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些便宜饭,就在科室装嫁了个有钱人,可别又是离婚收场。
心脏激越一下,姜糖第一反应就是祁清淮知道了白日有人找她事。
事实上,祁清淮隔三差五就会给他们科室投喂。
京一医妇科在职医护、轮转学生加上保洁一类的后勤人员,稀稀拉拉也有将近两百号人,祁清淮每回订的都是人均三位数的餐饮,对绝大多数的打工人而言,可不是便宜饭。
如果不是有所顾虑,姜糖觉得四位数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虽然她经常吐槽祁清淮虚伪迂腐,明明她每天做了什么事、吃了什么东西都会有人事无巨细汇报给他,他还是月月不落抓她做月总结。
这个月的收获和反思。
下个月的目标和计划。
唐僧都没他能念。
但他要走过场,姜糖也配合,一份体制内专用话术模版套用了三年多,月月往里填几个词,其他原封不动背给他听,犟的就一个谁的演技更好。
自然,白日那件不愉快的事,她也不会主动和祁清淮说。
而他非但不拆穿,次次末了,还会点头评价一句:很好。
这男人有病。
姜糖深以为然。
这会提着一屉三层的实木食盒,瞬息前要冲上脑门的火偃旗息鼓,姜糖指腹摩挲着提柄,不免有些心虚。
她面上笑着点头回应同事们的道谢,空出的那只手摸出兜里的手机,点进“亲亲老公”的聊天框。
对方正在输入……
那边的人显然一忙完就回复她消息,她一个字没打,那边就甩出一句霸气侧漏的话。
「谁欺负我老婆了?等着,老公这就喂饱你!」
姜糖顿时更虚,咬唇拍了张手提食盒的图片给对面。
对面静了几秒,直接回了张被裁剪成表情包的聊天截图。
「宝,你老实说,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其实是你不是你妈妈吧。」
潜台词。
——我这么爱你都忍不住想要掐死你这个小可爱。
同三年多前他追上来那个夜晚一样,姜糖感觉心底有细密的泡泡不断往外冒,不过比起那会,她多了点恃宠而骄的自我认识。
好吧,她承认自己话骂早了。
可谁叫他不显山不露水,但凡他肯透露一点,他也不至于背黑锅。
像是摸透了她的心思,何知梦演起来。
「咸鱼为何有梦:唉,有人吃饱穿暖,有人刚被傻逼领导训完却还饿着肚子,强颜欢笑jpg」
姜糖秒懂,爽快地把下单成功的截图给何知梦看。
她选的是何知梦叫嚷了很多次却舍不得吃的那家惠灵顿,甚至还体贴地给何知梦配了份冬日滋补汤品用作餐后解腻。
「咸鱼为何有梦:老婆亲亲,今天更想和你过一辈子呢。」
姜糖弯唇,若有所思地反复品味何知梦那句话。
片刻,她点开另一个置顶联系人,编辑了句信息,确认没有错别字后,一键发送。
刚把信息发过去,更衣室处就探出一个脑袋喊她,“姜姜,张医生让我告诉你,18床乳腺外的会诊催过了,那边说等会值班的医生会过来看,麻烦你到时候帮他跟一下医嘱。”
“放心吧。”
“辛苦啦。”陈萍双手合十在胸前摆合几下,身体缩回休息室,马上又抻出来,指指手里的东西,“还有多谢你老公。”
“萍姐你不用每次都那么客气。”
又聊了两句,一阵熟悉又张扬的高跟鞋声噔噔噔地止在最末的员工通道那边。
攀谈的两人话音同步停住,陈萍瞟了眼声源的方向,担忧地看向姜糖,无声询问是否需要她帮忙去挡挡。
姜糖淡淡一笑,“不用萍姐,你快去接小萌放学吧。”
“行,她要是欺人太甚咱们告诉主任去。”
“好好好。”
陈萍从另一个通道离开,末尾的那扇门就被推开。
一个衣妆艳丽的女人站定,抱臂,阴着脸扫了一圈姜糖手中定制的食盒,本就敌意明显的目光气焰又盛上三分。
姜糖嘴角残留的微末笑意消失殆尽,压根不想搭理,转头提东西进了餐室。
女人不依不饶追上去。
餐室里有几个同事互相分享自己拿到的那只食盒里头的稀罕食物,见姜糖进来,到嘴边的招呼在看清紧跟的那个女人后,皆尴尬地抽抽嘴角。
姜糖不想扰了大家今夜的心情,放下东西走向卫生间。
正巧,杜美琳也没打算公开姜糖的身份,偏气不过自己早上故意嘲讽的话,晚上姜糖那神秘的老公就打她脸似的,她报她父亲名字预约都要老实排队的宫廷菜馆,姜糖从未露面的老公居然轻易做到了整个科室人手一份。
这远不是钱可以做到的。
她不信一个被家族抛弃的丧家之犬能过得有多好,唯一的解释便是姜糖打肿脸充胖子。
洗手台的感应开关水流平稳流畅,一蓬蓬的热雾往上翻腾,姜糖漫不经心洗着手,当身后的人透明。
看着姜糖没有任何饰物、连指甲都修整圆钝的手,杜美琳欣赏起自己新做的指甲,无端生出几分优越感,她这才是名媛大小姐该有的手。
换够各式奢华指甲、拿遍各家稀有皮包包、提尽新季漂亮高定裙摆。
这么一想,不久前在别处受的气消了不少。
她玩着指甲,傲慢轻嘲,“其实你老公也不必这样,万一华春楼知道有人伪造他家的百年招牌在外招摇撞骗,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杜美琳仗着自己父亲与院长有私交,两年前她家又给医院捐过一栋楼,在医院几乎没有正眼看过人。
最近一段时间,听说大张旗鼓地追乳腺外的科草,程唯。
很不凑巧,姜糖和程唯有过一段。
听杜美琳吞了火药的语气,多半是程唯没给她好脸色,所以来撒气。
姜糖抽了两张纸巾擦手,揉成团丢进垃圾桶时睨她,“杜大小姐在别的男人那讨不到甜头,倒不必特意来诋毁我男人,小心我告你诽谤哦。
刚好东西还多出几份,杜大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拿去尝尝是不是你熟悉的味。
还有,我没兴趣和你玩雌竞,他也不配。”
以前不规律饮食落下的毛病,饿久低血糖太阳穴就容易抽痛,姜糖点到为止,不再和杜美琳继续没营养的话题,迈步往餐室,迫不及防想看看祁清淮给她点的什么。
接连吃瘪的杜美琳脸色难看至极,伸手拽住姜糖胳膊,作死踩上姜糖的雷区,“真是造孽,姜梨满生不出孩子,她女儿双手却沾满鲜血,专门替别人打胎。”
尾音未竟,姜糖一记阴冷的眼刀扫向杜美琳。
只有墙面底部“安全出口”四字发出幽深绿光的员工通道此刻有了凶案现场那味,杜美琳松手,害怕地后退两步。
姜糖那张清丽的脸隐没在阴翳里,她一错不错直视杜美琳不断颤睫的双眼,步步紧逼,“我妈妈的名字,也是你可以直呼的?这话我要是再听到一遍……”
“姜医生,程医生过来会诊了。”警告恐吓的话说到一半,护士台值班的护士忽然回身喊她。
姜糖目光移到护士台。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瘦男人等在那。
四目隔着空气相对,姜糖饶有兴致地来回巡视面前的女人和护士台的男人,短刹,她俯近女人耳边,字字凉薄如冰,“告诉你件事,我本科系统解剖学绩点4.8,程唯他才3.0.”
杜美琳呆愣地缩缩脖子,完全没懂姜糖的话外音。
姜糖从更衣室勾出白大褂,穿好扣完扣子戴好口罩,杜美琳还懵在原地,姜糖低出声笑,勉为其难解释,“不想试试被连捅三十二刀,刀刀避开要害,只落个轻伤,杜大小姐可要管好自己的嘴。”
冬夜的京市,凛冽的寒风不减旅客对这片繁华声色的热情,庄严堂皇的古建筑与森冷的钢筋水泥静静俯视忙碌穿梭的人流。
京A五连三白字黑牌的梅赛德斯低调滑入永宁街,拐进一条长达数百米的胡同,缓缓停到一扇气派高迈的红漆门前。
值夜的家丁恭敬打开门,弯腰肃立两旁,待黑色车子进了院子,立即又将门关上。
绿植重重削音的祁园内院,权势和金钱缔造出不属于这块寸土寸金之地的宁静。
身量极高的男人左手托了个檀木盒,循着地道戏腔一路寻去。
四面绕水的戏台正对的那间亭子,满头银丝的老太太面色稍白,躺坐在老式摇椅里听戏。
边上,身子骨苍劲依旧的老爷子右手把着本颇见年岁的象棋棋谱,左手有板有眼地在整石雕刻的棋盘上复盘棋局。
男人走到面前,也没抬一下眼。
“祖父。”祁清淮恭敬立在一旁。
祁善浦闷哼了哼,特意咬重某个字,“还知道回来?我倒以为请不动你。”
“哪能。”祁清淮打开紫檀木盒,弯腰递到老爷子眼皮下,“我托人做了副螺钿象棋,我猜您会喜欢。”
祁善浦状似不感兴趣瞥了瞥,转头便让佣人给他小心送到书房。
“平阔,来祖母这坐。”祁老太太慈爱地朝孙子招手。
“你不问问他做了什么好事,就叫他坐。”螺钿象棋换来的好脸色维持不到一分钟,祁善浦神色晴转阴,话很呛,可语气却很怂。
数米外的戏台上水袖翻飞,莲步款款,祁老太太难得分神,隔着老花镜瞧她俊俏的孙儿,又看看自己气皱眉的丈夫,一时不懂事态发展,哑口静默。
祁善浦盘着黑子,陈述的口吻,“听说你最近在清点名下资产。”
祁清淮不打算瞒,坦荡承认。
“你究竟想做什么?!”祁善浦到底心疼这副几经波折才淘到手的古棋,没舍得把棋子扔向他。
一派雅贵的男人直言,“离婚,于理于法,她应得我一半的财产。”
祁善浦坐不住,手颤着同老伴痛斥,“你听听。”
男人像是感觉不到老爷子的怒气,人沉在凉薄夜色里,影子拉得孑然细长。
他的身后,室内戏台人工湖面的粼粼波光映射到亭子的纱帷、亭顶上,偶有那么几道荡漾过他出尘的脸庞。
男人恭敬地附上最大诚意,“您放心,即便离婚,我依然会养她,只要我还活着,她现在过什么日子,以后也一样过什么日子。”
想到什么,男人无可无不可地补充,“若是她下一任丈夫不成器,多养一个人我亦非负担不起。”
祁善浦气得站起来,“那是不是连她和别人的孩子你都要养了!”
从未想过这层,男人眉峰微蹙,考虑可行性。
消一会,漆黑的眸子沉静迎上那双沧桑却威严不减的眼睛,云淡风轻启唇。
“未尝不可。”
膝盖打弯即将坐下的祁善浦气得一下站直:??
祁清淮订的当晚航班回港区。
出了内院,等车送他去机场的零碎时间,他忽然记起进戏台前手机进了消息。
他平静地取出手机,解锁屏幕,下拉通知栏。
大半小时前有条微信。
「不辣嘴的姜不是好姜:谢谢老公投喂,现在比刚才更钟意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