里好呢。”
“那倒也是。”小杜收下了钱,建议说,“你应该到银行去开个账号,把现金都存里面,再去申请一个信用卡,平时身上就只带张信用卡就行了。身上带多了现金不安全,放家里也不安全——”
陈霭又要交电费,小杜说:“电费还是等到账单来了再交吧,免得交多交少还得再算账。”小杜把陈霭交的房租数了一下,问,“你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交给我,你自己够不够用?C大好像是月底才发工资的——”
“C大发工资不关我的事,我是国内掏钱——”
“噢,那你们单位一定给了你不少钱吧?”
“哪里呀,半年总共五千块钱,还没拿到手,要等到我回去之后才发给我。”
“那他们太狡猾了,怕你不回去——”
陈霭以前还没想到这上头去,以为国内掏钱都是这么个掏法呢,现在小杜一提醒,让她觉得也有这种可能。但她觉得单位多此一举了,她怎么会不回去呢?
小杜说:“原来你这半年一分钱都拿不到啊?那你自己得垫出多少钱来?五千肯定是不够的。”
“可能要上万吧。”
“那你很有钱呢。听说国内当医生的很赚钱,富得流油——”
“也不是富得流油,还可以吧——”
“说实话,我真有点不好意思让你一下交给我这么多钱,不过我这段时间的确比较缺钱,所以我就收下了,反正你又没工资领,交的都是你带来的钱,早交迟交都是交——”
陈霭想起小杜的确不像很富有的样子,房间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穿的也不怎么豪华,还要打工,不由得关心地问:“你怎么会缺钱花的呢?是不是你爸爸妈妈不支持你在国外读书?”
小杜有点黯然:“他们很支持,不支持我也出不来了,但是他们都是搞教育的,清水衙门,赚不了什么钱。我是自费出国,在这里读本科,拿不到奖学金,把他们的一点积蓄都花光了,他们还问别人借了不少钱,可能这辈子都还不清。今年我实在不好意思让他们再去借钱了,就对他们撒谎,说我拿到了奖学金——”
陈霭感动得鼻子一酸:“你真是个孝顺女儿!你缺多少?看我能不能支援你一点——”
“一年光学费就是几万,还有生活费,你有那么多钱支援我?”
这下陈霭英雌气短了,几万美元,那就是几十万人民币,她的确没那么多钱。她担心地问:“那怎么办?退学?你快毕业了吧?”
“这是最后一年。”
“那你总得读到毕业吧?可是你没学费怎么能继续读下去呢?”
小杜犹豫了一下,说:“我看你是真心为我着急,我把这事告诉你,只是为了让你放心,但你可千万别对任何人说,”小杜机密地说,“滕教授借了些钱给我,不然我今年只好打道回国了。回国本身倒没什么,但我读了这几年书,花了父母一百多万,最后连学位都没拿一个,有什么脸面回去——”
这下滕教授的形象更高大了,不光心肠好,还有这个能力,像她吧,也想帮帮小杜,但没那个本事,只能望洋兴叹。她情不自禁地说:“滕教授这个人真是太好了,你跟着他一定会很幸福——”
“我也知道跟着他会很幸福,”小杜沮丧地说,“不过他是有老婆的人,又不像国内那些富翁一样,敢养二奶,我怎么跟着他?”
“啊?”陈霭愣了,她从来没想到滕教授是有妇之夫,她知道他肯定不是从来没结过婚的人,但她没想到他现在正结着婚。她发了一阵呆,才语重心长地对小杜说,“如果他有——夫人,那你可千万别跟他搅在一起,我们女同志要自尊自立自强,那种破坏人家婚姻的事,我们可千万不能做——”
小杜哈哈笑起来:“你太逗了!怎么跟个老妈似的?什么‘我们女同志’!我不是‘女同志’,你知道不知道‘女同志’是什么意思?就是女同性恋啊!你说说看,婚姻是外人能破坏的吗?像你们这种夫妻关系好的,谁能破坏得了?如果哪个小女生对你先生好,他会动心吗?”
这可把陈霭问住了,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呢,彻头彻尾地没想过,既没想过会有小女生对赵亮好,也没想过赵亮会对小女生动心,这事好像跟她不沾边一样。其实她也听说过谁谁谁有外遇,谁谁谁包二奶,她还知道高干病房那些高干大多数都有秘密情人,有的甚至是公开情人,但她从来没把自己或者赵亮往这方面想过。她临时抱佛教地想象了一下赵亮借几万块钱给某个小女生读书的情景,但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赵亮连他自己的亲妈都舍不得借钱,更别说不相干的小女生了。
她小心地问:“那滕教授借钱给你的事,他——夫人知道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啦!他老婆是有名的小气鬼,醋坛子,她老公跟哪个女的交往多一点,她马上就要闹上门去。要是她知道她老公借这么多钱给我,还不一口把我吃了?”
陈霭觉得这事真是万分危险,不仅对小杜危险,对滕教授也很危险,搞不好就会破坏他的婚姻。她恨不得劝小杜把滕教授的钱还掉,但她又没本事拿出几万美元支援小杜,只好在心里烧柱高香,请老天爷保佑滕教授这样的好心人,也保佑小杜这样的需要帮助的人,当然也保佑滕教授的夫人,现在花心的男人太多,做妻子的比较担心自己的丈夫,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就这样一路保佑下去,结果发现每个人都值得老天爷保佑。
第二天一大早,陈霭就起了床,边收拾打扮,边在炉子上烧水煮通心粉,因为通心粉像滕教授说的一样,以“韧度”见长,比面条经煮,得煮好长时间。等到她把脸倒持好了,通心粉也煮好了。她做了一大碗炸酱面,早饭吃了一些,带一些到学校去当午饭,还留了一些给小杜。
然后她就按小杜给她画的路线图,走到学校去。路很好找,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学校。但进了学校之后,找自己老板的办公室反而花了一点时间,主要是小杜也不知道她老板的办公室在哪里,没画地图给她。她结结巴巴地问了几个人,人家也很热心地回答了,但她听不太懂,最后一个小伙子亲自把她带到老板那里,已经九点多钟了。
老板是个东欧人,女的,四五十岁的样子,人称Dr.T,因为老板的姓和名都是T开头,名字叫Tania,但姓很长,而且很难发音,所以老板为了照顾大家,让大家就叫她Dr.T就行了。老板漂亮的栗色头发挽成一个发髻,耸在脑后,穿得也很漂亮,不像个搞科研的,倒像个电影明星。老板人也很好,先是嘘寒问暖一番,又亲自带陈霭到实验室跟同事见面,然后给了她一个reading list(阅读书目),让她头一个星期不用做实验,就是读这些文章,还邀请她周末去家里吃饭,并当场打印出一张路线图给她。
她没想到美国的老板这么和蔼可亲,这么体谅人,这么关心人,这么有人情味,感动得手脚暖暖的,当场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为老板鞠躬尽瘁,归而后已(半年当中应该做不到“死而后已”,做不到的事咱不瞎吹),要对得起老板的关心和爱护。
然后老板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工作去了,把她交给了实验室的同事Gina。Gina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看肤色外貌应该是中国人,但言谈举止又像是美国人,后来一问才知道是CBC(Canada-born-Chinese,Chinese-born-in-Canada,加拿大出生的华人)。
实验室挺宽大,特别干净,她和Gina一人有一长条做试验用的桌子,Gina称之为“bench”,一个人有好几个能升降的皮沙发,可以坐着做实验,仪器都很先进的样子,比她在国内时的那个“实验室”强多了。
她在实验室有自己的电脑,连着两个monitor(显示屏幕),可以把这个屏幕上的画面抓到那个屏幕上去,又可以把那个屏幕上的画面抓到这个屏幕上来,差点把她喜晕!马上就抓来抓去了一阵,过了一把瘾。
Gina领她到C大人事处办了一个ID卡(身份卡),上面有她的照片、姓名、职称和系名,C大还给了她一个电子邮件信箱,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后面紧跟着C大的名字缩写,然后是.edu(美国教育系统的网名后缀),心情非常激动,感觉自己现在是C大的人了,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马上就用这个账号给国内的亲戚朋友们发了一通电邮,让大家今后就往她这个信箱发信。
然后她安下心来,看老板布置的那些paper(论文),边看边用网上词典查生词,查出来了就记在一个小本本上,准备每天回家都记忆单词,争取在短时间内能做到不借助词典看懂本专业的英文论文。
她很久没这样一心一意地读过书了,在国内的时候,每天上班都是忙忙碌碌,闹闹嚷嚷,责任心很大,总在担心把哪个病人给治坏了治死了。在这里就不同了,她除了自己,谁的心也不用操,心境格外的安宁。
中午Gina带她到本楼尽头的lunch room(午餐室)去吃饭,那里有微波炉,有咖啡壶,还有速溶咖啡,咖啡伴侣,糖,调料,一次性餐具,餐巾纸什么的,都是免费的。她用微波炉热了自己的炸酱面,倒了一杯咖啡,拿了些餐巾纸,就到一个桌子前坐下吃饭。
吃完午餐,她又回到实验室去读论文。还才四点钟的样子,Gina就脱了白大褂,跟她说“拜拜”,还告诉她“You can go home now.”(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这么早就走,但又怕Gina说她不合群,特别是怕Gina认为她这样做是讨好老板,于是也脱了白大褂,跟Gina一起走出了实验大楼。
一进家门,就看见祝老师坐在客厅看电视。她猛然想起昨天晚上祝老师说过会带她去东方店,她也答应了的,但没想到祝老师这么说话算话,而且这么早就来了,赶紧跟祝老师打招呼:“祝老师,您来了?”
祝老师见她回来了,马上站起身说:“我们走把,去晚了就没车了——”
陈霭想到待会又要提着大包小包去坐公车,就很发怵,很想等哪天滕教授有空了开车带她去东方店。但她想起滕教授的婚姻状况,决定还是少麻烦他的好,于是对祝老师说:“行,我们走吧。”
正在这时,小杜从自己的卧室出来,叫住陈霭:“等一下,等一下,我有东西要交给你——”小杜把一把钥匙和一个手机交给陈霭:“钥匙是滕教授帮我们配的,千万别弄丢了,丢了又得麻烦他去配——”
陈霭连忙把钥匙装在自己的钥匙链上,然后感激地问:“手机——是你帮我开的?”
“不是,是滕教授帮你开的,就加在他的计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