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旭想也没想回到:“不行。”
“为什么呀?”花莺有些急。
“离得太远。”
花莺埋怨:“哪有很远。”
姜文旭静静看她,花莺试图坚持:“不远啊,也就七、八……里路的样子。”
姜文旭不跟她争辩,继续吃自己的糖葫芦。花莺绕到姜文旭面前:“远点没关系啊,我们村学究是位秀才,附近都有名的,你要读书自然要挑好的。”
“太贵了。”
这倒是实情,黄家庄村学是附近几个村子最贵的。花莺不说话了,静静看着姜文旭吃糖葫芦。他的脸真白啊,别的孩子都敷粉就他没有。细白的脸,配着薄薄胡须,风一吹不知怎么就迷了花莺的眼。
花莺呆呆看着,看他吃完糖葫芦,手很顺的把上松子递上去:“你吃这个。”姜文旭接过去,一颗一颗剥着吃。
安静而恬淡,花莺不知怎么就舍不得:“你来我们村吧,我阿娘做一手好茶饭,到时候我请你来我家尝尝。”
姜文旭低头剥开一个松子,问:“你吃吗?”
花莺摇摇头:“我阿爹是篾匠,编的一手好席子,你可以来我家看我阿爹编席子。”
姜文旭把剥好的松子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低头剥第二颗。
“我长兄跟人学木匠,再有两年就出师了,家里有许多木匠家具,我可以带你认。”
‘咔嚓’一个松子被挤开了,姜文旭捡起松子瓤放进嘴里。
花莺有点委屈,抿抿嘴,说出自己认为最好的事:“我大姊有身孕,你要是来的话,夏天的时候我可以带你看小婴童,软软糯糯特别可爱。”
姜文旭想起自己阿娘,他阿娘也有身孕,到七八月的时候就会生下一个弟弟或妹妹。
花莺不想说话了,耷拉着眉毛看姜文旭。姜文旭安静吃松仁,过了一会儿见花莺不说话,剥出两颗松子瓤递给花莺。
“这个松子特别好吃,饱满油香,咬到嘴里都是松木香味。”
花莺看摊在姜文旭手心的两粒松子瓤,修长的三角形,沉沉的松色,边棱鼓鼓的还会泛光,看起来就很好吃。花莺捡起一粒放进嘴里:“一人一颗。”
姜文旭默默无语,扬起手把剩下的松仁倒进嘴里。
花莺嚼着松仁,浓浓的松香味还鲜。她看着静静剥松仁的姜文旭,不死心的继续游说:
“你来我们村吧,我次兄最会玩,捶的一手好木丸,我让他带你玩;我阿翁你一定喜欢,性子好不说,闲暇时就喜欢和村里人斗牌,我带你看他和人斗牌。”
花莺睁大眼睛,希翼的看着姜文旭:“你来我们村学堂好不好?”
姜文旭没有回答,而是抬头向外张望。远远看见,有人抬着木桶,挑着筐子过来,姜文旭问:“送饭的来了,你饿不饿?”
花莺!
又这样转开话题,花莺有点生气,看了一眼姜文旭,抿抿嘴:“不吃”转身抬起腿‘噔噔噔’走了。走的时候不小心,还踩了信子上垂下来的彩绸。
一下午花莺都没什么精神,就是跟着队伍混而已。晚上还要去县里斗社火,花莺她们这样普通的不用去。原本说好阿爹带他们几个小的去,花莺身上懒懒的不想去。
娘几个盖着被子坐在炕上,张莲香摸了摸花莺额头,疑惑:“不发烧啊,这是怎么了?”
花莺大姊花荣懒懒靠在身后被子上:“大约是白天受风了。”
张莲香有些紧张,吩咐花莺:“赶紧回你屋去,万一受了风寒,过给你大姊就不好了。”
花莺虽然气闷,但还是听话的。她知道大姊这一胎不容易,成亲三年才怀上,阿娘看的仔细的很。花莺从被子里退出腿,闷闷的起身下炕。一下炕凉气就四面八方的,从脚心腿上钻进来,花莺也懒得理会。
花莺勾上鞋,‘嗒啦、嗒啦’往外走,没两步她娘又想起件事,喊她:“莺莺,快开春了,你去不去学堂。”
又是学堂,花莺的心像是被人扎了一下,有点气:“不去。”
张莲香还没说什么,花荣先皱眉:“家里有闲钱为什么不去,你二姊都去了。”
长者问话直接走是没礼数的,花莺站在地下,没走也没回头:“大姊就没去。”
华荣气个倒仰:“姊姊没去,是因为那会儿家里穷!”铿锵的话语落地,屋里安静下来。
黄华荣该上学的时候,家里两个长兄齐齐染病,半个月就没了,不到半年五岁的二妹也染病没了。
一年里黄家五个孩子,就剩下半人高的花荣,和刚会走的黄诚。那一年为了那三个孩子,黄家举债求医。孩子没救回来,黄家却欠了些饥荒。
最大那个孩子听说随他阿翁,高个长的排场,爽朗爱笑还手巧,才十四就能跟着阿爹编席子。
花莺知道那是阿娘心里的痛,花莺知道自己错了。不该惹有孕的大姊生气,也不该提起阿娘的伤心事。硬硬的小肩膀柔软下去,花莺漾起笑脸转身。
隔着被子趴在大姊小腿上,花莺撒娇:“莺儿不想去学堂,阿娘要照顾一大家子,阿爹要做活,莺儿想留在家里帮阿娘干活。”
“你能干什么”花荣语气也松了。她不该提起那时候,花莺不知道,她却是记得长兄的,更记得阿娘怎样伤心流泪。
花莺还要歪缠,张莲香抹了一把脸,笑到:“她不想去就不去,又不当管账娘子,随她吧,倒是你……”
张莲香转向大女儿:“有身孕的人了,还动不动上火。”
花莺见她娘转开话,心里松口气,小肩膀耷拉下来,小娘子竟也觉得累。阿娘和大姊说话,花莺也不打扰默默往外走,耳里还能听到她们说话。
她娘说:“年前你刚有孕,怕坐胎不稳,才接来家里住了两三个月,五个月已经稳当了,你回吧,免得你婆母说嘴。”
花荣嗓子大:“儿要是怕人说一辈子也别活了,”说完嗓门又底下去,有些伤感“阿娘你别赶儿,一辈子也就借着这胎,能在娘家住住了。”
张莲香的声音也低下去,有些感叹:“要是一举得男就好了。”
再说什么花莺就听不到了,她走回自己屋,没点灯,随便解了外衣扑在炕上睡了。
正月的日子过得很快,社火还闹了几天,可花莺已经没有心思去凑热闹了。也许是怕看见某个童子吧,花莺换上旧衣裳,挎着篮子去田野里挖野菜。
刚开春的荠菜鲜嫩的能让人吞掉舌头。张莲香拿来洗净,合着刚打鸣的小公鸡,切碎包成扁食。一家人吃的美,就连一向忌口的花香都吃的瘫在炕上。
阿翁夸花莺,过一年长一岁,花莺是个懂事的小娘子了。
花莺照旧甜甜的眯眼笑,一早晚提着篮子,去田野里挖野菜拾雁粪。日子过得嗖快,等野草起身的时候,花莺开始了放羊的日子。
放羊是个好活计,河边初春的青草,鲜嫩的不得了,片片叶子仿佛能掐出生命的汁儿来。河水静静流淌,朝阳在原野铺上一层锦绣。
花莺赶着雪白的羊羔子,在田野里漫步。有时候拧一段柳枝做笛子‘呜呜啦啦’的吹;有时候摘几朵野花插在头上;更多的时候,花莺会在跑来跑去,寻找初春的茅芽。
嫩剑一样绿呼呼的茅芽里,有雪白的芯子,嫩嫩甜甜好吃。
这一天下午,太阳还在明晃晃,花莺坐在土丘上有一搭没一搭剥茅芽,忽然听到有人远远喊她:“花莺~”
花莺抬头去看,却是一个黑乎乎的小胖子跑过来,身上还咣咣当当背着个书袋。
“花莺!”黑黑的小胖子鲁达,背着书袋气喘吁吁跑来“你真的不去学堂?”跑的太急,一句话说完,小胖子两手撑着膝盖直喘气。
花莺咽下嘴里茅芽,随手摘了一朵紫色小野花。那野花极小,黄豆大,开的繁星一样遍地都是。
“是啊”花莺转着花梗随意答到。
鲁达猛喘几口气,直起身怒:“你是不是傻!你家又不是没钱,为什么不读?”
被人好端端说傻,花莺有些气,可是她不愿意为几句话和人翻脸,耐下性子笑道:“我次兄不是在读书吗,我就不读了。”
“你次兄读书和你有什么关系,他再怎么读也读不到你肚子去。”鲁达心气顺了,好声好气劝说。
“我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又不做管账娘子。”花莺拿了阿娘的话敷衍鲁达。
许是冥冥中察觉到花莺的敷衍,鲁达火气又上来了:“你怎么知道你将来不做管账娘子?难道你就只想做个乡下婆子。”
“我做乡下婆子管你何事!”花莺火了。
花莺动火,鲁达萎了,喏喏道:“我不是看不起乡下婆子,就是不想你做睁眼瞎,再说你来学堂,咱们还能一起玩耍。”
“我做不做睁眼瞎和你有什么关系?”
也是哦,发现这一点鲁达有些憋屈,但又说不出哪里憋屈。
花莺看他闷闷的样子,语气也温婉些:“再说去学堂是读书也不是去玩,你要想玩,等学究休沐咱们再玩。”
打发走鲁达,花莺又有些百无聊赖,目光无意识四下游走。四周是鲜绿的草地,两只白羊羔子有时吃草,有时“咩咩”叫一声,身侧清清河水柔波荡漾。
瞅着清盈盈河水,花莺不期然想起那个男童,他的眼睛就像河水一样清。
其实自己没资格要求他到黄家庄来读书吧,自己求他,他凭什么要答应呢?就好比鲁达想让自己上学,自己也没答应。
花莺豁然开朗,自己想是自己的事,凭什么姜文旭就非得应承呢?
这天过后,花莺又活泼起来,笑眯眯的和以往一样。又和以往不太一样,这大约就是成长吧。
只是花莺自觉长大没几天,大约三天吧,就被姜文旭堵住了,堵在了放羊的河滩上。
姜文旭瘦矮的身材,一身青布粗衣背着书袋,目光沉沉瞪着花莺:“你不是要读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的浇灌,会健康又茁壮的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