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淮在西山别院养了许多植物,连屋内装修都选的植物入室中现代风装潢,有放地柜边小盆栽种的,也有玄关玻璃隔断里铺浅泥种的。
姜糖只能认出几种,笼统概括便是这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开,而且全是活的,祁清淮不会残忍地折断花根,强行把花困在逼仄的花瓶里,他会根据时节,调整入室的品种。
这点甚得姜糖的心。
穿过下沉式客厅,姜糖跟着祁清淮从旋转木梯到二楼茶室。
近百平的开阔茶室两面是书墙,中间有张紫檀整木原雕流水茶桌,长两米,一头有小凹坑,里面养了些斑斓的观赏小鱼,坑凹边上是尊微景观绿植假山,白茫水雾缓慢自山顶吞吐。另一头,则摆着套茶具。
流水茶桌正对的位置,是一扇巨大的落地圆窗,半边窗景被一棵合欢树挡住,另一半视野无阻,远眺是深绿接天的树顶。
最开始针对祁清淮,姜糖偶尔在祁清淮喝茶时,会故意在这张茶桌上看书,有恃无恐地把他挤到边角。
祁清淮提议过再加一张她喜欢的书台,她拒绝了。
奈何不了她,总归次数不多,后来祁清淮便作罢,能忍,无非就是两手不能枕到藤椅扶手,否则,会碰到她。
上一次她非要和他挤,是两年多前。
朱姨手脚利索,十分钟后就端上来一杯热牛奶和一盏牡丹酥。
省得她又做文章,祁清淮直接让朱姨把她的宵夜放上茶桌。
“朱姨,我在车上喝过牛奶了,这杯牛奶你帮我喝掉好不好。”姜糖把牛奶推过去,语气像是和妈妈撒娇。
朱姨意外,默默感受了下小夫妻间不寻常的气氛,讪讪把牛奶换下去,她看着姜糖面前孤零零的一只瓷碗,关心,“太太,我给您换杯水?”
私底下,朱姨和杨叔都叫姜糖小名,祁清淮在时,他们都管姜糖叫太太,毕竟男主人称呼太太为姜小姐,他们不能逾矩强压一头,遑论他们男主人常年不苟言笑。
“不用,朱姨你再给我拿一份吃的来就好。”
“太太稍等。”
祁清淮在一旁看着,这姑娘骨架瞧着小,胃倒不小,刚吃过东西不久又能吃了,和她在人前善解人意,十足乖乖女,叛逆反骨都向他有些异曲同工,真不知该气还是笑,想着,鼻息哼重了一拍。
姜糖若有似无地听见一声,像是男人发出来的,可惜太短太快,她不确定。
方他让她不用跟的话如同清晰的分界线,姜糖莫名不是滋味,就不如他意,提高声音说,“朱姨,我把你和杨叔当亲人,以后你们和我老公一样叫我冉冉就好。”她专门顿顿,看向从容提壶浇淋翡翠玉瓷杯的男人,娇滴滴喊了声,“老公,你说是嘛?”
波澜不惊做自己事的男人受到惊吓,当场失态地把沸水冲到底下的茶席。
握着杯子的朱姨也好不到哪里去,牛奶险些泼出去。
现场唯一不尴尬的始作俑者做作又唤,“老公?”
男人无中生有咳了下,怕她再作妖,妥协嗯了声。
“好、好。”朱姨说话都不利索了,同手同脚离开茶室。
朱姨走后,祁清淮更换了新的茶席。
姜糖这次没挨着他坐,而是坐到对面,手肘支茶桌,两手托腮帮,翘着嘴角光明正大地盯着祁清淮,像是发现好玩的,换不同调喊老公。
祁清淮勉力维持表情,耳边一声声矫情歪腻得令人浮躁,茶具恢复如初,手已经先意识一步,隔着茶桌,虎口卡住她下巴,两指腹捏她两颊,低下头唬她,“再乱叫?”
男人的体温透过相触的皮肤传来,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拳头,姜糖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块异性磁铁。
嗖——
快速吸黏过去,撞合成一块。
她因姿势嘟着嘴,不得不和男人黑得摄魂的眼睛对视,慌张眨眼,“没、没乱叫。”
祁清淮:?
姜糖心悸着,含糊不清喃,“我有结婚证,国家发的,应该没假,你要看看吗?”
祁清淮:…………
祁清淮一放过她,姜糖桌下的脚就往内收收,藏狐狸尾巴一样。
她没说错,的确合法。
就是之前没觉得羞耻,第一次和他咫尺脸对脸,呼吸凌乱,她忽而品出片片调教play那味。
儒雅端方的男人失控果然上头。
朱姨重新把一份柠檬挞端上来时,面上挂着欣慰的笑容,发现姜糖脸颊红潮未褪,料定刚才肯定发生了事,于是朱姨笑容更盛,怕误了主人家好事,放下东西,一刻也没多留。
茶室陷入微妙的安静。
祁清淮给自己倒了杯上好的黄山毛峰,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光滑的杯身,半晌,涩闷打破静局,“抱歉,刚才……”
“原谅你了。”她明眸染笑,握着银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给台阶就下,一点没有自己才是挑事那个的自觉,嘴馋溢于言表,“好香,我也想喝。”
“你不是喝茶睡不着么?”
“这次不会。”
祁清淮不理解,但不妨碍顺她意,他又取了只玉瓷杯,还没往里倒茶,就被拦住。
“放心,全烫洗过一遍。”猜到她想法,男人漫不经心睇她。
她抱怨,“京市雾霾风沙那么重,几分钟就够积灰了,再洗一遍嘛。”
歪理还不少。
男人未察觉自己早习惯对她一再迁就,烧了壶沸水,在她监工下,里里外外把玉瓷杯洗了三遍。
“老公。”
这个称呼彻底焊在他身上,祁清淮放弃纠正,心态平和地等她后话。
她切换粤语,“你有冇帮人地啷过碗?”(你有没有帮别人涮过碗筷)
啷碗就是涮碗的意思,两广地区和港区一些茶餐厅会在餐前给客人提供温热水,作涮餐具用。
祁清淮工作上出入的饭局,对方订的清一色星级饭店,餐具皆经过重重消毒,一桌人又来自不同地方,为免突兀,自然就没有这道程序。
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市人,知道这个词,还是很久以前靳问青约他。
靳问青神清气爽地先把温若雪的餐具啷好,再啷自己的,完事后和他炫耀,“这就是粤圈的浪漫。”
他记得当时心里嗤了句幼稚。
“冇。(没有)”男人提起配套茶壶,给瓷杯注茶。
一个很荒谬的念头同时在脑子里冒头:有机会试试无妨。
茶室采用无主灯设计,只有一圈悬浮灯带和链条式排布的内嵌筒灯,那日茶室只开着悬浮灯带,柔黄调的暖光将男人线条流畅的手臂打上一层淡金色的釉光,暧昧像一剂芬芳的柔顺液漂洗着流淌的空气。
姜糖目不转睛欣赏男人为她布茶,吃了口牡丹酥,约定,“那以后我的碗都交给你啷啦。”
以后这个词不合适。
“再说。”见识过她不讲道理,祁清淮没有直白拒绝。
她直接要准话,“那就这么说定了。”
“ ……”
满足了她所有要求,那张叽叽喳喳了一晚的嘴巴终于消停,一口接一口吃东西。
“明早我回港。”看她吃得差不多,祁清淮呷口茶,思虑片刻后告诉她。
她一点没反应过来他在回答她车上问的问题,点头,“哦,好。”
解决完牡丹酥,又没心没肺地转战到蛋挞上。
一会说以后,一会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
就知道她那句钟意信不得。
祁清淮为这几日被她扰得心情漂浮不定感到可笑。
准备清洗茶具到书房处理工作前,他问,“要续杯么?”
“要!”她放下勺子,两手捧着杯身,轻轻放到茶盘上,再歪头朝他一笑,那内勾外翘的桃花眼眯起,像流光笺金的春湖泛起波澜。
祁清淮给她斟了杯自己便没再喝,随手抄了份今日的报纸看。
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会看报纸的新闻。
姜糖无声咕哝,架不住男人姿色养眼,平板她又没带上来,只能频频偷瞄起他。
察觉那姑娘在看自己,祁清淮逮住她一次,结果她目光不避不退,以免她又来劲,祁清淮掀了眼懒得管。
直到桌下有人踢踢他鞋尖。
祁清淮敛睫,不着痕迹地了解情况。
她脚上已经换成居家的白色毛绒拖鞋,右脚尖与他左脚尖中间那一厘米,大约是她踢完后撤出来的。
下一秒,祁清淮目击那白点子的整个作案过程。
嚣张,但力道小,更像挑逗。
祁清淮眼神有声似的扫过去:做什么?
姜糖明知故问,“你在等我?”
他杯里的茶都放凉了,却没碰一口,摆设得不能再摆设了。
“不然?”报纸翻了个面,祁清淮状若认真浏览新闻。
姜糖暗爽,这会不踢了,干脆踩上他脚面,轻踏两下。
相当有恃无恐。
男人面上镇定自若,小腿肌肉却微微崩紧。
姜糖笑而不语,吃完最后一口蛋挞,嗓子甜得能拉丝,“老公。”
她抱怨:“这蛋挞和牡丹酥不够甜。”
不可能,她的口味他都提前和厨师交代过。
爱吃甜口菜,甜品只要五分糖……
“不是你说的五分糖?”
话落,那姑娘眉开眼笑,“骗你的,就是我的口味。”
祁清淮:“……你大可不必考验我的记忆力。”
“但知道你记得我会很高兴啊!”
看出来了……
心情全写脸上。
祁清淮没接话,折起报纸。
姜糖兴致不减,站起身,掌心撑着桌面,居高临下俯视他,“那你记不记得……”
她故意停顿,等他注意力集中在她话里,才像个买到了日思夜想的玩具的小孩,“我说过钟意你啊!”
毫无预兆的一句,说完就风风火火跑了,余一个雀跃振翅的背影飞入融光深处。
祁清淮回过味,倏地低头笑了。
朱姨和杨叔估摸通过气,躲主院远远的,看着桌面两个空盘子和玉瓷杯,祁清淮叹气,认命动手收拾。
姜糖洗过澡,搬了张高脚椅,就在一楼的吧台学习。
这个位置很好,一楼任何风吹草动一眼就能看到,上方是三盏原木简约风的吊灯,灯色亮度都可调。
十一点四十五分,整个人还亢奋得不行。
姜糖后悔死喝了那几杯黄山毛峰,又舍不得虚度这些时间,于是点开了下一章的内容继续啃书。
祁清淮从书房出来过两趟,第一趟是凌晨十二点十分,吧台亮着灯,那姑娘薄薄的后背挺得笔直。
第二趟是凌晨一点十三分,吧台的灯仍亮着,但高脚椅上的人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香甜。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吧台上的平板自动熄屏了,彩绘瓷杯里的水也凉透了。
针落可闻的吧台,剩她均匀绵长的呼吸。
祁清淮静静端详着她露在外面那半张脸,皮肤细腻且光滑,是这个年纪该有的胶原蛋白,没有一点瑕疵,说奶冻也不为过。
即便对外吝啬夸奖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真的长得很漂亮,尤其伸爪子挠人的时候,像只高贵娇矜的波斯猫。
——但知道你记得我会很高兴啊。
她一句也许无心的话,还言犹在耳。
祁清淮幽邃的眸底积聚着化不开的浓郁,他长吁出胸腔的躁闷,弯腰,把她抱回房间。
次日。
姜糖被一阵熟悉又香醇的咖啡味香醒。
她睁开眼,人在自己的卧房。
手机在床头柜,点亮屏幕,电量满格。
不用猜都知道是哪个田螺姑娘做的。
飞快洗漱完,姜糖跟着味找到流理台处勤劳的男人。
“红标瑰夏!”姜糖闭眼深吸了口空气中纯正的味道,星星眼凑近。
“嗯。”一身灰黑格纹居家服的男人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她面前,又给她添了份朱姨刚送过来的早点。
姜糖欣喜地低头闻闻,眼睛被水汽熏得水亮水亮,惊喜,“你煮的?”
“有人说,家里,我手冲的最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