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波洛对苏珊·卡德韦尔只是很快地一瞥而过。现在他细细地打量着她。一张聪明的面孔,波洛想,不太漂亮,但有种让漂亮姑娘也会妒忌的吸引力,她的头发惹人注目,脸庞精心修饰过,她的眼睛,他认为,带着戒备的神色。
几个开场的问题后,梅杰·里德尔说:
“我不知道,您是这家人比较密切的朋友吗,卡德韦尔小姐?”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雨果认为我应该来这儿看看。”
“那您是雨果·特伦特的朋友?”
“是的,那就是我的位置——雨果的女朋友。”苏珊·卡德韦尔笑着说出了这几个字。
“您认识他很久了?”
“噢不,刚刚一个月左右。”
她顿一下又补充道:
“我正要和他订婚。”
“那么他带您来这儿是为了把您介绍给他的家人?”
“啊,不,并不是这样,我们很小心地守着这个秘密,我来这儿是想侦察一番。雨果告诉我这个地方就像个疯人院。我想我最好亲自来瞧瞧。雨果,可怜的甜心,是最可爱的人儿,可他一点也不长脑子。你们看,情势很严峻,雨果和我都没有钱,而老杰维斯爵士,他是雨果的主要希望,而他却有心让雨果和鲁思结婚,雨果很软弱,你们知道,他可能同意这桩婚事而寄希望于不久之后就离婚。”
“您并不赞同这一想法,小姐?”波洛柔声问。
“坚决不。鲁思可能会独占一切而拒绝离婚。我是坚决反对的。除非我能带上一束百合去,否则甭想骑马跑过圣保罗的骑士桥。”
“所以您为了自己而来这儿考察一下形势?”
“Eh bien!(法文,意为:然后。)”波洛说。
“当然,雨果说对了!这家人都有病!除了鲁思,她非常明智。她有了自己的男朋友,并不比我对这桩婚姻更热心。”
“您指伯罗斯先生?”
“伯罗斯?当然不是。鲁思不会看上像他那样的伪君子的。”
“那她爱上了谁?”
苏珊停下来,取出一枝香烟,点燃了,然后说:
“您最好去问她,不管怎样,这不关我的事。”
梅杰·里德尔说:
“您最后一次看见杰维斯爵士是什么时间?”
“午茶的时候。”
“他的态度没什么特别之处?”
姑娘耸了耸肩,“和平时差不多。”
“午茶后您做些什么?”
“和雨果打弹子球。”
“您没再见到杰维斯爵士?”
“没有。”
“枪声是怎么回事?”
“很奇怪。我想第一遍锣已经响过了,所以赶紧换好衣服,冲出房间,听到了,我想是第二遍锣声,然后跑下楼梯。第一个晚上我曾迟到了一分钟,雨果告诉我这会在老爷子面前断送我们的机会,所以我急奔而下,雨果正好在我前面。这时传来‘嘭’的一声,雨果说是香槟酒的木塞,可斯内尔说没有香槟。而且,我觉得声音不是从餐厅发出来的。林加德小姐认为从楼上来,后来我们都同意是倒车逆火,之后我们进了客厅,就把这事儿忘了。”
“您没想过杰维斯爵士会自杀吗?”波洛问道。
“我问您,我可能会想到这种事吗?老头子看上去对他本人的影响力很是受用。我从未想过他会做出这种事,我想不出他为什么这么干,我猜惟一的原因是他疯了。”
“一次不幸事件。”
“非常不幸——对于雨果和我,我猜他什么也没有留给雨果,而事实也正如此。”
“谁告诉您的?”
“雨果从老福布斯那儿知道的。”
“好的,卡德韦尔小姐……”梅杰·里德尔停了一会儿,“我想就到这儿吧,您认为,谢弗尼克-戈尔小姐感觉可好,能否下来和我们谈谈?”
“噢,我想可以,我去告诉她。”
波洛插言道,“等一下,小姐,您以前见过这个吗?”
他掏出了那个子弹壳铅笔。
“嗯,见过,今天下午我们打牌时用过它,我想是老伯里上校的吧。”
“打完牌他把它带走了吗?”
“我不清楚。”
“谢谢您,小姐,就这些吧。”
“好的,我去告诉鲁思。”
鲁思·谢弗尼克-戈尔像女王一般走进房间。她容光焕发,头扬得老高。但她的眼睛,像苏珊·卡德韦尔一样,是警觉的。她还穿着波洛刚到时的那身衣服,淡淡的杏黄色,肩上别着一朵橙红色的玫瑰,一小时前它还清新地盛开着,现在却已凋萎。
“什么事?”鲁思问。
“我非常抱歉打扰您。”梅杰·里德尔开口道。
她打断了他的话头,“当然你必须打扰我,你必须打扰每个人。我可以为你节省点时间,我不清楚老头子为什么会自寻死路。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种做法一点也不像他。”
“您注意到今天他的举止有什么不对劲儿吗?他沮丧或者是兴奋——有什么不正常吗?”
“我认为没有。我没注意……”
“您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喝午茶时。”
波洛问:
“您没去书房吗——午茶以后?”
“没有。我最后看见他是在这个房间,坐在那儿。”
她指着那把椅子。
“我明白了。您认识这枝铅笔吗,小姐?”
“它是伯里上校的。”
“最近您见过它没有?”
“我记不得了。”
“您知道一些——杰维斯爵士和伯里上校间的分歧吗?”
“您是指关于特种橡胶公司的事儿?”
“对。”
“我认为是这样,老爷子对此极为恼怒!”
“或许他考虑到,他被骗了?”
鲁思耸耸肩,“他并不视金钱为要务。”
波洛说: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小姐——多少有点儿唐突的问题?”
“当然,随您的便。”
“您为您父亲的死而悲伤吗?”
她瞪着他。
“当然我很难过。不过我不会沉溺于伤感之中,我会很想念他……我爱老爷子,我跟雨果总这么称呼他。‘老爷子’——你知道——有点儿原始——就像称呼原始人部落的族长那样,听起来颇为不敬,但更多是亲切之意。当然,他实在是个前所未有的,彻头彻尾的,顽固不化的老傻瓜!”
“您很风趣,小姐。”
“老爷子长了个虱子脑袋!很遗憾要这么说,但这是真的。他无法胜任任何脑力工作。提醒你一句,他可是个人物,勇猛无比!敢去极地冒险,跟人决斗。我总觉得他动辄发火是因为他其实知道自己的脑筋跟不上了,谁都能比他干得好。”
波洛从衣袋里拿出那封信。
“请您读一下这个,小姐。”
她仔细读过,又把它还给波洛,“就是它把您带到这儿来的!”
“这封信没提示您些什么吗?”
她摇摇头。
“没有。这很可能是真的。谁都能从可怜的老家伙身上捞点东西。约翰说他之前的那个经纪人完全骗过了他。你知道,老爷子如此自高自大以至于他从不屑于顾及细节!他是骗子的猎物。”
“您给他描绘了一幅与众不同的画像,小姐,从另一个角度。”
“噢,是的——他披着一层很好的伪装。范达(我母亲)总是尽力为他遮掩。他得意于昂首阔步地假装他是全能的上帝。这就是为什么,从某方面讲,我为他的死而高兴。这是他最好的归宿。”
“我不敢苟同,小姐。”
鲁思沉思地说:
“他这样越来越厉害,早晚有一天会被关起来……人们已经议论纷纷了。”
“您是否知道,小姐,他正打算立一份新遗嘱,据此您只有和特伦特先生结婚才能继承他的财产?”
她叫道:
“真荒唐!不过,我肯定法律不会认可的……我敢肯定谁也不能决定某人该跟谁结婚。”
“如果他真的签署了这样一份遗嘱,您会服从这一条件吗,小姐?”
她睁大了眼睛,“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她坐在那儿犹豫了两三分钟,盯着摇晃不定的脚尖。一小块粘在鞋底的泥土落在了地毯上。
突然鲁思·谢弗尼克-戈尔说:
“等一下!”
她站起来跑出房间。几乎立刻就回来了,身边跟着莱克上尉。
“是挑明真相的时候了,”她喘着气说道,“你们现在最好明白,约翰跟我三星期前在伦敦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