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原最终说服徐莉莉,让游玉进入青云计划的选拔程序。
选拔过程很是辛苦,金家的候选名单上有十五个人,大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萧原每周跟他的教练组成员,会有一个小型会议,在简短地商讨之后,淘汰三到四个人。
萧原没有给游玉百分百的录用承诺,只是叮嘱她尽力去做。为了不被淘汰,游玉花费十二分的力气,注意力高度集中,负重越野、自由搏击,一天下来,腿上、胳膊上布满淤青。
在这个沉闷的暮春傍晚,暗沉沉的天空终于飘起银灰色的细雨。游玉精疲力竭,连走回休息室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倒在湿漉漉的草皮上。也许是雨水,也许是汗渍,手臂上的伤口有细小的灼烧感,但这种灼烧感,很快便被铺天卷地袭来的疲倦淹没。
父亲在ICU躺了将近一个礼拜,家中积蓄已经快被掏空,眼瞅着得启用萧原的钱。母亲徐莉莉愁的整夜都没法合眼,白天到医院里,想跟医生求情,医生们也无能为力。
母亲想找亲戚借钱,可又是个哑巴,电话里讲不出来话,急得满脸通红,嘴里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她只好连夜坐长途汽车,一个人跑回湖州的村里,又辗转到了山西长治的舅舅家,想着凑些钱。可是乡间的亲友大多也是家道艰难,亦是明白ICU的花费就是个无底洞,故而见着了母亲,也只能跟着一起抹眼泪。
游玉从未如此渴望拥有成为一个小跟班的资格——她太想得到这笔不菲的资助了。萧原接济的20万会很快花光,之后她们很难再找到别的资金。
她抬头望向灰蓝的天。在密密层层的暗云之外,也许会有一个新的世界,只要她全力以赴。
三周后,这一批候选人,只剩下四个人。这天金家派了司机,来营地接四个候选人,说金家的女主人要见见他们。
站在紫铜大门前迎接众人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瘦男子,自我介绍是金家的管家,姓章,笑起来很是叫人有如春风拂面。他身后跟了个小年轻,约莫二十岁出头,倒是有些不苟言笑。
金家的宅子比电视里演的还要漂亮,白玉雕的影壁后面,有潺潺流水,有精致的假山石,穿过曲折幽深的游廊,便是香樟、乌桕跟满墙的葡萄藤,葱蔚洇润,像是戏本子里的插图似的。游玉仿佛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只觉得这里好看,那里也好看,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瞧。
她东张西望的样子引起了小年轻的注意,只见他斜着眼睛,呵斥道:“我们家太太最厌恶不懂规矩的,你要是被我们家挑中了,往后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可别做出这一副小门小户的样子。”
边上跟着几个营地里的同伴,都忍不住捂着嘴笑。
章管家站出来主持正义:“小李,来的都是客,你这是什么话,叫客人心里怎么想?”
游玉总算是看明白,章管家跟小李,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高门大户的人家,连帮工都如此诡计多端!游玉不禁对住在这里的继承人——她成为狗腿子跟班之后的服务对象,产生了一丝淡淡的同情。生长在这样诡计多端的环境,是一种对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摧残,想要茁壮成长,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啊。
游玉暗中摸向裤兜里的自制喷雾,眨了眨眼,对小李点头哈腰:“您说的是,我打小在田里捉泥鳅,没见过什么世面,还得您多教教我。”
小李听了倒是受用,也懒得再同她多嘴,这事才算翻了一页过去。
哪知走了没两分钟,院子里的几条德牧不知怎的,竟然发狂一样,远远地奔来,流着哈喇子就扑向小李。
小李被扑得满地打滚,身上的裤子都被咬成碎布条子。
管家急得不行,一个劲叫着这些候选人去拉开发狂的狗。只是候选人们或多或少都受过小李的气,此时装出瑟瑟发抖之状,嘴里胡乱喊着,手上推搡着,就是不上前帮忙。
“Andreas——Elio——Lucas——”
听见喊声,游玉抬眼,远远地跑来一个人。她再定睛一看,竟然是冬官!
冬官很是有些训狗的本事。原本发疯的德牧,见了他,竟然乖乖地蹲坐在原地,狗脑袋有些耷拉着,像是知道做错事。
游玉暗想,原来冬官是帮金家养看门狗的,怪不得他能同萧叔叔关系那样好,还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她不由地有些羡慕,这羡慕中还夹杂了那么一点忧伤。帮金家养狗的冬官,都可以享受金家的网球私教,还能穿得人模狗样。
今天冬官穿得比较休闲,宽大的浅灰色卫衣,配了一双黑金相间的球鞋,游玉在杂志上见过同款——她的同桌是个篮球迷,课间常常掏出一本篮球杂志,对着上面的联名款流哈喇子。同桌不吃独食,曾经向游玉大方分享过他的杂志,故而游玉很是知道,这些联名款单品的价格总是高得叫人咂舌。
冬官的联名款球鞋,瞧着还很新呢,他大约有很多替换的球鞋。
游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她有两双回力球鞋,平日轮换着穿,只是最近在营地里总是越野跑,其中一双鞋底断了。知道她今天来金家做客,妈妈特地提前将另外一双鞋洗干净,但久穿的痕迹无论如何洗,都是洗不掉的。
想到这里,游玉不禁更加羡慕养狗的冬官了。
冬官走近来,瞧也没瞧旁人一眼,径直扶起小李,边对钟管家笑道:“钟叔,没吓着你吧。”
小李的样子十分狼狈,见到冬官,还没站稳,便急急地弯腰垂头。
“少爷,是我们办事不妥当,给您添麻烦了。”
少爷?游玉瞪大了眼睛。
她不敢置信,花了10秒钟才再次确认,小李那高傲的头颅、朝天的鼻孔,的确是朝着冬官低下的。
原来冬官是金家的少爷!看来萧叔跟骆姨掘地三尺费老鼻子劲,是给冬官找小跟班。
游玉眨了眨眼睛,很快便再次确认一个事实:冬官的少爷脾气大得很,似乎不太瞧得起他们这些小跟班。
冬官对章管家跟小李,很是和风细雨,可是边上立着的四个跟班候选人,却都仿似空气一样,他连眼皮都懒得抬。
这真是叫人头疼。
游玉正在苦恼忧伤时,少爷冬官突然转头,嘴里道:“Elio,你过来。”一只手边指向游玉。
游玉瞬时感到不妙。她裤兜里的那瓶喷雾是用雌犬尿液制作的。老爸曾经教过她,这玩意儿最招公犬了,尤其是春天的公犬。
小李是个刻薄的人,从见面时就摆了一副架子,时不时挖苦他们这些小跟班。钟管家又是明里暗里纵容他这么干,他便更加肆无忌惮。
游玉脑子里很是有些旁门左道的主意。方才她跟着进宅子时,暗暗打量了四周,瞧见院子里有三条德牧,看不出来性别,心中便有了主意。
也是存了试试的心思,她趁小李不注意,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给他裤脚来了一点喷雾。哪知小李中了彩票,三条狗竟然都是公的,朝他扑将过来时,游玉自己都吓一跳。
冬官看着一脸聪明相,他是不是瞧出来些什么?
游玉嘴角咧开,挤出讨好的笑,逼迫自己直视冬官冷漠的视线。她告诫自己,此时万万别低头,低头就是心虚,会被冬官当场质问、再被他赶走。冬官这样的大少爷,周围都是马屁精,不知民间疾苦,不分青红皂白,不是好惹的人。要是再倒霉一点,还会被他扭送进局子,接受正道的教育。
冬官冷冰冰地盯着她,像是在打量一只被他踩在脚底的弱小的、蠕动着的、注定要迎接死亡的小虫子。
一时之间,游玉感到兜里的喷雾竟有些棘手。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存亡之际,一个温婉的声音传来:“冬官,何苦吓唬这些孩子。”
众人转过身,望见月拱门里,走来一位笑意盈盈的和善妇人。她一身锦缎旗袍,身形袅娜,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从容舒朗的书卷气。
冬官低低地喊了一声“妈妈”。他收了身上的傲慢,瞬时变得恭谨有礼。
看来她就是今天邀请这些小跟班的金太太了。
金太太走近游玉,牵起她的手,笑道:“孩子,我们家冬官是个没轻没重的混小子,惯常指使那几条恶犬吓唬人的,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替你教训冬官。”
游玉觉得金太太面善,兜里用来恶作剧的喷雾竟也有些发烫,她心内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辜负金太太对自己的信任,但又不能直说,只好咧嘴笑道:“太太,我老家也养了几条狗,我不怕狗的。”
她张口讲话时,带了一点湖州的乡音,显得有些土气。冬官站在金太太身后,把玩着手上的狗绳子,大约是觉得这种土气的乡音很好笑,边抬眼瞧了她。
金太太笑道:“时候也不早啦,大家都还没吃中饭吧。知道你们今日来做客,我早早吩咐师傅做了一桌菜,也不知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众人皆称谢,边跟着金太太穿过游廊,绕过一片红花檵木,往餐室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所描写一切危险行为,是作者道听途说/网上搜索/查阅纸质资料叠加一些想象编的,姐妹们请珍爱生命,切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