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里的气氛剑拔弩张,仿佛降到了冰点。
黄毛听到阮糖的话,冷嗤一声,仿佛听到了个国际笑话。
“你当我傻啊。”
就算他刚开始没嚼出味儿来,这会儿也明白了。
阮糖和另外两个人都是便衣警察。
最近他们的走私行动频繁,常在河边走,总会湿鞋遇到水鬼的时候。
这不,就被他遇着了。
黄毛攥紧手里的枪,对准周淮煦的额头,神情激愤。
“我才不拿你来换人质。你要是近了我的身,不分分钟要了我的命!”
黄毛扬起眉,仿佛在彰显自己的聪明劲儿。
阮糖的神情不变,目光在他和周淮煦的脸上睃巡。
周淮煦的脸色冷白,但没有显露出惊慌无措的神态,稍显镇定。
阮糖的心下松了松,冰冷如霜的眉眼微敛,轻勾嘴角道:“他是个大男人,个儿头比我高,力气也比我大,选我总比选他强吧。”
“……”
“这么怕我,就你这点胆量也敢出来混?”
她的声音里藏不住的鄙夷,黄毛听得青筋暴绽。
要不是眼下情况紧急,他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阮糖的嘴。
阮糖的眸光锐利,继续往他身上甩刀子:“你要是算个男人,就跟我比比。”
她微微侧身,凛厉的眼神甩向一旁,示意身边的男警员。
男警员心领神会,立刻伸手摸上腰侧的手/枪。
手指碰触衣料发出细微的声响,瞬间吸引了黄毛的注意力。
黄毛警惕地侧头看向男警员,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阮糖迅速掏出身上别着的手/枪,扣动扳机,“砰”地一声打中他的胳膊。
一切发生得太快,又准又狠。
众人尚在反应,黄毛惨痛的叫喊声就响彻耳畔。
“啊——”
他的胳膊卸了力度,手上的枪应声落地。
阮糖迅速跨步上前,将周淮煦拉进自己的怀里。
下一秒,黄毛睁着猩红的眼,怒不可遏地朝他们的方向冲了上来。
阮糖身子一闪,将周淮煦护在自己的身后,抬腿猛地将那人踹倒在地。
旁边的男警员和宁萌赶紧飞扑上去,将他完全制服住。
黄毛被摁在地上,像条被捆了绳的泥鳅,拼命动弹,但早已在劫难逃。
宁萌和男警员押着他往外走时,忍不住对阮糖连声赞叹。
“阮队,你刚刚那招声东击西简直神来之笔!”
“太牛了!!”
阮糖笑意盈盈:“你们配合得也很好,把人先带回去吧。”
她的神情灵动,英姿飒爽。
搁古代肯定是个能冲锋陷阵,智敌千钧的女将星。
阮糖敛眸,望向身边的周淮煦,问他:“你没事吧?”
他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的手臂。
阮糖这才发现,她纤细的手臂上挂着一道浅浅的红色伤痕。
刚刚她和黄毛打斗时,无意间撞到木质餐桌的一角。
木刺划开了她手臂上的嫩白肌肤,鲜血溢出来,所幸只有一小道口子,并不严重,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阮糖收回手道:“没事,只是小伤。”
闻言,周淮煦眉心的皱印未散,低声道:“你等等我。”
不一会儿,他提着一个医药箱走到她的身边。
用医用棉签蘸上碘伏消毒液,轻轻地抚上她的伤痕,为她消毒。
面馆里的暖黄灯光浸着他的眉眼,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周淮煦的动作轻缓,小心翼翼地,为阮糖的伤口包扎好纱布。
他抬起眸:“最近小心别碰到伤口,会疼。”
他的嗓音温润轻柔,仿佛春日飘扬的柳絮,软绵绵的。
阮糖向来不怕这点疼,毕竟更重的伤,她也挨过。
但听他这么说,她的心像被柔软的柳絮包裹,微微塌陷。
她朝周淮煦说了声谢谢,旋即掏出自己的钱包,将饭钱和摔坏物品的钱一并放到桌上,与他告别。
黑色的轿车侯在门外,阮糖迈步上车。
不一会儿,车子就从深夜的弄巷中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不见。
—
这一夜,阮糖在警局里审了黄毛大半宿。
这兔崽子真是属泥鳅的,滑头得很。
你跟他谈天他说地。
你让他往东他往西。
队里的人和他耗了许久,套出的都是些不疼不痒的信息。
明显是在避重就轻。
干熬了大半夜,天边终于泛起了鱼肚白。
熹微的阳光落在阮糖的办公桌上,映着她略显疲倦的眉眼。
阮糖抬手揉揉眉心,将剩下的工作打理好,余光就瞥见自己手臂上的白色纱布。
她的脑海中勾勒出男生那张英俊清隽的脸庞。
自从上了警校后,阮糖受过大大小小的伤。
除非很严重,她一般都自己治疗,从没有人像周淮煦这样对她。
一想到他为自己包扎伤口时温柔轻缓的举止,阮糖的神情稍霁,连夜的疲惫也消散了几分。
此时天光大亮,她伸了个懒腰,想回自己租的公寓洗漱一番。
还没动作,手机铃声就蓦然响起。
她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听到那头的声音后,阮糖的眉心紧蹙,赶紧跑出警局,开车赶往滨城白鹭河畔的别墅区。
独栋的临河别墅环境清幽雅致,阮糖早已在这儿走过无数遍的路。
她疾步踏过别墅庭院的鹅卵石小道,走进屋内,急声道:“妈,你怎么样了?”
抬眸间,阮糖的脚步顿住。
眼前的柳玉莹身穿一袭轻薄的墨绿色绸缎长裙,脸色红润,肌肤如雪,姿态端庄优雅。
哪里像她电话里所说的“心脏不舒服”的样子。
柳玉莹心虚地走到阮糖的跟前,脸上挂着笑容,表情有些愧疚。
“糖糖,妈妈跟你说了好多次,你都不愿意回家,我只能出此下策。”
“……”
“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柳玉莹抬手摸摸她的小脸,眼里满是心疼。
她拉着阮糖走到餐桌前,笑着说:“你看这一桌的菜,都是我和你爸为你准备的。”
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金缮餐具,琳琅满目的食物美味可口,菜式繁多。
看起来不像是寻常早餐,倒是办了场满汉全席。
阮糖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目光流转到餐桌前。
阮渊正端坐在主位上,神情肃穆冷然,手里翻看着一张报纸。
听见她低唤了声“爸”,阮渊才抬起头,仿佛刚刚看到阮糖一样。
要不是知道他是滨城威名赫赫的检察院院长,阮糖还以为他是拿过奥斯卡的影帝,真会演。
阮糖不自在地坐到阮渊的身边,耳畔钻进他低沉浑厚的声音。
“你的手怎么了?”
柳玉莹也注意到阮糖手臂上的伤,急声问:“糖糖,你怎么受伤了?”
“没事,不小心磕着了。”
阮糖以前也曾挂一身彩回家,每次父母见状都忧心忡忡。
这也是她决定外出独居的原因之一。
阮渊的目光扫过她的手臂,悻悻地阖上报纸,拍到桌面。
他的语气含着不满:“技不如人就不要干这行,免得以后栽了跟头,哭都没地儿哭。”
很显然,他还是不愿意她当警察。
一直以来,阮家夫妇都希望阮糖能从事文职工作,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但阮糖上学时悄悄报考了警校,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当上了如今刑侦队的队长。
阮糖抿起唇,心累得生出烦闷来。
“爸,在你的眼里,我就这么不能成事吗?”
无论她再怎么努力,阮渊也不愿意承认她能当一名优秀的警察。
“你一个女孩子在外摸爬滚打,以为很容易吗?”阮渊的眉心紧蹙,“你哥哥当初在警局表现得多优秀,你忘了他是怎么——”
“死”字还未出口,阮糖蓦地站起身,椅子嘶啦一声截断他的话。
“别提我哥!”
她攥起拳头,浑身仿佛竖起刺来,微微颤栗。
阮渊怔了怔,好似也意识到自己破口而出说了什么,心头徒然一坠。
而柳玉莹早已掩面而泣,眼里染满悲怆的情绪。
在这个家,阮珏是禁忌,是伤疤,是最难言的痛。
空气似是一瞬间凝结,周围陷入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阮渊才咽咽喉咙:“糖糖,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没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世平安顺遂。
他们如今只剩下阮糖这个孩子,他们不能、也不敢再失去她了。
“我会继续当警察,查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阮珏死得不明不白,惨状目不忍睹。
阮糖之所以当警察,不仅为了匡扶正义,也为了替哥哥找出真凶。
“这件事已经过去七年了,我们该往前看。”
阮渊满脸沧桑,眼神深幽黯然。
不知道是在说服阮糖,还是自己。
一提到阮珏,他伟岸的肩垮了下来,威武之气荡然无存。
当初阮渊和柳玉莹也曾为了儿子的命案四处奔波,精疲力竭至极,但寻不到凶手的半点踪迹。
没有线索,没有证据,所有的希望都被掐灭。
与其永远活在丧子之痛中,不如好好保护身边的人。
阮渊抬眸看向阮糖,沉声道:“你趁早辞了警局的职务,换个安稳的工作,找个好人家嫁了。”
这世上不少父母希望孩子能按照他们想象的模样去成长,去走所谓正常的人生道路。
但阮糖不愿意。
她这么想,也是这么原话奉上。
阮渊见她说得斩钉截铁,气得不打一处来:“你不去也得去,这周末就给我去相亲!”
阮糖冷着脸,没再多说一句,转身就走,不顾身后阮渊的怒吼声。
她离开别墅后,阮渊不依不挠地用信息轰炸她,催促她去相亲。
阮糖知道她爸的性子倔得像头驴。
如果再和他僵持下去,说不准哪天他就跑到警局,让郑永照撤了她的职顺便放把火,把整个警局都给点了。
就他这个暴脾气,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不如另辟蹊径。
阮糖灵机一动,很快就有了主意。
她给阮渊发了条回复消息,单单一个字——好。
既然答应,那相亲地点,由她来定。
—
三天后,警局里炸开了锅。
大伙万万没想到,局里公认的最美警花,堂堂刑侦一队的队长阮糖竟然会去相亲。
而且,她把相亲地点定在了警局。
此刻,一排年轻的警员们趴在窗前,悄咪咪地往会客室的方向瞧去。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我嘞个天,阮队居然在和人相亲,我怕不是在做梦吧?”
“阮队肯定是被人绑架了。要是她眨眨眼,咱就冲进去!”
“呜呜呜阮队长得那么漂亮,怎么会沦落到去相亲啊……”
一旁的宁萌“啧”了一声,撇嘴道:“你懂什么,我们队长人美心善能力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配天配地配享太庙,哪个男人配得上她。”
她双手环胸,“她肯定是听父母的话,走个过场而已。”
宁萌的话有些夸张,但不无道理。
众人相视点头,毕竟屋内那位相亲对象,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确实配不上阮糖。
此时屋内的男人呡了口茶水,扬起下巴道:“阮小姐,令尊跟我说你有意和我约会,吾心甚喜。”
“……”
“不过没想到,我们初次约会竟在这种地方,阮小姐选的地点果然很别致。”
男人捋捋自己挺立的衣领,摆出文人雅士的模样,说话文邹邹的,听得人一阵恶寒。
不过,他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他声称自己出身书香门第,是市级政协干部,少年英才,许多姑娘都倾慕他。
阮糖看了看男人头上显而易见的假发片。
几绺发片边微微翘起,像他高昂的头颅般让人不忍直视。
他卖力地吹嘘,开始畅谈自己以后结婚生娃,养妻买房的规划。
阮糖听得昏昏欲睡,思绪也飘向了远处。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一道熟悉的人影捕获了她的视线。
男生的面容清俊,穿着休闲风的白色衬衣,下搭浅色牛仔裤,双手提着满满当当的外卖塑料袋。
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利落与清爽。
那挺括的身姿在人群中尤为惹眼。
不正是周淮煦嘛。
阮糖想起上次周淮煦在面馆被劫成人质,宁萌他们曾提过,要不点点徐记面馆的外卖。
算是给他赔礼道歉,压压惊。
阮糖应允了。
没想到竟是今天。
对面的男人见她走神,终于不满地咳了一声。
“阮小姐,像我这样优秀的男人,你错过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啊。”
“是吗?”阮糖的指尖轻叩在交叠的腿部膝盖上,略显为难地撇撇嘴,“可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啊。”
男人一愣:“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阮糖的红唇勾起浅弧,朝他挪挪下巴,目光越过玻璃窗,落到那抹修长的身影上。
“喏,他那样的。”
她随意一说,漂亮的桃花眸觑过去,却见周淮煦也偏头看向她。
两道视线在半空中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