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车子开得飞快,原振侠的身子随着车子的急转弯而摆动。
原振侠叫道:“至少该让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人约了我,要找我的……”
玛仙连连点头:“就是这个人,我感到他会出事,要赶快!这个人……很怪,有一点很怪的怪事,发生在他身上……”
(原振侠本来想说:你根本不知道那人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有什么事,发生在他的身上?)
(不过他没有问,因为玛仙把车子开得快绝,而且,那是一条上山的路,盘旋曲折。原振侠可以相信,玛仙有卓越之极的驾驶能力,但也不必冒险,在这种情形下去分散她的注意力。)
(后来,隔了相当时日之后,原振侠还是向她问了这个问题。)
(玛仙的回答是:你叫我猜猜要来的人是男是女,我就施术,就和这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取得了某种联系,可以知道他会发生些什么事。)
(玛仙的回答,极其玄妙,令原振侠眨了半分钟眼睛,说不出话来。只好在心中,暗自感叹巫术的奇妙。)
(而玛仙则说,原振侠不断眨眼睛的动作,可爱极了。使得原振侠在来不及拒绝的情形之下,她已在他的眼上,轻吻了五、六下。)
原振侠当时,“啊”地低呼一声:“刘量中?”
玛仙并没有回答,原振侠这时,也注意到玛仙走的这条路,正通向刘博士的住所。刘量中刚才那个电话,如果从家里打来,他要前来,自然也会由这条路来。
那也就是说,他们和刘量中,有机会在半路上迎头相遇。
原振侠刚凭推测,得到了那样的结论,就看到前面一个转弯处,一辆车子飞快转出来,车头灯在黑暗中看来极亮。
玛仙的车子离它约有一百多公尺,玛仙一看到那车子,就发出一下低呼声。那辆车子在转了弯之后,应该驶向前来的,可是它显然在一剎那间失去了控制,竟然没有驶到路面来,而是继续向前冲出去!
上山的路上,一边是悬崖,车子撞在水泥栏上,发出巨响,也令得车子一个翻腾,向着悬崖之下,直跌了下去!
一切全在玛仙和原振侠两人眼前发生。当玛仙驾着车,在撞栏处停下,两人立时一起跳下车,向下看去时,车子还在半空中,车头灯还亮着,在黑暗的空隙,划出惊心动魄的光柱。他们一口气没透过来,车子已经落地。
那至少超过两百公尺的山谷,车子一跌下去,结果和所有电影中看到的镜头,完全一样!而且,也绝对可以在物理学上,证明光的速度,比声音快了不知多少!
他们先看到晶亮的火光一闪,一蓬火柱,冲霄直上。然后,再是一下轰然巨响,那一团火光,熊熊燃烧。
原振侠震呆得说不出话来,他想问玛仙:那是刘量中的车子?可是,由于所受震憾太甚,竟然出不了声。
玛仙盯着山下面,虽然隔得远,可是山谷下传上来的火光,还是可以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看起来更是诡异莫名!
她嘴唇掀动着,并没有什么声音发出……平常人如果有这样动作,可以视为喃喃自语,可是玛仙,却大有可能,是在念什么巫术的咒语。
原振侠的直觉是,这种情形的汽车失事,车中人绝无生还的可能。玛仙即使再念什么咒语,也无法令那人死里逃生,真要念,还不如念念“往生咒”,来得实在些。可是玛仙却十分认真,一直盯着跌下山谷的那车子……那实际上是一团火。
就在这时,另外有一辆车子,从那个弯角转了过来,来势也快绝。
此际,离那辆车子坠山,至多只有两分钟。那辆车子一转了弯就停下,车门打开,一个人忽忙下车。
原振侠以为那是一个驾车人,知道有车子出了事,下车来看的。他一扬手,向那下车的人叫:“快去报警,有车子跌进了山谷……”
随着他的叫嚷,那下车的人,向前疾奔过来,自山下面窜起的火光,也可以隐隐约约,映在他的脸上。原振侠向他看去,震呆得说不出话来……那个人,是刘心芹,刘心芹博士!
刘心芹以一百公尺冲刺的速度奔向前,若不是他陡然之间,看到了原振侠,收住了势子,只怕他会直冲下悬崖去。原振侠要双手齐出,抵住他的胸口,才能免得两人相撞,刘博士向前冲来的力道之猛,可想而知。
原振侠和刘心芹面对面,刘心芹又惊又怒,陡然之间,大喝一声,震得原振侠后退一步。
刘心芹扬起手,看来不知准备如何对付原振侠,但终于只用力一挥手,来到了悬崖边上。陡然之间,发出了一下撕心裂肺,听来令人全身冰冷的惨叫声:“量中……”
原振侠真的感到全身冰冷!刘心芹在叫他儿子的名字,他和刘量中,可能一先一后,开车出来。
刘心芹知道在自己前面,不可能有别的车子,知道跌进了山谷之中的,一定是刘量中!
尽管有过许许多多非常事件的经历,原振侠还是不能想象,两三个小时之前,还是鲜蹦活跳的一个小伙子,如今已经在烈焰的吞噬下,变成了一团焦炭,生命从此消失!这个人,到此就等于再也没有存在过!
原振侠看到刘心芹在叫了一声之后,身子慢慢蹲了下来,脸上神情,痛苦之极。
原振侠明知就算攀下山去,也没有什么用处,但是总得下去看看才行。
他向玛仙打了一个手势,可是玛仙根本不注意他,现出一种诡异的神情,还在注视着渐渐变弱的火团。
原振侠打量了一下形势,虽然漆黑一片,可是以他的身手,想要落下去,多半没有什么大问题。
他向前跨出了两步,突然之间,跨出去的腿上一紧。蹲在地上的刘心芹,名闻全球的出色外科医生,竟然一下子,抱住了原振侠的小腿,口张得极大,发出一种如同狼嗥样的声音。看起来,像是想在原振侠的腿上,狠狠咬上一口。
原振侠骇然莫名,叫:“刘博士……刘博士……”
刘博士嚎叫起来:“你满足了?你满足了?”
原振侠不知如何才好:“你先起来,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你……”
刘心芹声嘶力竭:“你满意了!要他把心中的秘密向你公开,你满意了?”
原振侠心头一阵绞痛,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一下。刘心芹这样指责他,他当然不愿意承当,可是如今,对着一个受了如此沉重打击的父亲,又何必为自己辩护什么?
他俯下身,用力扶起刘心芹,可是刘心芹双腿软得站不稳。他双拳如雨点一样,在原振侠身上搥打着,同时嚎叫:“都是你们这班人,尤其是你!你们,你,杀了量中!他因为你的好奇而死……”
原振侠声音发颤:“你……”他陡然叫起来:“玛仙,你能令他镇定一下?”
玛仙直到这时,才把视线自山谷下的那团火上收回来,她一言不发,走过来,把手按在刘心芹的后脑上。刘心芹立时停止了叫喊,双眼有点发直,抓住原振侠衣服的手已松开,身子摇晃,站立不稳。
原振侠忙扶着他,在路边坐下。他双手抱着头,自喉际发出可怕的“呜呜”声,听了令人心为之碎!
原振侠向下指了指:“我下去看看。”
玛仙一扬眉:“看什么?”
原振侠想不到玛仙会那么尖锐地反问,苦笑了一下。的确,下去看什么呢?看烧成废铁的车子,还是看烧焦了的刘量中?
他只好苦笑:“总要下去看看。”
玛仙突然之间,现出了相当怪异的神情,又向下面的火团望去。火团已经熄灭,在黑暗中看来,只有一点暗红在闪耀。玛仙紧蹙着眉,像是有十分难以明白的事,在困扰着她。
原振侠问了她几次在想什么,她都没有回答。这时,刘博士却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脚步踉跄,向悬崖冲了过去,原振侠吃了一惊,连忙拉住了他。刘博士紧抿着唇,也不出声,可是却用力挣扎,他的力度大得出奇,原振侠几乎拉不住他。
幸好,这时恰好有一辆巡逻警车经过。车上的警官、警员,跳下车来,问明白是什么事,立即召救伤车。玛仙趁混乱时,悄悄在原振侠身边道:“我们回去吧,事情和我们无关!”
原振侠奇怪玛仙何以会这样说,忙道:“也不能说全然无关……虽然刘博士的指责我不接受,但是……如果不是我说了几次,要刘量中把话说出来,刘量中不会找我,也不会有惨剧发生,所以……”
他说到这里,才向玛仙看去,看到玛仙的神情,像是十分恐惧。而她又不想自己恐惧的神情显露,正在尽量掩饰……但由于她心中的恐惧,一定极甚,所以她的掩饰,不是很成功。
原振侠一看到这情形,心中讶异莫名。玛仙也会恐惧?会有什么事令玛仙恐惧?这实在是不能想象的事!
不但在玛仙原来的性格之中,只怕就没有恐惧这回事,而且她现在,又掌握了巨大的、奇妙的巫术力量,还有什么值得她害怕的?
可是原振侠又可以感到,她真正在感到害怕!
一时之间,原振侠也住了口,不知如何说才好。玛仙仰头望向他,美目之中,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采,她再次轻声说着:“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
一个警官走过来:“不,小姐,你们是目击证人,请和警方合作。”
玛仙叹了一声,转问原振侠:“那我们不如攀下去看看了!”
那警官的年纪很轻,他一面请玛仙和警方合作,一面视线已停在她脸上,再也移不开去。他一听得玛仙说要“下去看看”,不禁吓了一大跳:“小姐……那太危险了……”
原振侠正想下去,却立时道:“好……”
那警官呆了一呆,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玛仙向他嘲弄也似,笑了一下,令得那警官无缘无故红起脸来:“我和你们一起下去……”
原振侠已经开始行动,虽然是悬崖,但那并不是什么穷山恶水,毕竟只是城市中的山头而已。对于曾在新几内亚腹地,攀登过可怕的“缺口的天哨”,进入过“鬼界”的原振侠而言,自然不算什么。要不是他要照顾同时向下落来的玛仙,速度还可以更快。
玛仙下落的速度也很快,动作俐落。反倒是那警官,有点笨手笨脚,狼狈不堪!
二十分钟之后,原振侠拉住了一株小树,身子向前一荡,一跃而下,已到了失事汽车的旁边。
玛仙跟着跃下,原振侠过去扶住她。当他的双手,扶住了她的腰时,竟发现她的娇躯在微微发抖。
原振侠立时向玛仙投以询问的眼色,可是玛仙却转过头去,有意避开了原振侠询问的眼光,这更令原振侠大惑不解。
玛仙已轻轻推开了原振侠,脚高脚低,向前走出了几步,来到了离失事汽车极近处,原振侠也跟了上去。
汽车已变成了焦黑的、难以形容的不规则的一团,有一些零件散落在周围。
车子虽然已全然不成形,但是还可以看得出,车门没有打开,那也就是说,驾车人根本没有任何机会逃生。
原振侠和玛仙不约而同,一起俯身,想自被挤压得变形的车窗中,去看看车中的情形,但是光线实在太暗,什么也看不到。
这时,上面,又隐隐传来刘博士充满痛苦的嗥叫声。原振侠突然冲动起来,问着玛仙:“你是女巫,既然没有能力阻止惨剧发生,至少现在该有能力,看清楚车厢中的情形……”
玛仙明亮的眼睛望向原振侠,眼神之中,大有责备原振侠不应该这样说的意思。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我当然看得见,你自己看不到,怪谁?”
原振侠喘着气:“他……刘量中……在车内?”
玛仙的声音,平静地出奇:“是,烧焦了。驾驶盘嵌进了他胸口,他尸体……已不像什么。”
原振侠自然可以知道“尸体不像什么”的意思。想起刘量中不久前,还在谈笑风生,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发出了一下呻吟声。
直到这时,那警官才算是落了下来,喘着气:“这……车子驾驶人,你们认识?”
原振侠和玛仙都懒得出声。原振侠自然也承认,刚才对玛仙的指责毫无理由,可是他情绪激动,也不知如何开口道歉才好。玛仙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循着刚才落下来的路线,向上攀去。
等到他们又到了路边,刘博士已被救伤车载走。也聚集了更多的警员,有照明设备自上而下射去,可以看到毁到不成形的失事汽车。
有更高级的警官到场,认识原振侠,说了几句话。玛仙神态疲倦:“我们可以离去?”
原振侠早就感到玛仙神态有异,也想和她单独相处。高级警官道:“当然可以……”
他们一起上了车,仍然由玛仙驾驶,两人一言不发。一直到了原振侠住所之外,车停下,玛仙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的声音中充满了歉意:“对不起……”
玛仙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这时,天色已经曚曚亮了,淡淡的曙色,映在她的俏脸上,看来有一种不可捉摸的美丽。
她淡然道:“没什么……女巫只不过是女巫,不是万能的。”
原振侠下了车,绕到车子另一边,要替玛仙开车门,可是玛仙却摇了摇头。原振侠大是愕然:“你……”
他只讲了一个字,就被玛仙截住了话:“我不上去了,有机会,再来看你……”
原振侠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自然不能强拉玛仙上去,事实上,他也绝没有那样的打算。可是玛仙就此离去,却也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玛仙突然在他住所中出现,刘量中车子失事,是一宗意外,如果没有那宗意外,玛仙难道也只逗留几分钟就离去?
而且,在这宗意外中,玛仙的神态,有相当多可疑之处。她曾现出极度的恐惧,还努力想掩饰恐惧。原振侠还准备问她干甚么,可是她竟然表示要离去!
原振侠在一剎那间,也曾想到过:她生气了?但他立时否定,玛仙绝不小气到这种程度!玛仙的神态,看来十足是想逃避甚么!这令得原振侠好奇心大炽。
原振侠仍然拉开了车门,盯着玛仙。
玛仙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直视着前面,并不看原振侠。
以原振侠和玛仙的熟稔程度,他也不必长篇责问,他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可以预期玛仙不回答,甚至可以接受玛仙,像一个任性的少女不顾而去。但是他再也想不到,玛仙竟然作了那样的回答!
玛仙的回答是:“你太喜欢追问‘为什么’了!你已经问得令刘量中遭到了意外,还要来问我?”
玛仙的话,令得原振侠在剎那之间,呆若木鸡。他直了直身子,正想为自己辩护几句,“呼”地一声响,玛仙踏下了油门,跑车像箭一样向前射出去!
原振侠呆立着,一时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到他定过神来,他才极其恼怒,不可克制地大叫:“我要你说明白……尽管你是超级女巫,你也无权胡说八道!”
这时正是清晨,宿舍附近十分寂静。有几个晨运爬山的老人,骇然地瞪视着他,不敢走近来。
原振侠悻然挥着手,回到了住所,洗了一个脸,坐着生闷气。好一会,才能把自那个聚会一开始,到玛仙留下了那两句话离去,一切经过想了一遍。
他感到自己对刘量中的死,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想到这一点,他心情才好过了一些。天色也已大明,他也不准备睡觉,又把几个疑点,整理推测了一下。
他推测,刘量中在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声音压得十分低,自然是怕人听到……这一点,实在不是很合理。刘府的房子很大,刘量中要找一处地方打电话,而不被人听到,再容易不过。除非刘府的所有电话,都有盗听设备。
而事实上,刘量中的电话,还是有人偷听到了……刘博士偷听到的。这就是为什么,刘量中和刘博士,会先后在山路上疾驶的原因。
原振侠肯定,刘量中疾驶,是要来找自己,目的是:他有很多话要对原振侠说。
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在聚会中,刘量中就有很多话要说,被刘博士突然出现而阻止。当时的情形是:刘博士不让说,刘量中想说,但是又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
假设在聚会散了之后,刘量中经过考虑,认为还是应该把那番话说出来,所以才来找原振侠。那么,刘博士追在后面,目的自然一样是要阻止刘量中说话。
原振侠的心中,也就更疑惑。
在聚会中,听刘量中要讲的话,讲了一个开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那么,为什么刘博士一定不让说(不让说的手段,且十分恶劣)?刘量中如果能再讲下去,那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这个问题的答案,由于刘量中已经死了,能回答的,只有刘心芹博士。
刘博士不肯让他的儿子说,自己当然更不会说,只怕从此成谜。
原振侠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而且,他也想到,他总是要再和刘博士见面的,若是刘博士再责怪他害死了刘量中,他就要反击,指出一个事实:如果不是刘博士开车在后面紧追,刘量中不必把车子开得那么快,那就不会坠崖失事!
刘量中汽车坠崖,当然是意外……可是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时,他不禁苦笑,那真是意外吗?他只不过叫玛仙猜一下,等一会来的人是男是女?玛仙已经预知了意外的发生!
能被预见的事,自然不能算是意外。就算要通过巫术力量才能预知,那也不是意外。
刘量中的车子失事,必然会发生!那由一种不知什么力量造成!
原振侠感到心情越来越沉重,一直推测下去,有许多疑点,也可以迎刃而解。例如:玛仙为什么恐惧……她感到了那股力量的存在,如果她同时感到,那股力量强大而可怖,超越了她所掌握的巫术力量,那么,她自然有理由害怕。
在旧问题中,又产生了新问题:那股力量是什么?从何而来?由谁掌握?
当阳光照射进来之后,由于一夜失眠,再加上心中疑团太多,原振侠很有点头重脚轻,但他的健康,自然可以支持一天烦忙的工作。他灌了两大杯咖啡,驾车到医院,才一进医院大楼,就听得扩音器不断在叫他的名字,要他到院长室去。
原振侠走进院长室的时候,看到昨晚见过的那高级警官也在。院长搓着手:“真想不到!真想不到!警方要你去……认认尸。”
原振侠皱眉:“我和死者没有亲属关系,甚至于只见过一次……”
院长道:“刘博士……一清早就转来本院,精神极差。你目击失事,只要……”
院长讲到这里,那高级警官接口:“只要你认明一下那辆坠崖的车子,和车里一具尸体就可以了。实在也没有什么可认的,我未曾见过一个人的身体,被烧得如此彻底……”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车子……弄上来了?”
高级警官的神色也相当疲惫,点头,甚至懒得出声。
原振侠也只是作了一个手势,搭乘警车,再到了失事地点。
车子(一堆废铁)已被吊车吊了上来,车门还是没有弄开。从变了形的窗框中看进去,驾驶位上,有着一团焦黑色的东西。绝没有人看到了这样焦黑色的一团,会联想起那是一个人变成的……一个年轻、漂亮、生龙活虎的男孩子。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感到眼珠有一阵异样的刺痛。
一个警官过来,问他一些例行的问题,原振侠一一回答着。过了大约几十秒,他才睁开眼来,视线仍然停留在尸体上。他忽然心中问自己:“死者的头部呢?头部如果还在,至少有一点迹象,怎么看上去,像是根本没有头?”
他的思绪十分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这样想?视线所接触到的那团东西,实在一点实感也没有。原振侠努力使自己僵硬的颈子转动,不再去看那焦黑的尸体。
这时,一组消防员正想把车门弄开来,一个有经验的警官道:“尸体烧成了那样,要是一经震动,会散裂开来。那……我经历过一次……再也没有比发生那种情形,更可怕的了……”
其余人,只要略想一想,谁都可以想象到那种可怕的情形。要是内脏没有烧焦,随着身体的破裂而流出来……这只要想深一层,都会令人呕吐!
一时之间,大家束手无策,有经验的仵工,也不知如何弄走尸体才好。
原振侠强忍住了呕吐感,心想,要是玛仙在,不知道能不能把车门弄开?
当他在这样想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向车门望去,发现车门虽然关着,但是门锁部分,并不是太扭曲。说不定锁没有坏,轻轻一拉,就可以拉开门来。
他向前走出一步,由于他并无把握,所以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想做什么。他自车框中伸进手去,想自内扳掣打开车门。
原振侠手伸向通常车子开车门处,略一摸索,剎那之间,他脸色变得苍白之极。
在他身前的两个警官陡然一惊,失声道:“医生,你不舒服……”
不但他脸色难看至极,接下来,他发出的那一声尖叫声,也是难听之极。令得所有的人,都几乎立时挪动身子……移动转离开了他一步。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连原振侠也不知道!
听来有点不象话,原振侠要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会尖叫?会脸色变得那么难看?应该说是,他不能确切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是在感觉上,在一伸手进去,想从里面把车门打开时,摸到了一只手!
一只手!一只冰冷的手!他的手指皮肤触觉,在剎那间传向他大脑的信息,的确在告诉他:你摸到了一只手,一只冰冷的手!
这是极度又极度的意外,所以以原振侠经历怪异事件的丰富经验,在一剎那之间,也如此失措。
可是他立即镇定了下来。经验和知识都告诉他,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不可能摸到一只完整的手!
就算是手,也早应该是烧焦了的手,而烧焦了的手,没有那么容易,一下子就摸得出那是一只手来。所以,自然而然的结论是:刚才摸到的,是一件摸上去,很像是一只冰冷的手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单靠触觉,不是很靠得住,得要看一看才行。
于是,原振侠就准备缩回手来。
从他不可控制地尖叫,到这时候定过神来,只是极短的时间。其余的人,被他吓得不知所措,别说采取行动,连出声的人都没有。
原振侠的手才一动,突然之间,他心中所感到的恐惧,甚至令得他发不出尖叫声,而只是从心底深处,发出了一下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呻吟声!
幸而这时阳光普照,要是三更半夜,原振侠真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抵受得住。
抵受不住的最后结果,是昏过去,而最坏的结果,则有可能被吓成程度不同的各级疯子!
他的手才一动,他就肯定,刚才摸到的,真是一只冰冷的手!
令原振侠肯定,他刚才真是摸到了一只冰冷的手,是因为那只手动了起来。不但动,而且还塞了一样,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他的手中!
原振侠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把那不知是哪里来,到了他掌心中的东西握住。
(他一直不肯承认,那是由一只冰凉的手塞给他的。)
同时,他的支持能力也到了极限,身子向外一侧,跌出了一步。可能由于他手的动作,带动了车门,车门随着他外跌而打开。
原振侠没能站稳,一跌出,就半蹲着身,右手紧握着拳(由于掌心中有那东西),姿势相当怪。但也由于如此,他才能看清车门打开后的情形……这时,如果他看到一只手爬出来,他也不会再感到什么恐惧,他的恐惧感早已到了顶点,完全麻木了!
他没有看到什么手,或者,根本没有手。在毁坏了的车厢之中,是一团焦黑了的尸体。
原振侠宁愿刚才的一切,那种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的感觉,只是一场噩梦。此际既然没有手,自然是噩梦已经醒了!
可是,他紧握着的拳头之中,分明有一样东西在!
阳光灿烂,可是原振侠还是感到遍体生寒,当每个人的视线都投向他时,他还得竭力装出镇定的神情。他紧握着拳,没有勇气打开手来看看,在那么怪异的情形下,到了自己手中的是什么东西。
(一只绝不可能存在的冰冷的手,塞过来的东西……虽然小得可以握在拳头中,但也可能是任何怪异。确然需要相当大的勇气,才能打开手来仔细看看。)
(原振侠当然不是没有这个勇气,但是他至少需要定一定神。)
(而这时,他未能定过神来,所以他仍紧握着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在一剎那间,他只觉得耳际有许多嗡嗡的声响,像是有许多人在对他说话,可是他却一句也听不清楚。
这时他心中想的,只是一件他听过的事,那位先生记述过的一种情形……人脑在接受了外来信号之后,会作出错误的判断。
例如人面对镜子,看不到镜中的影像,又例如一直以为手上有一只蛾停着,等等。他希望如今手中握着东西的感觉,和刚才碰到冰冷的手,也全是由于这种“错觉”!
可是,有东西在手的感觉,又那么实在!
原振侠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到这时,他才听出四周围的确有不少人,在向他发问。有的是在问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有的在问他,是不是肯定这辆车子冲下山谷。
原振侠已然有了足够的镇定,可以一个个问题回答。同时,他心中不断在想:我手中握着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