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莺早早来到镇子口,在一棵苍苍郁郁的大皂荚树下等姜文旭。
太阳才刚高过树顶,来逛庙会的人还不多,有些摊贩还没铺开摊子。花莺原本也不用这么早来,可是姜文旭家离镇上近,花莺怕姜文旭来得早。
清晨的空气还很沁凉,但是春天已经完全来了。田野里的麦苗长到一尺来高,青青翠翠像一幅画卷。远处一边是蜿蜒的清河,一边是横亘的土塬。
姜文旭家就在塬下,花莺眼睛多看了一下土塬,然后收回来仰头看皂荚树。她看皂荚树还要调皮,不往后退,就把脖子往后折,折的快成直角。童子骨头嫩,她也不嫌难受。
皂荚树叶是小小的卵圆形,嫩嫩绿绿的,被朝阳一照灿烂出生命的金黄。
花莺就着别扭的姿势,看的眼睛笑眯眯,太阳照在树叶子上真好看。
路上的赶庙会的人多起来,从各乡各庄赶来,汇聚在一条路上,像河水一样。
花莺踮着脚站在路边,伸着脖子在人群里看来看去,但凡看到半人高的男童,总要仔细看。可是看来看去,看见一个一个相似的都不是姜文旭。
小贩的叫卖声高起来“拨浪鼓”“河漏子”“时兴的胭脂”“香煎鹌鹑”加上瓦子那边的弦乐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路上还有断断续续的人来,但是已经不多了。花莺回头,镇上已经人挤人,全是人。
花莺想去玩,又怕错过姜文旭,只能一眼庙会一眼大路的等。等啊等,等的花莺脚疼,花莺正在一下一下踮脚跟,庙会忽然响起锣鼓唢呐声。
花莺拿眼去看,街上的人洪水一样向两边分开。走过来一队金衣黑缘边的乐队,都是精壮男子,抬着锣鼓吹着唢呐。后边跟着好些白衣红缘边的男女,手上或捧着,或抬着猪羊瓜果贡品。
开始给菩萨献礼了,路两边的人,不管是来玩的还是摆摊的,都纷纷跪下叩拜,口里念念有词,有的是“法喜充满,六时吉祥”还有“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花莺也跪在皂荚树下,嘴里念着:“吉祥如意,如意吉祥。”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如意,开始献礼了,该来的都来的,姜文旭没来。
花莺伤心的很,庙会也不逛了直接回家。姜文旭为什么不来呢?家里有什么事,需要他一个小童子做?
第一天热热闹闹的庙会,花莺没玩上。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想通了。庙会一年一次,姜文旭不来,她难道还不逛了?花莺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自己去逛庙会!
庙会还是很好玩的,瓦子铺了几里地。里边有相扑,青蛙似的,左抬一下脚,右抬一下脚,两个人冲撞起来‘咚’的一下,身上的肉颤来颤去。
花莺看了一会儿,丢下一文钱退出来。挺好玩的,可是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花莺在观众里看了一眼,没人。
还有傀儡戏,木头雕刻的彩色人,穿着花裙子,被几根绳索吊着,咿咿呀呀唱戏。
还有猴戏,猴子会穿衣服敲锣鼓。
还有走索的,顶碗的,耍刀的,喷火的……没有姜文旭。
花莺吃了一碗酒酿,慢慢回家了。回到家,花莺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一次两次难过都是为了姜文旭,难道以前不认识姜文旭,自己还不玩了?
第三天,花莺穿上自己桃红绣花裙,还跟二姊借了一个葱花黄披帛。梳上垂挂髻,发根一对银铃铛,还戴了舅舅送的长命锁,打扮的美美的去逛庙会。
美丽可爱的小娘子,引的行人纷纷回头看,
这一天花莺从头逛到尾,美食吃个遍,玩的可开心。
第四天早上该上学了,花莺照例煮了两颗鸡子,可是给学堂带的时候有些迟疑。花莺摸着两颗鸡子心里犹豫:也许姜文旭真有事儿耽误了呢?
花莺把两颗鸡子装进书袋,只要姜文旭跟自己解释道歉,就把鸡子给他。
花莺背着书袋进教室,姜文旭已经到了。他看见花莺进来,眼睛就亮晶晶看着她,好像几天不见挺想的。
花莺心里有些甜,嘴角摁不住想往上翘。为了维持自己生气的态度,花莺骄傲的抬起下巴,不让姜文旭看见自己笑模样。
?姜文旭不明白花莺怎么了。
花莺‘啪’把书袋甩在桌上,意思自己在生气。姜文旭看看书袋,再看看花莺。伸手把书袋替她放好,还把要用的书拿出来,整齐摆在花莺面前。
花莺鼻孔冲天,不解释不道歉,是不会好的。
姜文旭研究了一下花莺神态,觉得她还在生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姜文旭很乖的帮花莺把书打开,翻到今天要背的那一页。
花莺眼皮向上翻,眼珠看天,就是不看课桌,不看书!
姜文旭瞅瞅花莺,想了想,动手把书挪挪,挪到花莺眼皮下。
看吧。
花莺!
做这些是没用的!为什么不解释?
姜文旭觉得花莺很别扭,不知道为什么。花莺气鼓鼓的,一堂课都没给姜文旭好脸色,眼神都不给一个。不是直直看向学究,就是目不斜视看向书本。
到了下课,花莺从书袋里掏出一颗鸡子,眼角余光看到姜文旭靠过来。
心里‘哼’了一声,花莺骄傲的磕开鸡子壳儿,剥掉鸡子壳儿,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吃鸡子。
吃鸡子好像应该这样,可是往日吃鸡子,花莺都会和姜文旭一起吃。吃一吃,碰一碰,看看谁的大,看看谁咬得圆,两个人肩靠着肩,就算不说话也能笑的很开心。
可是今天,花莺骄傲的很,绝不给姜文旭一个眼神儿。余光瞄到姜文旭失落哀伤的表情,花莺高贵的抬起下巴,把剩下小半口鸡子放进嘴里。
伸手从书袋里拿出另一个鸡子,看见姜文旭眼睛又亮了。花莺微微把下巴侧过去,对着姜文旭,眼睛却看向门口,绝对不看姜文旭。
你要是现在解释道歉,我就把鸡子给你,花莺骄傲的想。
眼角余光瞄到,姜文旭伸出一只手,花莺嘴角抿不住露出笑意。
“我给你剥?你这样拧着头不好剥。”姜文旭殷殷体贴。
花莺!
花莺生气了,好像高贵和骄傲都抛给了瞎子。花莺‘嚓嚓’磕开鸡子,蹭蹭剥掉鸡子壳儿,两三口吃了,不理姜文旭出去了。
姜文旭看着空空的门口,想了想,掏出本子练字。
隔天早上,花莺在两个鸡子间犹豫来,犹豫去。张莲香问她:“你每天拿去的鸡子,和谁分吃了?”
花莺有些羞恼,两颗鸡子一起装进书袋:“儿谁也没给,自己吃了,阿娘不信去问好了。”
花莺背着书袋在路上想,如果今天姜文旭解释道歉,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他。结果今天中午休息,姜文旭从书袋里拿出一个布包,里边包着一个雪白笼饼。
花莺……
花莺吃掉了两颗鸡子。
从这天开始,花莺单方面和姜文旭绝交。中午出去玩,玩的可疯了。跟周五娘一起,和男童蹴鞠、捶丸、打双陆,欢笑的声音,冲破了绿叶如盖的桃李。
姜文旭也改变了,中午不练字,不远不近跟在花莺身后,也不玩,也不说话,就默默看着花莺。雪白的笼饼,也变成杂粮的,粗粗的黄黄的。
这一天又是这样,花莺和一群童子玩的欢乐,姜文旭孤单单落在后边,看着花莺背影。
黄晚娘在卧室,远远从窗户看去,叹息:“文旭真可怜,听说还是花莺叫来的,现在花莺却不和他玩了,落下孤单单一个人。”
王学究看了看笑道:“这可不是可怜的主儿。”
黄晚娘奇怪转过头,问:“这还不可怜?”
王学究眼里蕴含着了然的笑意,没回答妻子的问题,神里雾里说了一句:“总有青葱少年时。”
黄晚娘有些气,自小一起读书长大,相公都是这个德行,不想说的时候,就说些云里雾里的话。一辈子了当然不能惯着他。
黄晚娘举手就捶相公胸膛。王学究哈哈笑着把娘子揽到怀里,任由娘子气闷的在自己胸口捶打。
他怎么会说这破姜文旭的路数呢,说破了,娘子反应过来自己当年的路数,自己岂不惨哉。
黄晚娘在相公怀里羞红脸,推相公胸膛:“快放开,小心童子们看见。”
王学究怡然自得揽着娘子:“他们眼里只有玩,哪有咱们?”
姜文旭有所感,回头清盈盈眼睛看了一眼,通过窗户,看见学究揽着他娘子。姜文旭没什么兴趣收回来,继续看花莺。
王学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叹息。这小童子子手段狠的狠,他若不愿放过花莺,就花莺这心软心善的模样,只怕这一生也没法从他手里翻身。
只是王学究不打算说什么,天下事,本来就‘卤水降豆腐’,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
黄晚娘羞够了,从相公怀里出来,跟他一起望向窗外。看了一会儿黄晚娘心有所感,她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奇怪的说:“文旭这样守着,谁都知道花莺是他的,谁还敢插手?”
王学究心里一紧,生怕师娘发现姜文旭路数。毕竟发现了姜文旭的路数,就是发现了他的路数!四十余岁的中年学究摸着胡子打哈哈:“怎么会,小童子哪有那么多心眼。”
恰好正在这时,鲁达拿了好吃的给花莺献殷勤。
王学究连忙指着说:“你看,不是有人献殷勤呢?”
黄晚娘信了,看来姜文旭没有那样坏心思。
王学究举起袖子,擦擦不存在的冷汗。暗道辛亏,幸亏娘子心思单纯,没有真看破。
姜文旭的路数,不单是守着花莺这么简单,他是吃定了花莺心软心善。姜文旭这样示弱装可怜,花莺怎么可能看到别人。
看吧,鲁达果然又被拒绝了。
花莺最近有点烦,姜文旭总是不阴不阳跟着她,该解释的不解释,整天跟着她做什么!花莺都不想上学了,可才交一年束脩。
老天爷似乎也知道花莺心里烦,下午的时候天也变得阴郁。半夜时稀稀拉拉下起雨来,等到早上‘沙沙沙’密密麻麻雨丝笼罩住大地。
作者有话要说:姜文旭内心:她怎么这么可爱,把书挪到眼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