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罗宾斯上校仰望天空中缓缓旋转的凤凰行星,心想,真是忍不住啊。
斯奇拉德将军注意到罗宾斯坐立不安。“你不太喜欢将军食堂,对吧,上校?”他说着把牛排塞进嘴里。
“讨厌极了,”话出口,罗宾斯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连忙添上一句,“长官。”
“没法怪你,”斯奇拉德边嚼牛肉边说,“禁止非将军在这里吃饭实在蠢到姥姥家了。顺便问一句,你的水好喝吗?”
罗宾斯低头看着面前凝满水珠的杯子,说:“非常提神,长官。”
斯奇拉德用叉子朝整个将军食堂挥了一圈,说:“说起来都怪我们——我说的是特种部队。”
“怎么说?”罗宾斯问。
“特种部队将军会把手下带到这儿来,不止军官,还包括普通士兵。因为下了战场,特种部队里谁也不把军衔真当回事,所以你会在这儿看见大批特种部队战士,享用美味牛排,欣赏头顶的凤凰行星。这就惹恼了其他将军,不仅因为他们是普通士兵,更因为他们是幽灵旅的人。那是很久以前了,当时看见不到一岁的士兵还会让你们真生人毛骨悚然。”
“现在也还是,”罗宾斯说,“有时候。”
“对,我知道,”斯奇拉德说,“但你们现在掩饰得比较好。总而言之,过了一段时间,真生人将军广而告之说这里是他们的游乐场,于是其他人进来就只能享用一杯你面前这种提神清水。因此,上校,允许我代表特种部队,为此带来的不便赔个不是。”
“谢谢,将军,”罗宾斯说,“我反正不饿。”
“算你运气。”斯奇拉德又吃了几大口牛排。罗宾斯上校盯着将军的食物,实际上他饥肠辘辘,但说出来就太不明智了。罗宾斯在脑子里记住,下次再被叫来将军食堂开会,一定记得先吃东西。
斯奇拉德吞下一口牛排,把注意力放回罗宾斯身上。“上校,听说过埃斯托星系吗?别查脑伴,就说你知不知道吧。”
“没听说过。”罗宾斯答道。
“那么克兰娜呢?莫纳克亚呢?谢菲尔德呢?”
“我知道地球上的莫纳克亚,”罗宾斯说,“但我想你指的不是那儿。”
“当然不是,”斯奇拉德用叉子指了指凤凰星东侧的某个地方,“莫纳克亚星系在那个方向,就在凤凰行星的跃迁视界边上。那儿有新殖民地。”
“夏威夷人的?”罗宾斯问。
“当然不是,”斯奇拉德说,“根据我得到的数据,大部分是泰米尔人。星系不是他们命名的,他们只是住在那儿而已。”
“这个星系有什么特殊的?”罗宾斯说。
“特殊在不到三天前,特种部队的一艘巡洋舰在那里失踪了。”斯奇拉德说。
“遭到了袭击?”罗宾斯问,“被摧毁了?”
“没有,”斯奇拉德说,“就是失踪了。抵达后就失去了联络。”
“它呼叫过那儿的殖民地吗?”罗宾斯问。
“本来就不会呼叫。”斯奇拉德的语气很平淡,说明罗宾斯不该追问细节。
罗宾斯当然没有追问细节,而是说:“那艘船在重返真实空间时遇到了意外?”
“我们通过跃迁送去了传感无人机,”斯奇拉德说,“没找到飞船,没找到黑匣子,预计的飞行路线上没有船身残骸。什么也没有。就是消失了。”
“古怪。”罗宾斯说。
“一般,”斯奇拉德说,“真正古怪的是,这是本月如此失踪的第四艘特种部队飞船。”
罗宾斯目瞪口呆地盯着斯奇拉德:“你们失踪了四艘巡洋舰?怎么丢的?”
“唉,上校,要是知道,我们早就去踩断肇事者的脖子了,”斯奇拉德说,“而我却还在你面前吃牛排,岂不说明我们和其他人一样也还蒙在鼓里吗?”
“但你确实认为幕后有黑手,”罗宾斯说,“而不是飞船或跃迁引擎出了问题。”
“当然认为幕后有黑手,”斯奇拉德说,“一艘船失踪?可能只是意外。一个月失踪四艘船,这他妈肯定是异常。绝对不是飞船或引擎的问题。”
“你认为幕后黑手是谁?”罗宾斯问。
斯奇拉德被惹恼了,他放下餐具说:“老天啊,罗宾斯,你难道觉得我找你谈话是因为我没有朋友吗?”
罗宾斯忍俊不禁,说:“那么,奥宾人?”
“奥宾人,”斯奇拉德说,“肯定是他们。就是天晓得把查尔斯·布廷藏在哪儿的奥宾人。飞船失踪的星系要么靠近奥宾空域,要么附近有奥宾人曾经争夺过的行星。这条线索很单薄,但我们此刻只有这一条线索。我们不知道事情的发生经过和原因,希望你能帮我指个方向。”
“你想知道我们和狄拉克二等兵的进展?”罗宾斯问。
“不介意的话。”斯奇拉德说着又拿起餐具。
“进展缓慢,”罗宾斯坦陈道,“我们认为造成记忆漏出的是压力和感官输入。我们无法对他施加像上战场那样高强度的压力,但可以一次一点地把布廷的生活片段灌输给他。”
“布廷的记录?”斯奇拉德问。
“不是,”罗宾斯答道,“至少不是布廷撰写的报告和档案,也不是其他人提供的记录。这些东西并非来自布廷本人,而我们又不想引入外界视角。凯南和威尔逊中尉使用的是原始信息源,布廷的记录和笔记,还有布廷的东西。”
“你指的是布廷的个人物品?”斯奇拉德问。
“他拥有的物品,他喜欢的事物——还记得软糖豆吧?还有他认识的其他人的东西。我们把狄拉克带去布廷居住和成长的地方。你知道的,他就是凤凰行星本地人,搭交通艇下去没多久。”
“他倒是过得舒服,还能下去散心,”斯奇拉德嫌弃地说,“但你说进展缓慢。”
“更多的布廷意识正在呈现,”罗宾斯说,“但大部分似乎只是人格。我读过狄拉克二等兵的心理评估档案,到目前为止,他都算是被动型的性格,更倾向于接受事情发生在身上,而不是促使事情发生。和我们共事的第一周,他确实如此;但过去这三周以来,他越来越过度自信和有领导欲望,也就是说从心理学角度讲,他越来越像从前的布廷。”
“这么说,他正变得越来越像布廷。很好,”斯奇拉德说,“他回忆起什么了吗?”
“呃,缓慢就缓慢在这儿,”罗宾斯说,“回来的记忆非常少,而且大部分和家庭生活有关,而不是工作。我们给他播放布廷口述的工作记录,他总是一脸茫然地听着。给他看布廷小女儿的照片,他就会焦躁不安一分钟,然后告诉你拍照时发生了什么。情况让人很挠头。”
斯奇拉德嚼着牛排,陷入思考。罗宾斯趁机享用了几口凉水——其实没有他说的那么提神。
“关于小女儿的记忆没有唤起什么相关记忆吗?”斯奇拉德问。
“有时候会,”罗宾斯说,“有张照片是布廷和女儿在某个研究基地,让他想起了布廷在那里完成的部分工作,是意识缓存的早期研究,时间在他返回凤凰星空间站、开始使用我们获得的康苏科技之前。但就布廷为何决定叛变这个问题而言,他没想起任何有价值的内容。”
“给他看布廷女儿的其他照片。”斯奇拉德说。
“能找到的都给他看过了,”罗宾斯说,“其实并不多,而且这儿没有她的物品,玩具、绘画等等的一概没有。”
“为什么没有?”斯奇拉德问。
罗宾斯耸耸肩,答道:“她死在布廷返回凤凰星空间站之前,我猜他不愿意随身携带她的物品。”
“这么说就有意思了。”斯奇拉德说。他的视线像是聚焦在远方某处,说明他正在读取脑伴传来的信息。
“什么?”罗宾斯说。
“你说话的时候,我调取了布廷的档案,”斯奇拉德说,“布廷是殖民者,但他为殖民联盟工作的时候,却必须驻扎在军事研究局的设施内。来空间站之前,他的最后一个工作地点是科维尔科研空间站,听说过吗?”
“耳熟,”罗宾斯说,“但记不清了。”
“据说是个零重力实验室,”斯奇拉德说,“搞生物医学研究,所以布廷才去了那儿,但研究的主要是武器和导航系统。有意思的来了,空间站实际上位于一个行星环上空,离环面仅有一公里。用行星环的碎石测试近距导航系统。”
罗宾斯听懂了。有行星环的石质行星很罕见,有人类殖民地的就更稀奇了——殖民者更愿意选择体育场大小的石块千年落一回的地方,而空中还有军事研究局的空间站绕轨道飞行的,恐怕就只有那么一个了。
“奥玛。”罗宾斯说。
“奥玛,”斯奇拉德赞同道,“人类不再拥有的殖民地。我们永远无法证明袭击殖民地和空间站的是不是奥宾人。有可能是勒雷伊人袭击了殖民地,他们在和人类作战时削弱了兵力,在得到补充前又遭到了奥宾人的袭击。因此我们不可能为此事向奥宾人宣战。我们只知道还没等人类聚集军队前去收复,奥宾人就宣布了对那个星系的宗主权。”
“而布廷的女儿就在那个殖民地。”罗宾斯说。
“根据伤亡名单,她在空间站,”斯奇拉德把名单发给罗宾斯过目,“那个空间站很大,有家属区。”
“天哪!”罗宾斯说。
“你知道,”斯奇拉德漫不经心地说,叉起最后一块牛排送进嘴里,“科维尔空间站遭到攻击时,并没有被完全摧毁。事实上,有可靠数据表明,空间站大体完好无损。”
“哦。”罗宾斯说。
“包括家属区。”
“啊,好吧,”罗宾斯忽然明白过来,“我想说我已经不喜欢你的主意了。”
“你说狄拉克的记忆对压力和感官输入的响应最强烈,”斯奇拉德说,“带他去布廷女儿死去的地方,布廷女儿的全部私人物品应该也在那儿,这应该算是非常带劲的感官输入了吧。”
“只有一个小问题,那个星系属于奥宾,由奥宾拥有并守卫。”罗宾斯说。
斯奇拉德耸耸肩。“这就是压力的来源。”他说。他把餐具在盘子上摆在“完毕”的位置,从面前推开盘子。
“麦特森将军之所以接管狄拉克二等兵,就是因为将军不希望他死在战场上,”罗宾斯说,“把他扔进奥玛空域似乎违背了这个愿望,将军。”
“对,可是,三天前我有四艘飞船和一千多名部下忽然失踪得像是从来没存在过,因此将军不想使狄拉克受到伤害的愿望只能让步了,”斯奇拉德说,“说到底,狄拉克毕竟是特种部队的人。我可以强制执行调令。”
“麦特森会不开心的。”罗宾斯说。
“难道我会吗?”斯奇拉德说,“尽管麦特森对特种部队和我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但我和他的关系总归不错。”
“不止对你,”罗宾斯说,“他对所有人都高高在上。”
“是啊,他倒是个公平的王八蛋,”斯奇拉德说,“他自己也清楚,但觉得无所谓。话虽如此,我可不想跟他对着干,但迫不得已我还是会的。不过我觉得应该没这个必要。”
侍者过来收走斯奇拉德的盘子,斯奇拉德顺便点了甜品。罗宾斯等侍者离开后问:“为什么觉得没这个必要?”
“要是我说特种部队已经有人登上奥玛,正在为收复星系做准备呢?”斯奇拉德问。
“我会非常怀疑,”罗宾斯说,“这种动静迟早会引来注意,而奥宾人冷酷无情。要是被他们发现,他们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这一点你说得对,”斯奇拉德说,“但你怀疑错了。特种部队驻扎奥玛已经超过一年,甚至登上过科维尔空间站。我认为我们可以不惊动任何人,让狄拉克二等兵进出一趟。”
“怎么进出?”罗宾斯说。
“非常小心地进出,”斯奇拉德说,“再用上几件新玩具。”
侍者带着将军的甜品回来:两大块巧克力屑曲奇。罗宾斯盯着盘子,他很喜欢巧克力屑曲奇。“你明白要是你错了,没能瞒着奥宾人让狄拉克进出空间站,奥宾人就会杀死他,你收复奥玛的秘密计划就会暴露,狄拉克脑子里布廷的情报也会跟着他一起消失。”罗宾斯说。
斯奇拉德咬了一口曲奇,说:“有风险。但要收益就要承担风险。我们如果这么做,却没有成功,那咱们可就他妈死定了。但要是不这么做,就要冒狄拉克永远无法恢复布廷记忆的风险,那我们在奥宾人的下一步计划面前就毫无还手之力,到时候咱们一样他妈死定了。横竖是个死,上校,我更愿意站着死,而不是跪着被处决。”
“你很擅长描绘心理意象,将军。”罗宾斯说。
“谢谢,上校,”斯奇拉德说,“尽力而为罢了。”他伸手拿起第二块曲奇递给罗宾斯,说,“拿着,我看你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罗宾斯望着曲奇,环顾四周道:“我不能吃。”
“当然可以。”斯奇拉德说。
“按理说我不能在这儿吃东西。”罗宾斯说。
“那又怎样?”斯奇拉德说,“去他妈的。这个传统很可笑,你自己也知道。所以尽管打破它。拿着。”
罗宾斯接过曲奇,愁眉苦脸地盯着看。
“唉,敬爱的上帝啊,”斯奇拉德说,“难道还要我命令你吃了这鬼东西不成?”
“也许有用。”罗宾斯说。
“好吧,”斯奇拉德说,“上校,我向你直接下令。吃了这该死的曲奇。”
罗宾斯吃下曲奇,侍者义愤填膺。
“看呐。”哈利·威尔逊对雅列说,两人走进褐耳鹰号的货舱。“您的战车。”
所谓“战车”有一个碳化纤维兜篮座椅,有两个极小的离子引擎(座椅左右各一个,功率有限,机动性更是可怜),还有一个办公室冰柜大小的物体,位于座椅的正后方。
“这叫战车?太难看了。”雅列说。
威尔逊嘿嘿一笑。雅列的幽默感在过去这几周突飞猛进,或者说越来越合威尔逊的口味——让他想起他认识的那个愤世嫉俗的查尔斯·布廷。威尔逊对此既高兴又警觉,高兴是因为他和凯南做出了成绩,警觉是因为布廷再怎么说都是人类的叛徒。威尔逊挺喜欢雅列,不希望这种命运落在他头上。
“难看归难看,但技术是最先进的。”威尔逊说。他走过去,拍拍冰柜模样的物体。“这是我们创造出的最小的跃迁引擎,”他说,“刚从装配线上热烘烘地下来。不光体积小,还是我们这几十年来在跃迁引擎技术方面获得的第一项重大突破。”
“让我猜猜看,”雅列说,“基于我们从勒雷伊人那儿偷的康苏科技。”
“被你说得像是我们干了坏事似的。”威尔逊说。
“呃,你要知道,”雅列拍拍脑袋,“要不是康苏科技,我也不会陷入这种困境。这么说吧,我对使用康苏科技持保留意见。”
“说得非常有道理,”威尔逊说,“不过这东西确实不错。我的一个朋友参与了研发,我跟你说过来着。绝大多数跃迁引擎都要求你在使用前飞入较为平坦的时空,必须远离行星才行。这个就没那么挑剔了,到拉格朗日点就可以。只要一颗行星有个够大的卫星,你就能找到五个重力场足够平坦的临近地点供你发动引擎。再解决几个小缺陷,就能革命太空旅行了。”
“‘解决几个小缺陷’?”雅列说,“我马上就要使用这东西了,有缺陷可不妙。”
“缺陷在于引擎对与其连接的物体质量非常敏感,”威尔逊说,“质量太大就会在时空连续体上制造出过大的局部翘曲,导致跃迁引擎行为怪异。”
“比方说?”雅列问。
“比方说爆炸。”威尔逊说。
“听起来很不鼓舞人心。”雅列说。
“唔,说爆炸不是很准确,”威尔逊说,“我向你保证,真正发生的物理过程还要更加怪异。”
“你可以住嘴了。”雅列说。
“不过你没必要担心,”威尔逊继续道,“需要五吨左右物质,引擎才会变得不稳定。所以这爬犁才这么像沙滩车。就算加上你,质量也还是远远低于阈值。你应该不会有事。”
“应该不会有事。”雅列故意重复道。
“喂,别那么孩子气好吗!”威尔逊说。
“我还不到一岁,”雅列说,“我愿意孩子气就孩子气。来,扶一把,让我上去。”
雅列好不容易才坐进爬犁的兜篮座位;威尔逊帮他扣上安全带,把MP放进座位一侧的储物箱。“检查系统。”威尔逊说。雅列激活脑伴,连接上爬犁,检查跃迁引擎和离子引擎的完整性——一切正常。爬犁没有手动控制装置,雅列要用脑伴控制它。“爬犁挺好。”雅列说。
“防护服呢?”威尔逊问。
“也挺好。”爬犁的驾驶舱是开放式的,雅列的防护服转成真空防护状态,头罩会滑下来完全遮住面部,封闭起整个身体。防护服的纳米机器纤维有感光能力,会把视觉和其他电磁信息直接喂给雅列的脑伴,因此雅列在头罩遮住双眼时反而比平时“看”得更清楚。雅列的腰部围着重复呼吸装置,在必要的情况下能提供一周空气。
“那么你可以出发了,”威尔逊说,“你在这边的坐标已经输入系统,从那边返回的时候也必须有坐标。你只用输入坐标,然后舒舒服服一躺,剩下的全交给爬犁。斯奇拉德说特种部队的接应队伍会在那边等你。你的联络人是马丁上尉,他有为你确认他身份而设的秘钥。斯奇拉德说你必须不折不扣执行他的命令。明白了?”
“明白。”雅列说。
“很好,”威尔逊说,“那我走了。这儿马上开始抽真空。打开防护服。舱门一开,你就激活导航程序,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它。”
“明白。”雅列重复道。
“祝你好运,雅列,”威尔逊说,“希望你能找到有用的东西。”他走出停机舱,褐耳鹰号的维生系统嘶嘶抽出舱内的空气。雅列激活头罩,瞬间黑暗之后,随着防护服的视觉信号传入,雅列的周围感知能力来了个三级跳。
嘶嘶抽气声逐渐减轻,终于消失,雅列坐在真空里。隔着金属船身和爬犁的碳化纤维外壳,他能感觉到舱门徐徐打开。雅列激活爬犁的导航程序,爬犁从地面升起,缓缓驶出舱门。飞行计划的轨迹显示在雅列的视野内,目的地离此处有一千多公里,是凤凰星和卫星贝纽之间未被其他物体占据的L4点。离子引擎发动,雅列感觉到加速度产生的重力。
爬犁来到L4点,跃迁引擎适时激活。视野上方不到一公里处忽然出现了一组宽阔的行星环,突如其来得让雅列惊愕不已。行星环包围着左手边一颗蓝色类地行星的边缘。雅列的爬犁刚才还在以可观的速度前进,此刻却变得一动不动。离子引擎在跃迁前一瞬间熄火,惯性并没有跟着爬犁一起跃迁。雅列对此很高兴,他觉得那两个离子引擎太小,恐怕没法及时停下爬犁,他会一头扎进行星环,撞死在翻滚的巨岩上。
“狄拉克二等兵。”雅列听见有人这么说,核实秘钥叮咚一声发进脑伴。
“在。”他说。
“我是马丁上尉,”雅列听见对方说,“欢迎来到奥玛。请耐心等待,我们这就来接你。”
“不如你把方向发给我,我来找你。”雅列说。
“还是免了吧,”马丁说,“奥宾人最近对这一带的扫描比平时更勤快。我们不想给他们看见我们的机会。请原地等待。”
过了一分钟左右,雅列发现行星环里有三块石头在缓缓向他移动。“似乎有石块在朝我飞来,”他向马丁发送道,“我要机动闪避了。”
“别。”马丁说。
“为什么?”雅列问。
“因为我们不喜欢追着你跑。”马丁说。
雅列把防护服对准来袭的石块并放大,注意到石块有突出的边缘,而且都拖着像是牵引索的东西。雅列望着石块飞近,最后来到爬犁附近。其中一块石头在雅列前方改变姿势,另外两块石头开始连接牵引索。石块有一个人那么大,呈不规则的半球形,近看像是没有头部开口的乌龟壳,以四角对称伸出四个突起,突出物各有两个关节,末端是张开的手掌,都有能对折的大拇指。石块下端平坦,色彩斑斓,中央有一条线,说明下端是能打开的,上端并排有几小块平坦而光滑的补片,雅列估计那是感光材料。
“没想到吧,二等兵?”石块发出了马丁的声音。
“没有,长官。”雅列说。他在内部数据库里查询与人类友好(至少不公开抱有敌意)的少数几个智慧物种,却没有找到有谁哪怕只是稍微有点像面前这怪物。“我以为你会是人类。”
雅列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好笑情绪,马丁说:“我们是人类,二等兵,和你一样是人类。”
“你看着不像人类。”话刚出口,雅列就后悔了。
“当然不像,”马丁说,“但我们也不居住在典型的人类环境中。我们经过改造,以适应所生活的地方。”
“你们住在哪儿?”雅列问。
马丁的一条突出物朝周围挥了挥,说:“这儿,适应居住在太空里。防真空的躯体。用有光合作用能力的条带获取能量,”马丁拍拍他的下部,“这里面有个器官,养殖改造过的海藻,提供我们需要的海藻和有机化合物。我们可以在这儿一住就是几周,执行刺探和破坏任务,而奥宾人根本不知道我们来了。他们一直在寻找防卫军飞船,肯定困惑得要死要活。”
“那是当然。”雅列说。
“好了,斯特罗斯说我们可以走了,”马丁说,“我们要拖你回去,等着。”雅列觉得爬犁一抖,接着是微弱的震颤,牵引索开始收紧,拖着爬犁驶向行星环。石块飞得很稳定,靠后肢的小型喷气背包调整姿势。
“你们天生就是这样?”雅列问。
“我不是,”马丁说,“他们在三年前创造了这个躯体型号。一切都是全新的,然后征求志愿者测试。不经测试就把意识丢进去,那就太极端了。我们想知道人类能不能适应它而不发疯。这具躯体几乎是个全封闭系统。氧气、营养成分和水汽来自我的海藻器官,排出的废物反过来供海藻食用。不需要像人类那样吃喝,甚至不像普通人那么撒尿。不做你天生应该做的事情确实能让人发疯。你肯定不相信不撒尿能伤害你的心智,但请相信我,确实会。这是他们在全面投产前必须解决的问题之一。”
马丁指着另外两块石头说:“呐,斯特罗斯和波尔,他们天生就是这个躯体,在里面过得非常适应。我跟他们解释吃汉堡和拉屎,他们看我的表情像是我发疯了。给他们解释普通人的性生活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他们也过性生活?”雅列讶异道。
“性欲可不能随便瞎摆弄,”马丁说,“那对物种来说是坏事。对,我们随时都能过性生活。”他指着下端说,“我们这儿有开口,外壳边缘能和其他人的外壳边缘无缝连接。我们能用的体位比较受限制。你们的躯体比我们的更加灵活。但另一方面,我们能在真空里打炮。这把戏就够瞧的了。”
“应该是吧。”雅列说。他觉得上尉正在步入“过度分享”的领域。
“但我们是另外一个人种,这点毫无疑问,”马丁说,“连命名体系都和特种部队的其他人不一样。我们的姓氏来自往日的科幻作家,而不是科学家。我换躯体的时候连名字也一块改了。”
“你还会换回去吗?”雅列说,“换回普通躯体?”
“不了,”马丁说,“刚换过来的时候还愿意,但现在已经习惯了,这就是我的普通躯体,而且还是大势所趋。防卫军制造我们是为了创造战斗优势,和创造原来的特种部队一样。结果很成功。我们就像暗物质,可以偷偷摸向飞船,敌人以为我们是碎石,直到我们在和飞船擦身而过时把便携核弹贴在船壳上,接下来嘛,他们就什么都没法以为了。”
“但还不止如此,”马丁继续道,“我们是第一批为适应太空生活而有机改造的人类。我们的每个器官都是有机体,甚至包括脑伴——我们拥有第一批完全有机的脑伴。这个改进将广泛应用于特种部队的下一个新躯体型号。我们的所有东西都通过DNA表现。他们要是能找到让我们自然繁殖的办法,那人类就有新物种了:宇宙人,居住在行星际的空间之中。到时候我们就不需要为了土地打仗,意味着人类将会胜利。”
“除非你不想长得像乌龟。”雅列说。
马丁送来一阵强烈的好笑情绪。“说得好,”他说,“确实如此,我们也知道。我们自称卡美拉,你明白的。”
雅列困惑片刻,想起他在卡森营地以十倍速观看的科幻电影,这才回过神来。“就是那个日本怪物?”
“你明白了。”马丁说。
“你们也能喷火吗?”雅列问。
“问奥宾人吧。”马丁说。
爬犁进入了行星环。
钻进科维尔空间站侧壁上的窟窿,雅列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具尸体。
卡美拉之前报告特种部队说科维尔空间站大体完好,但“大体完好”对居住在真空里的士兵显然意义不同。空间站内没有空气、生命和重力,多亏了太阳能电池板和坚固耐用的工程设计,部分电路系统还没有切断供电。卡美拉很熟悉空间站,他们来过这里,搜集没有被奥宾人摧毁或掠走的档案、文件和物品。他们没有碰尸体,因为奥宾人还时不时地登上空间站,要是尸体数量大幅度减少,他们多半会注意到。因此脱水的冰冷尸体都还在空间站内漂浮。
这具尸体贴在走廊舱壁上。炸开这个窟窿的时候,雅列估计尸体应该不在附近,爆炸造成的减压会把他吸入太空。雅列转身向马丁确认。
“新飘来的,”马丁证实道,“至少没在这个区域见过。尸体和各种物品总在空间站里飘来飘去。你要找的人里有他吗?”
雅列飘向死者。尸体被烤干了,所有水分都已沸腾散失。就算布廷认识他,现在肯定也认不出了。
雅列看着死者的白大褂,姓名牌说他叫厄普托·查特杰。纸一样的皮肤是绿色的。名字应该属于殖民者,但他显然曾是某个西方国家的公民。
“不知道他是谁。”雅列说。
“那就走吧。”马丁说。他用两只左手抓住栏杆,推着躯体飘进走廊。雅列跟上去,遇到尸体碰撞着飘过走廊就松开栏杆躲避。天晓得他会不会在走廊里或其他某处撞见佐伊·布廷的浮尸。
不,一个念头说。他们没有找到过她的尸体。他们几乎没有找到殖民者的尸体。
“停下。”雅列对马丁说。
“怎么?”马丁问。
“我记起来了。”雅列说着闭上眼睛,尽管他还戴着头罩。再睁开眼睛,他觉得思路更加敏锐,精神更加集中。他同时知道了应该去什么地方。
“跟我来。”雅列说。
雅列和马丁是从武器研究区进入空间站的,向着转轴走是导航和生物医药研究区,转轴中央是零重力实验室。雅列领着马丁向转轴走,顺时针穿行于走廊之间,偶尔停下,让马丁用千斤顶撬开不工作的应急门。走廊照明灯的电力来自太阳能电池板,光线虽然微弱,但对于雅列的增强视觉已经绰绰有余。
“到了,”雅列最后说,“这是我做研究的地方。也就是我的实验室。”
实验室充满了碎屑和弹孔。闯进实验室的人对抢夺技术成果毫无兴趣,只想杀死里面的所有人。台面和一张桌子的侧面有干涸的黑色血迹。至少有一个人中枪死亡,但尸体不在这里。
杰罗姆·寇斯,雅列心想。我的助手叫这个名字。他出生在危地马拉,小时候移民到美国,正是他解决了缓存溢出的问题——
“妈的。”雅列骂道。有关杰瑞·寇斯的记忆漂浮在脑海里,努力寻找背景信息。雅列扫视房间,寻找电脑和记忆存储设备,但一无所获。他问马丁:“你们的人拿走了这儿的电脑吗?”
“没动这个房间的,”马丁说,“我们找到机会进来之前,有些实验室的电脑和其他设备就已经失踪,肯定被奥宾人或其他什么人拿走了。”
雅列推着自己飘到他知道属于布廷的办公桌前。桌面上的东西早就飘得不知所终。雅列拉开抽屉,找到的都是文具、活页夹之类的东西,没有特别有价值的。正要关上放活页夹的抽屉,雅列看见其中一个活页夹里有纸张。他停下来,从中抽出一张纸。一幅画,有佐伊·布廷的签名,字写得很有热情,不怎么清晰。
她每周三上美术课的时候,都要给我画一幅画。每次我拿到一幅新的,就用图钉挂起来,取下上一幅收进活页夹。从来不扔掉。雅列瞥了一眼办公桌上方的软木板,有图钉,但没有画。最后一幅大概飘到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去了。雅列按捺住非得去寻找的冲动,推了一把办公桌,飞向房门。马丁还没来得及问他去哪儿,他就飞进了走廊。马丁连忙追了上去。
科维尔空间站的工作区走廊犹如医院般空空荡荡;家属区则尽量表现得完全不同。脚下铺着地毯——尽管只是工业地毯。美术课的老师鼓励孩子在走廊墙上作画,画里有太阳、猫狗和鲜花山丘,除非你是家长,否则绝对不会认为那是艺术。而走廊里的碎屑和墙上的零星黑色血迹也破坏了欢乐的气氛。
布廷是研究的带头人,而且有小孩,所以住处比大部分人的宽敞,但仍旧狭小得令人难以忍受——空间在空间站上非常珍贵。布廷的住处是十号,位于C走廊尽头(C代表猫,墙上画满了各种构造稀奇古怪的猫)。雅列拖着身体在走廊里飞向十号房间。门关着,但没有锁。雅列拉开门,飘了进去。
和其他地方一样,物品也在房间里无声飘荡。雅列认出了其中一些,另外一些他认不出来。一本书是大学朋友送的礼物。相框里的一张照片。一支笔。他和谢莉尔度蜜月时买的小地毯。
谢莉尔,他的妻子,登山时失足摔死。就在他来这里前辞世,出发前倒数第二天是她的葬礼。他记得他在葬礼上抓着佐伊的手,听见佐伊问妈妈为什么要走,要他许诺永远不离开她。他当然许诺了。
布廷的卧室很小,旁边佐伊的卧室对五岁以上的人来说都狭窄得难受。超小号的儿童床塞在一个角落里,卡得紧紧的,所以没有飘走,连床垫都还在原处。图画书、玩具和毛绒动物四处飘荡。其中一样东西吸引了雅列的目光,他伸手抓住。
大象巴巴。在殖民联盟停止接受富国殖民者之前,行星凤凰就已经是殖民地了,这里有很多法国人,布廷就是法国血统。巴巴与阿斯泰利克斯、丁丁和呆子都是凤凰星儿童喜欢的卡通人物,这些角色纪念的是地球上的童年时光,地球离凤凰星太远,很少有人会想起它。佐伊没见过活生生的大象——进入太空的大象屈指可数——但谢莉尔把巴巴当四岁生日礼物送给佐伊时,她仍旧喜出望外。谢莉尔死后,佐伊将巴巴当做图腾,不管去哪儿都要带着它。
他出发去凤凰星做为期数周的最终测试,把佐伊留在海伦娜·格林的住处,他还记得佐伊因为没带巴巴而哭得多么伤心。他已经快要误机,没时间回去取。最后他答应给她的巴巴找个塞莱斯特,这才止住她的哭泣。安静下来的佐伊亲了他一下,去凯伊·格林的房间和小朋友玩了。随后他就完全忘了巴巴和塞莱斯特这件事,直到按计划要返回奥玛和科维尔的那一天。正在琢磨该怎么合情合理地解释他为何空手回家,忽然有人把他拉到一边,说奥玛和科维尔遭到攻击,基地和殖民地全员尽灭——他的女儿,他最爱的那个人,孤单惶恐地死去,远离爱过她的所有人。
雅列抓着巴巴,意识和布廷记忆之间的障碍土崩瓦解,他感觉到布廷的哀恸和愤怒,就仿佛这是他自己的情绪。找到关键了。正是这件事,他的女儿,他的佐伊·乔丽,他的欢乐源泉,她的死让布廷走上了叛变之路。雅列无力地抵抗着,感觉着布廷的情绪,勉强想象得知女儿死讯时的厌恶和惊骇;生命中由女儿占据的位置,现在是空洞而可怕的痛楚;还有,疯狂而怨毒的欲望,想在哀悼之外做些什么事情。
记忆的洪流冲垮了雅列,事情一件件想起来,闯进意识,扎下根须,激得他不停喘息。记忆闯进意识的速度太快,有些本身就不完整,有些他无法完全理解,用粗略的线条勾勒出布廷叛变之路的轮廓。雅列不记得他和奥宾人第一次接触的过程,只记得一种发泄的感觉,像是做了某个决定,这个决定将他从挥之不去的痛苦和愤怒之中解放了出来——他看见自己和奥宾人达成协议,以他关于脑伴和意识研究的知识换取安全的容身之处。
他无法把握科学工作的细节,理解布廷的这些知识需要大量训练,而雅列的大脑根本没有这些训练所需要的神经通道。他只得到了感官体验的记忆:策划假死逃遁时的快乐,与佐伊分离时的痛楚,离开人类空域、着手创造复仇工具的欲望。
在纷乱的感觉和情绪之中,偶尔也有确凿的记忆如珠宝般闪光,是在记忆场里重复出现的数据,是因为不止一次事件而记住的内容。有些事情在记忆中忽隐忽现,但他就是抓不住。他知道佐伊是布廷叛变的关键,但不知道这个关键究竟是怎么起作用的,他觉得每次伸出手,答案都会滑出手心,他急得心痒难耐。
雅列转而将注意力放在确凿而能把握住的记忆片段上。雅列的意识围住其中一段记忆,那是个地名,从说话方式不同于人类的异族的语言粗略翻译而来。
雅列知道布廷在哪儿了。
布廷住处的大门滑开,马丁抓着门框飘进来,见到雅列在佐伊的房间里,推动身体飘向他。“该走了,狄拉克,”他说,“瓦列说奥宾人快到了。他们肯定在空间站装了监控设备。我真蠢。”
“给我一分钟。”雅列说。
“没有一分钟了。”马丁说。
“好吧。”雅列说,他抓着巴巴飘出房间。
“现在可不是拿纪念品的时候。”马丁说。
“闭嘴,”雅列说,“咱们走。”他推着躯体飘出布廷的住处,没有回头看马丁有没有跟上。
厄普托·查特杰还在雅列和马丁最初看见他的地方。在外窥探的奥宾侦察机却是新出现的。
“没有别的路可以离开空间站吗?”雅列问,他和马丁挤在查特杰的尸体旁边。他们能从一个角度看见侦察机,不过侦察机显然还没有发现他们。
“当然有,”马丁说,“问题在于我们能不能在其他侦察机出现前赶到地方。逼不得已的话,我们可以敲掉一架侦察机。再多就有麻烦了。”
“你们班的人呢?”雅列问。
“正在过来的路上,”马丁说,“我们尽量把环外活动控制到最低点。”
“换了其他时候倒是个好主意。”雅列说。
“我不认得那艘飞船,”马丁说,“像是新型号的侦察机,我连它有没有武器都不清楚。要是没有,咱俩用MP应该就能敲掉。”
雅列思考着这个方案。他抓住查特杰,把尸体朝洞口轻轻一推。查特杰缓缓飘过洞口。
尸体有一半通过了洞口,马丁说:“目前看还不错。”
查特杰突然四分五裂,侦察机射出的子弹击穿了冻干的尸体。肢体碎块剧烈转动,又被穿过洞口的弹雨打得粉碎。雅列能感觉到子弹打在走廊对面墙上的冲击波。
雅列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像是大脑在被针戳。侦察机微微改变姿势。“卧倒!”雅列想对马丁说,但信息没传过去。雅列站稳脚跟,抱着马丁一起卧倒,又一轮弹雨打过走廊,把洞口撕得更宽大,擦着雅列和马丁的身体飞过去。
明亮的橙色火焰在外面一闪,从他卧倒的位置,雅列看见侦察机猛地一歪。侦察机下方,一枚导弹画着弧线飞上来,击中侦察机的腹部,将它炸成两截。雅列默默记住:卡美拉确实能喷火。
“——玩得真开心,”马丁说,“现在我们必须躲藏一两周了,奥宾人会四处搜索炸毁飞船的凶手。二等兵,你给我们的生活增加了不少乐趣。现在该走了。弟兄们已经把牵引索射上来了。趁着其他侦察机还没赶到,咱们快逃。”马丁起身爬过去,一使劲飞出洞孔,飘向悬在上方五米处的牵引索。雅列跟上去,一只手抓住牵引索保命,另一只手攥紧巴巴。
奥宾人搜捕了三天,这才罢手。
“欢迎回来,”威尔逊说,他走近爬犁,忽然停下,“那是巴巴?”
“是啊。”雅列坐在爬犁上,把巴巴抱在大腿上。
“我好像不太想问你这是发生了什么。”威尔逊说。
“你会想的,”雅列说,“相信我。”
“和布廷有关?”威尔逊问。
“和他的关系太大了,”雅列说,“哈利,我知道了他为何叛变。我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