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零点零一

病房内消毒水的味道很淡,浮动着的反而是一股清淡的茉莉香气,闻着很舒心,床上的女孩依旧安静的睡着,即使在梦中,眉心依旧微微蹙起,倦怠的模样。

萧叙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就这样静静坐着,看?着她。

她又瘦了。

比那晚见她时更瘦。一触上去就会破碎的脆弱。

他甚至不敢去想,这半个月来她都经历了什么。

“涵....”

他忍不住出声唤她的名字,轻柔的语气,低沉而缱绻,伸手握上她露在外头的手,冰凉的肌肤,犹如冬日的井水,触上去是砭骨的寒。

他看?着手背上细密的针孔,还有那周围晕出的青紫,抽了口气,瞥过眼去,仿佛多看?一秒都是一种折磨。

那都是对他无声的审判。

萧叙摩挲着她的手,试图给她一点温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萧叙缓缓撑开她的掌心。

在看到那上面的伤痕时,他的身体陡然一颤。

柔白莹润的掌心已被深深浅浅的红痕搅烂,大部分伤口都结了痂,有些浅痂已经褪了,留下淡红的疤痕。

光看?着就知道是怎样锥心刺骨的疼。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一场落日,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想了起来,是那日她来找他的那日,他明明看见了她跌在一地玻璃碎渣之中,却依旧定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她在他面前挣扎的爬起来。

她是那样骄傲倔犟的女人,却为了让他相信她,放下所有的盔甲,哀求着他。可他偏偏就是不肯信,亲手把她一颗澄澈的心扔下了万丈高楼。

萧叙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胸口闷得慌,他坐立不安。

从四年前她头也不回地翩翩远去,到相遇后她的若即若离,再?到那次她喝醉了吐出的酒后真言,这一切都让他心底对舒涵有着一种病态的执着,执着于她是不是肯给他一点点的真心。

直到他再?一次听到那些与靠山,交易,买卖有关的话,他承认那一刻犹如被当众搓骨成灰。

他们过往所有的甜蜜,亲昵,爱意都成了一种极端的反噬,容不得?他冷静,更容不得?他多一秒的思考,逼着他把一切仓惶地打入地狱。

仿佛只有毁掉,才能补足心底的空缺。

可经此狼狈的一役,他越发清晰的得?知,她就是他的命门。

爱亦或欺骗,真心亦或假意,都由不得?他去做多余的商讨,或是博弈,他只能敞开怀抱去拥抱她,因为他是真的,真的离不开她。

空气有些凝固,萧叙起身把一旁的空气净化器打开,调至睡眠模式,随后又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困倦,亦没有疲累。

就这样又过了一小时,舒涵才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她缓缓睁眼,光一瞬间刺进瞳孔,她下意识抬手遮上了眼帘,直到瞳孔和光能较好的融合,她这才放下手,眯着眼环顾着四周。

可刚抬眼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在这场梦之前,逼着她连连道歉的男人。

“醒了?我去叫医生。”萧叙的眸里带着惊喜,他连忙起身。

舒涵还未回过神来,就看着他出了门去,过了两分钟又带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进?来。

那医生为她量了体温,又做了一系列基础的检查,最后还换了一瓶吊水。

等到萧叙把医生送出去后,又隔了几分钟才才回来。

这时舒涵已经彻底醒了神。

她在思考两个问题。

一是,萧叙怎么在这里?她的属下都去了哪?阿兰怎么也不见了?

二是,萧叙为什么要?在这?还一副关心她的模样,她弄成这样不都是拜他所赐吗?

“觉得?好些了吗?饿不饿?我让人送吃的过来好不好?”这稀疏平常的询问,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隔阂都不曾有过。

舒涵无端皱起了眉,她淡淡说:“萧总怎么在这?和我一起来的同事呢?他们都在哪?”

萧叙端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舒涵看着面前的玻璃杯,有些愣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沉默着不去接,萧叙就继续端着,也不嫌手一直抬着会酸胀,就是固执的要?她从他手上接过这杯水。

舒涵嘴角牵动,最终还是接过了这杯水。

“我已经给他们都安排好了住宿,你?不必担心。”萧叙笑着看?她。

这无缘无故的笑让舒涵有些心慌。这又是哪出?羞辱折磨够了,不过瘾了,又要?换个别的招数吗?

还是这才是真正围猎的开始?

她喝了一口热水,适宜的温度自喉管流入身体,有一种机能被唤醒的感觉。喝了两口,她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萧总破费了,您无需这样费心安排。”

这一口一个疏离的萧总,听得萧叙很难受,但转念他又想,她这样唤他还不是因为他活该吗?

他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涵涵.....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真的生病了。”

在听到涵涵那两个字时,舒涵放在被子下的手倏然动了动,

他不是唤她“舒小姐”吗?

怎么又成了“涵涵”?

“也是,在萧总眼里,我有什么是真的呢?都不过是演戏罢了。”舒涵也笑着说。

看?着舒涵冷淡不及眼底的笑,萧叙有些挫败的坐在椅子上,“涵涵,对不起...”

他好像除了道歉,也说不出什么别的了,他这从来都聪明绝顶的脑子在她面前丝毫不管用。

“涵涵”这种死皮赖脸的唤法让舒涵莫名的怒了。

“萧总的道歉太金贵了,我受不起。”舒涵把头侧向窗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萧总还是唤我舒小姐吧。”

舒小姐....又是一个暴击,萧叙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不行。

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萧总,我在医院的费用我会让阿兰直接转到您的私人账户。您贵人事多,不必在这浪费时间。”

“......”

萧叙深吸气,抬步朝舒涵走去。舒涵见他一步步朝床边走来,有些警惕的往后缩了缩,双手抓紧被子,如临大敌。

她的微微慌张让萧叙心中一疼,自然的把那把椅子拖开,为她留出来适当的安全距离。如今的形势,逼的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看?见萧叙把椅子拖开了半米左右的距离,舒涵不易察觉的呼出一口气,抓紧被子的手也微微松泛了些。

“舒涵。”萧叙很凝重的唤了声她的名字。

舒涵怔了一秒,不自主地张嘴应了个“啊”字,这讷讷的一个字显得有些呆傻。

刚应完,她就后悔了。他喊她,她就得?回吗?

“我们谈谈好不好。”

他的眼神很真诚,寒霜尽褪,此时的他多了种妥协的温柔,是停战的信号。

舒涵很想直接说不好,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

他那样的眼神她根本受不了。

她为他设的阈值太低了,所以只要是一丁点的温柔,宠溺,撩拨等等,都能让她动摇或是陷落。

“谈什么....”

若是要结束,她想,和平至少是对这段感情最好的尊重。

“谈我要?如何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谅。”

“......”

舒涵服了。

他以为他是要和她复盘走到这一步的过程,哪只他直接省略了过程,还下了结论,现在还恬不知耻的来找她要?解决问题的方案。

这男人,够不要?脸。

一直都这么不要?脸。

“原谅?原谅什么?原谅几次三番对我的羞辱,还是原谅肆无忌惮的咄咄逼人?还是...原谅把我的真心践踏到一无是处的你??”舒涵很累,即使是愤怒的字句也说的很平静。

萧叙一向是个会玩迂回战术的谈判高手,在商场上为了一个项目,谈上几个月半年都不会磨去他的耐心。

然而此时他却坐立不安了。优雅,他已经顾不得?优雅。

“舒涵,都是我的错。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舒涵侧过头来看着他,“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并且不止一次,不是吗?”

声音幽怨,似游魂般踩不着地。

自从他们分手那日,她在酒店里的每分每秒都在守着手机,只要是来了消息,或是电话,都能让她欣喜无比。

欣喜是不是他来找她了。

他只要来找她,哪怕是一条微信,她都有勇气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可惜,她等来的只是一场更可怕的羞辱。

正当她决定放下他,忘记他,她等来的又是一场变本加厉的羞辱。

如今看?到她进?了医院,良心过意不去了,又想着来得到她的原谅?

天下的好处都让他给占尽不成?

“舒涵,我为我说的所有伤害你?的话向你?道歉。那些话没有一个字是真心的。是我气昏了头,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的错,原谅我,好不好?”

萧叙从椅子上起来,直接坐在了床沿上。

这样的举动让舒涵很不舒服,他总是这样游刃有余,见缝插针的迂回前进?,就算是乞求她的原谅也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

一句气昏了头就能简单的把一切轻描带写的抹过吗?

舒涵摊开掌心,把手伸在萧叙的眼前,“知道这是什么吗?”

萧叙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笑了,“这是我为我的错付出的代价。所以,你?呢?”

“对不起....”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语言都表达不了此刻的颓败。

“萧叙,我连痂都没退呢,你?就让我原谅你?,你?说这好不好笑?”

室内很安静,窗户和门都阖的紧,没有多余的空气流通,茉莉花的香气有如凝固成霜。

她甚至能听到萧叙的呼吸声,那呼吸中含着细微的颤动。

就是这细细的颤动让她很难受。

她为他跌到谷底的阈值,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依旧能为他跳动。

可她很难受。为他难受,也为自己难受。

“能不能放过我?”她闭上眼睛,任由那睫毛簌簌的抖,毕竟她无法装作平静如水。

在听清这句话后,萧叙陡然站起来,动作很大,带晃了原本安静的那杯水。

他艰涩地咽着嗓,良久才说出了一句“你?好好休息”,随后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的脚步有些仓促,比起离开,更像是在逃。

作者有话要说:萧狗追妻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