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雪

患者对医生信任,从患者角度,可提高医从性达到最佳的医疗效果,而在医者角度,则是对医者最高程度的认可。

做医生,难大富大贵,靠的就是这种“虚荣”不懈前行。

明明他没说什么溢美之词,用词朴实得不行,可偏偏份量又那么重,姜糖有些难为情转移话题,“我们医院妇科是王牌科室,相信他们没错的。虽然奶奶不是我管的床,但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姜糖玩着自己衣服上的小装饰物,“我下午请假了,陪陪奶奶。”

“知道。”

姜糖没察觉这话不妥,电梯一到顶层,就往101去。

院长和主任他们已经走了,101室里剩下刘慧安、祁善浦和周姨。

姜糖敲门,等里头的人说进来吧她才推门,一推开门,不可抑地被病房的豪华程度震撼到。

难怪一晚五位数,哪里是病房啊,妥妥一个精装两三百平的大平层,病床所在相当于主卧的位置,中国风木格栅隔断墙,巨幕投屏电视,奢华的水晶吊灯,全智能用具。

见姜糖定定站在屏风处,刘慧安佯装生气,“太久没见,冉冉连奶奶都不认识了。”

“哪里会呢奶奶。”姜糖撒娇着小跑到刘慧安边儿坐下。

看着这俩不是亲祖孙却比亲祖孙还亲,一旁收拾东西的周姨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脸庞稍微晴朗些。

不远处,装模作样换着电视频道的祁善浦朝门口的方向冷哼。

晚一步进门的男人习以为常,远远见小声说大声笑的一老一小,擦过满室温馨,转身往书房走去。

“冉冉啊,医院最近是不是还要经常值班啊?”刘慧安拉着姜糖的手,缓慢轻拍。

姜糖依恋蹭蹭刘慧安的肩膀,“不用经常了奶奶,是轮流,不过我也没事做,就留在医院多学习。”

刘慧安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某个孤影,“那小姜不值班上来陪奶奶怎么样?”

“当然啦。”楼上楼下,刘慧安不说,姜糖也有这个打算。

沉默穿梭在过道的男人似全然听不见,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然啦”三个轻快的字后,他换步动作极短地卡顿一下。

中餐不到一小时就送到楼下,因权限问题,无法送到楼上,六个人的饭菜,周姨和严辞两个人勉强拎上来。

姜糖扒着门边,和期待家长下班带好吃回家的小孩似的。

而书房那扇门,除了严辞出来响过一声,再没有动静,如果不是亲眼看他进去,姜糖都怀疑里面没人。

有时候姜糖觉得祁清淮像一台低输入高输出的机器,充满电,就能连轴转不带停,他不在乎充电快慢、插头与充电线是否匹配,“活着”就行。

心里想着这些,分餐那会姜糖差点撒了汤水。

因刘慧安那份是清粥,能放在床上餐板上吃,几个人做不到聚一块吃。

“冉冉,不用陪奶奶了,你和平阔吃吧。”刘慧安看破不说破。

同在长几领饭的严辞察觉不对劲,赶忙撇清关系,“小太太您不用看我,我有午休,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拿了饭我就到隔壁酒店休息。”

工作可以,吃饭跟他那个上司坐一桌,严辞觉得饭估计不是从食管,是从他脊柱管下去。

姜糖:“……好,那奶奶您慢慢吃。”

老人家在,背里他们怎么相处不说,明面上,总得维持维持夫妻和睦的假象,遑提老人家生着病,节外生枝就不好了。

提着两份饭到书房,姜糖就在门边,敲敲厚重的实木门。

低头的人无甚喜怒抬头。

姜糖举举手里的东西,灿烂笑道,“饭到了,一起吃么?”

会客厅里。

姜糖把两人的饭分别摆放在临窗的条桌上,拆开包装的饭菜香味疯狂勾引着她的馋虫。

菠萝炒排骨,香茅焗乳鸽,玉米椰子鸡汤。

菊花拆鱼羹,西兰花炒瑶柱,苦瓜黄豆排骨汤。

全是小份精致的。

姜糖搓搓手,迫不及待地催后面信步闲庭的人,“快点,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条桌矮,为舒服,坐的是坐垫。

祁清淮挨着坐下后,姜糖拿了个公碗先勺了碗汤。

玉米和椰子的清甜完美与鸡肉鲜香融合,暖乎乎的汤水进胃,姜糖透过窗户远眺京市城景,幸福地喟叹一声。

“你要不要尝尝?这汤很甜,一点不腻,一定比你那个好喝。”姜糖放下手里的碗,重新取了个公碗,分了点自己那份汤给身旁盘腿坐着的男人。

“尝尝,一口的量,凉了就不好喝了。”

汤水只有一厘米左右的深度,不是姜糖舍不得,是怕他不要浪费。

祁清淮一向食欲不佳,那天女孩子两只莹白的手端着胡桃色木碗,离他不到一尺的距离,期待地看着他,刚被汤水润泽过的嘴唇微微嘟着,比南方刚剥壳的荔枝都嫩。

眼见热汽慢慢变稀淡,女孩子眼里的光也在黯淡,他鬼使神差地接过,喝了口。

确实很甜。

可惜他刚考虑浪费掉的时间,导致那一口汤的温度被削减,味道应当是和她喟叹时尝的不一样了。

“怎样?”

他语气平淡,“还可以。”

姜糖自豪,“那是,粤菜出名鲜甜。”

祁清淮没发表评论,狭眸稍蹙,瞰视玻璃窗外灰哑得如一床破旧棉胎的天空。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下坠。

突然,一道细甜的女声贴近他。

“那我可以尝尝你那份鱼羹么?”

就知道她每次献殷勤准带了心思,他还次次着她的道,见鬼了。

祁清淮郁结,随她去。

“放心,不要你第一口,第一口给你。”她很善解人意地把第一口放进他碗,“快尝,凉了会腥哦。”

这回祁清淮没多想,将第一口送进嘴。

嫩滑弹牙,非常滋味。难怪她会钟意这家店。

以往他办公,严辞给他准备餐食,他多半不会立即吃,一开盖子上有冷凝水属常事。

“不错。”他评价。

“我尝尝。”喝汤之后她嘴角就一直翘着,吃过鱼羹,又翘高几分,“这家店出品真越来越好了!”

说着,爬杆爬得超自然,“我再尝尝你那份西兰花。”

祁清淮看她把公共餐具、个人餐具舞得利索漂亮,不翻搅菜肴,规规矩矩,从最贴近自己的地方开始夹。

给他一块,就给自己一块。

又分得很清,她点的菜,第一口一定给她自己,他的菜,第一口一定归他。

较真得可爱。

就不知,吃了她的第一口,会怎样?

她估计会咬断他脖子吧。

祁清淮有些想笑,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心情好了不少。

过来打探军情的周姨带着陶醉的笑离开,快步去和老太太报喜。

刘慧安听罢,回忆起往事,点头认同,“小满说得没错,他俩合该有缘在。”

吃饱喝足的姜糖伸了个懒腰,猛地想起个问题,“对了,我今晚睡哪张床?”

这间平层她简单逛过,配套设施完善,连小型健身房、电影厅都有,算上刘慧安现在睡的,一共四张床。

周姨和祁善浦一人一张,那不只剩一张?

“我以为你答应的时候已经考虑过了。”祁清淮语气没有多余起伏,但姜糖读明白他在嘲她。

姜糖机灵扬眉,“我让护士姐姐加床!”

祁清淮好整以暇睨她,“你觉得祖母会等你加床?”

姜糖顿悟,一秒脸红,羞恼嗔他,“你收碗!”

吃过饭,姜糖趁着陪刘慧安聊天,旁敲侧击这里要不要再加张床什么,结果刘慧安打着太极,说自己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关,就盼着孙辈过得好好的。

姜糖耳根软,怕老人家检查后有手术指征影响了心情,也没再说提加床。

于是趁祁清淮工作,霸占了最后剩下那张床午休,反反复复滚了很多圈,提前标记上自己的味道。

下午,姜糖戴着口罩墨镜陪刘慧安去做检查,刘慧安嫌弃祁清淮碍事,让他留在书房处理他自己的事。

vvvip做检查走的特殊通道,人到就做检查,基本不用排队。

负责检查的医生姜糖都认识,他们对这种一人检查,四五个人陪同的富贵人家见怪不怪,倒是被他们都戴着口罩墨镜意外整齐的队形引得多看一眼。

刘慧安生死看得开,故心态比一般的病人好,做完检查,还推推墨镜,得意和姜糖说,“没认出来吧冉冉,奶奶不骗你,就得都戴墨镜才不奇怪,一个人戴容易穿帮。放心,你不想他们认出你来,奶奶保管他们认不出你来。”

“奶奶厉害。”

姜糖笑得真诚,内心却在开炮。

分明就是祁清淮藏她,她才好心不让他难做,还替他背锅。

她这么识大体的妻子哪里找啊!祁清淮居然拒绝她表白,太不识好歹了!

“外面下雪了!”

“京市今年的初雪!下班打卡去!”

回顶层途中,两个迎面而来的医生小声交谈。

姜糖望向最近的一扇窗。

蒙了薄薄一层水雾的玻璃外,纷纷扬扬的雪絮倾倒着,世界像一只倒转后的水晶球,梦幻又浪漫。

某人毫无生活情趣肯定不知道下雪了。

一年一次。

姜糖想着抓住初雪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培养培养感情。

书房在病房最尽头的地方。

安顿好刘慧安,姜糖趿拉拖鞋过去。

书房门虚掩着,里面很安静,严辞不像在的样子,狭窄门缝内是一股消沉抑郁的低压。

姜糖两指推开门。

呼吸一息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