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正,哪怕日中,春日的阳光也总是暖意融融的,垂柳婆娑,日影灿灿,于无计阁往下眺望,真是重湖叠巘清嘉,无怪众人称之位京都第一楼。
无计阁总共有五层,是围栏圆雕样式,便是站在第五层的围栏旁边,依旧可以俯瞰到一楼。
在一楼多是寻常的笔墨纸砚配着些桌椅可闲坐饮茶;二楼是较为难得的一些文房之宝;
三楼为藏书经典;四楼则是举办诗画会的场所,京都才子和喜好风雅之人多来参加,在每一季节举办,分为试花行、芙蓉游、闲庭处和琐窗寒;五楼则是一些雅舍,可闲坐品茶,览定湖浩浩汤汤,赏画舫笙歌点点。
萧与总算听着外头传来声响,身子却还是无状的斜靠在窗边,扭头往雕镂寒梅的雅舍门口看去。长调同门口律王世子的侍卫微微点点了点头,侧身一同在门口候着。
一青衣锦袍的小公子迫不及待的用合起来的扇子抵开门进去,哼笑道:“没钱还小爷的债,倒是有闲情来这里喝酒潇洒。”
萧与没理会,冲后头跟着的人颔首示意,才笑道:“我说小世子,这可不是花酒,切莫辱了无计阁的名声。”
自知说不过,另外两人也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程几道自觉坐过去,十分殷勤的给小舅舅烹茶。
萧与正了正身子,问道:“听钦展说,今儿六殿下是确切回京的罢?”
江昼挑眉:“稍后不是知道了?”
萧与悻悻,他现在要的这隔间正是看得到长京大街,不过萧与被戳穿了也不恼,面上有些正色问道:“你可知六殿下归京,时家何意?”
“时家?”
江昼嗤笑。
“时庭这老狐狸,怎会放弃监视定远侯的机会。”江昼接过程几道递过来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冷声道。
萧与道:“所言极是,”说罢面上划过兴味,笑道:
“早年就听闻六殿下早年在汀州改河道修缮一事遭了水灾,幸得定远侯家姑娘出手相救,今儿这般,怕不是念着定远侯那嫡女相救的恩情。”
此话江昼倒是从未听闻,只是六殿下今儿此举,于时家、于圣上看来都不是好事。
旁边的程几道先看不过去,嚷道:“你堂堂律王世子,怎的整日跟街角那卖豆腐的妇人一样说三道四,难看!”
萧与眯了眯眼,越过桌子掐着人道:“翅膀硬了是不是,我今儿就当着你小舅舅的面好好收拾你......”
见小舅舅没理会相帮的意思,程几道被掐得急忙告饶,萧与才哼笑放开人。
自来墨条以松烟墨为贵,钦阮前些日子就听家中丫鬟打探道这两日有上好的松烟墨。色冷无声,淡墨清透而浓墨却黝黑,运笔间自带着淳淳清香,当做兄长的生辰礼正好。
许是刚过了午后,二楼还是有许多公子书生和几位小娘子,说不上人头攒动,也是较为热闹了。
无计阁海纳百书,其中经典汗牛充栋。
这些历朝的经典仍能放在无计阁而不是像其他一样世家收藏,主要还是因着无计阁的主人是前朝帝师无机先生。
后来无机先生云游,翰林院代管无计阁,仍将它作为民间藏书阁,渐渐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从世家子女到白丁,或是身居官位或是举子秀才常参加翰林院主持书会诗会。
而这最有名的魁首,除了她的表哥陆辞臣,便是江昼了,宋晏宁紧了紧捏着的绣帕。
让钦阮挑拣着,宋晏宁就带着岸晓等人去隔着几个行道的矮柜上看沾花小纸。
京都世家女子也以懂笔墨为傲,许多姑娘就读国学,这就有了许多世家姑娘喜欢的信纸。如宋晏宁常用的桃花信纸,就是将上好的桃树枝干蒸煮,而后浆洗熨压,在熨压步骤中,撒上桃花瓣,其纸张纤韧有力、书写顺滑,暗散幽香。
宋晏宁暗自环顾四周,上一世便是在此处遇薛习,今儿倒是人都不见,总不至于是她记错了罢。
宋晏宁暗道可惜,回头正要看钦阮可备妥了,一人便闯入眼前——
此人相貌清秀,身高欣长,着青色长襟交领袍,身上无修饰,仅有手执一扇。这是大靖进士的打扮。宋晏宁面上不显,眼神微暗,真是鱼儿上钩了。
此人拱手一揖,直直的看着前方站着的小娘子,行为有些轻浮气。
宋晏宁皱眉出声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何贵干?”
不待薛习自说自话,旁边的岸晓便狠狠腕了一眼,挡在了宋晏宁面前,警告道:
“这位公子,如果我没有记错,侯府已经将你赶出去了,说得也够明白,莫要在说些不中听的话,败坏我家姑娘的名声!”
宋晏宁佯装不知:“岸晓,这是……”
“姑娘,正是那日寒山寺的登徒子。”岸晓小声说道,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儿,莫要成京都笑谈了。
宋晏宁心下了然一笑,哪怕她今儿带着这么多的家丁丫鬟过来,薛习还是这般肆无忌惮,明眼人都能知道薛习贪图的不过是侯府的权势,陆府的人脉以及她尚有几分姿色。
但蚊子一直在人耳边不断的飞,确实恼人得很。
上一世薛习来侯府的时候胡闹的时候,侯府心软放过了他,现在她可不会这般轻易的放过他。
见面前娇美的姑娘听了丫鬟的话后一阵沉思。薛习心里划过一丝得意,果然,宋姑娘原先定是没见过他的容貌气度,全被侯府家丁的拦在外了。否则,怎会对他不意动?
见周围人越来越多,连与他同行的进士贡生等人也靠了过来,薛习更感自己用情至深:“宋五姑娘,在下当日府上所说,皆为肺腑之言,在下从未嫌弃过姑娘身世。”
“........”看着人这般多,宋晏宁面上努力维持礼节和淡然,浅笑。
薛习却再接再厉:“姑娘若是与在下成亲,在下仍是与正妻之位许之,让妾室以你为尊……”
“你!你放肆!”许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身边几位丫鬟指着他骂的手都气得有些发抖。
偏偏姑娘方才还将白起那几个小厮家丁叫去外头了,只有她们几位姑娘倒是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呵......”听这一番言语,宋晏宁面上浮现淡淡愠色。原先一直雪白雪白的玉面倒是如朝霞生辉,好看得紧。
围观看戏的众人不禁看愣了神,私下窃窃私语问了声哪来的娇姑娘,才知原来是从没露面的定远侯的明珠。
那这进士正是去年那大胆妄为的举子喽,那方才那句‘不嫌弃姑娘的身世’这哪来的脸啊?
别说远了,就前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白玉摔着玩,怕也没几家养得起吧。
连有名有头的世家公子都没这么大的脸说出这句话,被一寒门出生的进士说了,真是一大笑话,大多改了先前的看戏,心下想替美人解围。
薛习当年是外地举子,汪书见与他临考前也只互相见了几面,但今日与他同行,汪书见便也觉羞愧,刚列身站出来,向侯府姑娘作了一辑。
还没等说话,便见大将军府的姑娘像个炮仗般的剥开众人过来,汪书见想起后院围墙将军府那边每天鞭子甩的风也“呼呼”作响的声音,咽了咽口水,又默默的退了回去。
钦阮听着动静,才赶来,见宋晏宁满脸愠色,眼眶也气急变得红红的,好不招人疼。来到这薛习身边,见这人还似不知死活的呆呆看着好友,怒极抽出腰间的皮鞭子,甩在了薛习脚旁。
薛习吓得惊呼一声,忙往后推了两步,旋即自觉失了面,脸涨得红了红,嘴皮子动了动又不太敢说话。
钦阮嗤笑一声,叉腰道:“本姑娘可听不得你满口妄言,臭死了,再敢乱说,本姑娘就用这打马的鞭子打烂你的嘴!”
宋晏宁抬手拉住快要跳起来的钦阮,心里也划过一丝暖意,上一世薛习便是这般不要脸的羞辱人,好觉得坏了她的名声,她不得不嫁了。钦阮也是这般挡在她的前头,但她今天可是有备而来。
宋晏宁顺了腰间的禁步,上好的透白翡翠玉发出叮当环佩声。带着世家贵女的倨傲睨着看向前面的男子,有些不经意道:
“这位公子,这还是我首次见你,莫要说得我与你好似相识一般。”她宋家晏宁虽说身子骨差不常出门,倒也不是软柿子,嘁,还是碍眼,看一眼就转去别处。复又补充道:
“公子学四书通五经,辩史今论国策、”
方还恼怒的薛习听此,心中开始暗自窃喜,什么世家贵女,貌比仙子,不也沉浸与他的才华吗。
宋晏宁顿了顿,嗤笑一声,“公子可曾听过‘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舌如簧,颜之厚矣。’大概公子不知道,相鼠有礼——”相鼠有礼,人而无礼。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佛陀也有怒目时,无怪她骂的难听。
宋晏宁话罢,四周静了静,倒也不是觉着过分,只是这宋五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站着也需要人搀扶着的主,惹急了也会带刺的。
听着众人看好戏一般的嘲笑声,薛习面色涨红,他好歹也是即将走马上任的官老爷!
薛习指手恼怒:“你,你不知好歹!我好意求娶你,竟这般羞辱我!”
不待这薛习冲上来,后方传来一精神有力的男声:“哪家竖子!竟敢在光天化日这下轻薄这世家姑娘!”
不待众人反应,这男子就擒这薛习,脚下生风的踹了两脚。
“放肆!你们放肆!本官可即将入职翰林院——”
而后,薛习倒是歇了声,只顾哀嚎,只因踢在身上的这两脚脚下生风,一阵钝痛,而后续续冒着冷汗,手还被人制在背后,动弹不得。
宋晏宁见薛习面色涨红,冷汗直冒,瘫坐在地,竟也不知白起这般大力。暗自给白起使了个眼神,当着众人的面,给个教训便够了,要是当众人的面把人打出个好歹,名声也不会比前世好到哪。
白起会意,方要松手,只闻楼梯处随即传来沸腾的声音。
旋即,众人从外围往前都让出一条道来,只见十数名护卫军呈两列拥着一人走来——来人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其腰佩鎏金玄剑。
区别于其他护卫军,着一身玄衣领裾暗线绣山河飞鹤纹,只见其玉面刀裁,神情冷峻,身姿端正挺拔,腰间配上剑,更加威严尤胜。
倚在围栏上的萧与摇了摇他那白玉扇子,对程几道笑道:“呦,钦大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诚感谢大家的观阅和支持!~
1.“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出自《诗经·小雅·巧言》意思是夸夸其谈的说大话,说出口不费力气,巧舌如簧,厚颜无耻的行为。
2.“相鼠有礼,人而无礼。”出自《诗经·鄘风·相鼠》,意思是老鼠尚且还有皮,人咋会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