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秋日傍晚。

天阴沉沉的,成片的乌云自天边由远及近,黑压压悬垂在空中,压抑,昏暗,看着让人觉得喘不过气。

一如叶初潇此刻的心境。

在医院听到二叔说的消息,她心里慌张,第一时间联系了傅怀砚的助理——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便加了傅怀砚及其助理的微信。

与傅怀砚的聊天记录一片空白,与陈特助的聊天框内,还显示三个月前退婚前一晚,她询问傅怀砚住址,表示次日登门拜访。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联系他们。就算是联系,也只敢发陈特助的微信。

安桑宁告诉她傅怀砚这几日在苏浔,叶初潇问陈特助傅总今日是否有时间让她见一面,她想当面与他解释道歉。

陈特助回复,傅总此刻正与经销商共进晚餐,晚上九点的航班飞北城。

唯一能见她的时间,在晚餐过后,不会很久。

时间很紧,叶初潇拜托陈特助发来餐厅地址,打车快速到达。

希尔酒店餐厅。

国内高端五星级酒店餐厅,静谧优雅的环境,偌大的喷泉花园。

二楼的饭局还未结束,叶初潇没有上楼打扰,在酒店大厅的休息区坐下等待。

偶尔路过的人看见,认出她来。

“那不是叶家那姑娘吗?我没看错吧?”

“是啊,唉,她家最近可惨了...你听说了吗,她和傅家退婚之事竟然是傅家主动提的,之前那些说什么叶家有高枝不攀不知好歹都是假的!”

“是呀,不过想来也是,傅家势大,流言怎么传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叶家真可怜,脏水泼到自己身上也有苦说不出...”

那两个女人渐渐走远,叶初潇低头羞愧,攥紧衣角。

谣言...都已经颠倒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傅怀砚应该很生气吧。

她今日来赔罪会有用吗...

胸腔里的心脏忐忑不安了整整十分钟,她终于盼来了晚餐结束的傅怀砚。

身姿落拓的男人出现在视野,迈步往她这边走来。

叶初潇松了口气,她怕他不愿见她。

同时又紧张起来,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才能让他不计较自二叔母口中流传的谣言。

不管怎么样...

加油叶初潇,叶家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座位上起身,稍稍整理衣摆。

文静站在原地,看着走过来的傅怀砚,谦逊礼貌:“傅总。”

傅怀砚凝视面前的乖巧女孩。

她嗓音清脆,尾音稍稍带颤。

她喊他傅总。

一段时间不见,又生分了。

淡淡嗯了声,他示意她坐。

“吃晚饭了没?”他接过侍者手里的甜品单,递给叶初潇,“叶小姐选自己喜欢的。”

“不用了傅总,”叶初潇受宠若惊,她摆摆手,脸上忐忑与歉意,“我今天来,是给您道歉的。”

傅怀砚眉梢微抬,“道歉?”

“没错,”叶初潇桌下两只手绞在一起,声带紧着,“这两日的流言想必傅先生您也听说,颠倒是非黑白的确是我们叶家的不是,我二叔母对之前的事并不了解,靠自己猜想说话毫无遮拦,我替她向您道歉。”

“这几日我没太留心外面的消息,要不是陈特助提醒恐怕还迟钝到没有察觉...道歉来迟,还望傅总见谅。”

傅怀砚坐在叶初潇对面,双手交叠搭在腿上,修长手指规律轻叩。

女孩儿诚恳的道歉结束。

他抬眼,看见她紧抿的唇,盈润好看的桃花眼澄澈清透,溢出满满的愧疚不安。

小巧的鹅蛋脸,消瘦了,却依旧漂亮。

他轻轻笑了下,“叶小姐过来找我,便是说这个?”

叶初潇心头一紧。

他觉得她耽误他时间了吗。

“抱歉,傅总,”桌下的手绞得更紧也止不住颤,她内心惶恐,努力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心态,“这件事的确是我们的错,破坏了傅家的清誉实在是对不住,我今天过来找您便是当面致歉,耽误了您的时间实在抱歉,我现在告辞。”

道歉道完了,可好像并没有让他消气。

怎么办...她还能说些什么挽救?

可已经耽误他这么久了。

她起身,看见椅背上挂着的那把黑伞,想起来,将它拿起,递给傅怀砚。

“...上次的雨伞,谢谢您。”

娇嫩的手在黑伞的衬托下更显白皙。

傅怀砚抬眼,看着从见面时便一直紧张的女孩。

“叶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他嗓音温和,“刚才那句话,我的本意是,你跑这么远为了件小事道歉,见外了。”

叶初潇微怔。

这是....所以他没有生气?

傅怀砚抬了下手,身后陈特助上前,接过叶初潇手里的伞。

“外界的闲言碎语我鲜少关注,也不甚重要,傅家不至于心胸狭隘到因流言蜚语嫉恨记恨上谁。”他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状似漫不经心睨了眼一旁的陈特助。

“是我身边的人多事,”他转移视线,淡淡笑着看向她,“让叶小姐虚惊一场,应该是请你见谅。”

叶初潇愣了愣。

原来他...压根儿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方才离去的侍者归来,手里的托盘盛着一块精致的提拉米苏。

他将甜点放至桌上,弯腰微鞠一躬,离去。

傅怀砚伸出手臂,将方盘推至对面。

“这里的甜品口碑不错,叶小姐可以试试。”

叶初潇又坐了回去。

直到甜甜的味道在味蕾上绽开,她还有些没回过神。

所以...他根本没在意,更没有生气。

因为一些流言就被惹怒,好像也不太是他。

叶初潇悬着的心稍稍回落。

“可是傅总,这些话传得到底还是不好听,”她放下手里的勺子,小声开口,“如果您想处理这些言论,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就告诉我,我一定尽力。”

傅怀砚失笑。

“不用在意,”这里的提拉米苏虽做得不错,但吃多了始终会腻,他又给她叫了一杯茶,“流言蜚语始终只会是人门的饭后闲谈,过不了多久自会消散。”

这意思便是不用管。

人们无聊的闲话,对于日理万机的他而言,渺小得不足以放在眼里。

叶初潇点点头,不再多言。

他好像真的没她想象中那样可怕。

心头的重担彻底放下,她重新拿起勺子。

许久没吃甜品,提拉米苏又恰好是她的最爱。

可傅怀砚在这里,她又有点不好意思。

“傅总,您是不是要去赶飞机了啊?”

“不急,”他坐在原位,徐徐开口,“再坐会儿。”

他抬眉示意她继续吃,别浪费。

“不够再点。”他声音低缓。

那瞬间,叶初潇有种错觉。

好像傅怀砚并不是那个很有距离感的前联姻对象,也不是人人不敢得罪的傅总,而是一个待人温和的大哥哥。

“...噢,好。”

她低头,舀下一勺小蛋糕。

心里悄悄为刚才的想法感到羞赫。

傅怀砚似乎真的没急着赶飞机,趁着这空出来的时间,他坐着休息,顺带与对面的叶初潇聊了两句。

前面好几次打照面,两人从来没有这样自然相处的时候。

“最近家里怎么样?”他问她,“叶董身体状况可好些了?”

提到奶奶,叶初潇摇摇头。

“病情是稳定住了,可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医生也说不准。”不过好在家里人也用心,叶世辽收心后也在尽力照顾奶奶,只要情况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都有希望。

“公司那边的话,我弟弟一直在努力,最近有几个接触的合作商,希望能顺利谈下合同,账务也能有所缓解。”

毕竟有长辈的旧情分在,傅怀砚对于叶家的情况多问了些。

叶初潇一一说明。

“目前资金链是有些吃紧,但只要合作商的问题能解决,一切就能慢慢好起来,”叶初潇这样说完,怕傅怀砚觉得自己是在暗示他寻求帮助,又忙说,“我这就是和傅总聊聊闲话,没有其他意思,叶家的困境,我们一定尽自己努力挺过去。”

在资本家面前提自己家企业缺少合作商,这不是端着空碗乞米?

退一万步讲,就算傅家看在上上辈渊源的面子上给予些许帮助,但做为生意人怎么会如同做慈善一般帮别的企业,况且,做别人的菟丝花也让自己抬不起头来。

叶初潇的话,傅怀砚能听懂其中意思。

“叶家向来能力不错,叶董苦心经营这些年,底蕴也都在,叶均年纪虽小却也成熟扛事,相信你们这次能靠自己度过难关,”他温和,英俊的脸庞轮廓利落,“我尊重你们的努力,当然,真到了艰难时候也记得说,雪中送炭不失为一件美事,傅某乐意为之。”

自叶家出事以来,身边多是冷嘲热讽之声,昔日不论是竞争的,合作的,谄媚的,迎合的,统统都戴上魔鬼面具,不惜一切代价想看叶家陨落。除去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叶初潇觉得,单单只是一些嘲讽之声,已是这段时间杀伤力最小的伤害。

她没想到,竟然还能听见鼓励的话语。

竟然还能听见雪中送炭这四个字。

叶初潇觉得眼湿湿的,她低头眨了眨,“谢谢您,傅先生。”

今日,她怀揣着极度不安的心情来到这里,可现在内心的恐惧被感激取而代之。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傅怀砚微微颔首,“不客气。”

去机场的时间差不多了,陈特助联系了司机,还有两分钟到酒店门口。

傅怀砚起身,叶初潇站在他后面,道谢并送别。

“对了,”傅怀砚想起什么,回头,“有件事我想还是得提醒叶小姐。”

“按你刚才所说的情况,叶家现账上的资金最多能撑到下月,如此合作商那边必须在本月内正式签约投入正常运行,进度要求很高,这段时间松懈不得。”

本月?本月时间已过半。

傅怀砚话说得很委婉,这哪是要求很高,是要求太高。

市场上几乎没有这样快的速度,况且如今叶家状况糟糕,那几个好不容易找着的合作商一直犹豫,左右摇摆不定。

若是下月初上下游产业链没能投入正常运行,那公司便会资金链断裂,拖欠员工工资...

到时候便是面临破产。

傅怀砚的提醒,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叶均怕她担心,只和她说状况在好转,却没告诉她危机依旧在,甚至一直在严重。

如果破产了,那一切都完了。

叶初潇的心又突突跳。

现在能怎么办?

开口让傅怀砚雪中送炭?

可叶家不能借着傅家声势去谈合作商,更不能直接开口让傅家汇给叶家下下月员工工资开销。

那样太不像话了。

资金...还有什么办法能拿到资金?

叶初潇想到了半月后的苏浔艺术展。

那是一个盛大的展览,往年举办地在北城,第一次落地苏浔。是绘画,雕塑,手工作品的盛会,届时全国各地热爱艺术的人都会来。展览上的作品都能拍卖,她从前也有作品拍卖出去的经历,在画界小有知名度。

只要有画廊肯与她合作,只要苏浔的这些画廊不联合打压,只要她的作品有被展览的资格。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叶初潇握紧拳头,看着即将离开的傅怀砚,下定了决心。

“傅先生。”

“我听说您收购了天艺画廊,能再耽误您两分钟吗?”

作者有话要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出自《淮南子》《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