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确实不好。
一路坐摩的过来,天都黑压压的,像是积满了乌云。
远处汹涌翻滚的海水都呈现出很深的墨色。
肖因看了眼不断跳动的手机。
台风预警,可能伴有特大暴雨,但登陆日期不是今天。
她安下心,背着画卷,匆匆步入半荒废的蚝壳垵。
登岛路过这边时,是在晚上,根本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到这个小镇,一半的房子都泡在了滩涂里。
肖因就以为整个镇子都废弃了。
上次来她才发现,蚝壳垵其实还是有居民的。
按江沥之前的说法,就是“厌恶外地人,不愿安土重迁的钉子户”。
不远处的海崖往外延长,形成半封闭的天然风洞,完美抵挡了海风的侵蚀。
剩下一半还完好的蚝壳屋,就在海崖下方。
路不太平,两边长满半人高的杂草,不知名的白色棘刺花生长其中,也能看到一些果园和农田。
但都挂果不多。
肖因终于抵达了崖底,敲开第一户蚝壳屋的院门。
院子里有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把一箱箱矿泉水往背篓里搬。
听到脚步声,她警惕地抬头,眼珠子瞪圆了,扭头就往屋里跑。
“阿爷!有个不认识的!”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瘸一拐出来,看到她愣了下,皱起眉:“怎么又是你!”
他说的本地方言,肖因已经能勉强听懂了。
被对方警惕,她也不恼。
“张叔好,”肖因笑眯眯地递上一壶酒,“我真是来找人的。上次来的匆忙,这次我带了画像来。”
肖因也不废话,快速将那幅画小心翼翼取出来,在臭脸的本地居民张叔面前慢慢展开。
“不看不看,你们外地来的没一个好东西!”那张叔转身就走,“上次骗我要帮酒楼买鱼,我才跟你聊这么久,这次你休想!”
“那鱼我不最后都买了吗?”肖因清了清嗓子,“拿回去送给我房东她们都很喜欢。”
肖因也没说谎,她前两天来,刚好碰到老头在公路边卖鱼,路过的人少,他那一大篓的鱼一直卖不出去。
肖因想起梨子跟她提过,她姐的海鲜酒楼,最近刚好要搞个放生祭海神的活动。
她为了套话,索性买了那一兜鱼。
“我好容易打回来的鱼,你全拿去给人放生?晦气!”张叔冷笑两声,张嘴揭穿她,光着黝黑的双腿就往院子里晾晒的渔网走。
肖因摸了摸鼻子,哦,原来西浮岛最大的酒楼办放生活动,这位张叔也在,这不穿帮了。
肖因跟上去帮着收拾渔网,眼看越拨越乱,她在门口那个探头探脑小女孩的瞪视里,默默放下手。
叹了口气,正色道:“我是不该对您说谎,但不管鱼拿去做什么了,卖出去不就行了吗?”
“我上次打听你们村里十几年前有没有丢过男孩,是因为我一个朋友,可能小时候是你们村的。”肖因的声音变得很低,“他一直在找他的家人。”
老头的动作慢下来,斜着眼睛看她一眼,狐疑。
等她慢慢展开画像,老头嫌恶地瞥了眼黄头发。
“我们村没外国佬。”
这老头。
肖因咬咬牙,正要说服他仔细看看。
老头却突兀地钉住,僵硬了片刻,他才缓缓回过头,死死盯着肖像画。
“等下。”
“这长得,倒是有点像老周……哦不,老江的儿子。”
肖因骤然抬头。
“就是他们家丢过孩子吗?”
“丢过,他们家有个大儿子,说是四五岁时被拐子卖了。”老张垂着眼皮,手上捋渔网的动作飞快,“没过两年他们就生了个小的,带出去打工了,村里就忘了那事情。”
肖因的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舔了舔干涸的唇角。
“他们家住哪边的?”
“喏,就前边往左拐,那栋小白楼,”老张将湿漉漉的渔网一甩,搭在院子阳台上,“不过现在没人在,你等等,四五点应该就有人了。”
失稳的心跳逐渐回归正常节奏。
肖因直直地盯着那座矗立在黑雾里的白楼。
那种不真实的感觉,让她恍若坠身梦境里。
这么容易就打听到了?
肖因沒由的舔了舔干涸的唇角。
匆匆道了谢,便踩着荒草和浅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个方向走。
她并不知道几乎是自己身形消失在小道尽头的瞬间,假装忙着晒渔网的老头,就瞬间停下动作。
搬矿泉水的孙女也跟着抬头:“阿爷,那栋小白楼不是江家佬留下的鬼宅吗?而且他哪里来的儿子?”
“你骗她干嘛?”
老头收回视线,恶狠狠瞪她一眼:“就是要吓吓她!瞎打听的外地佬,没一个好东西!”
肖因也是快走到那栋小白楼前,才发现自己大概被骗了。
这栋楼造型跟村里其他建筑格格不入,一周的花瓶柱和围栏刷了白,走近了才发现门窗和雕刻的雕绘呈红色,整体很有南洋风格。
只是年代久远,雕花和木窗都风蚀褪色严重,半人高的杂草从院子里一直长进了屋中。
门上挂的大铜锁都生了锈,碧绿的爬山虎从侧门往上攀援,几乎覆盖完整个二楼走廊。
看上去至少快十年没人居住了,仿佛是上个世纪的遗留物。
肖因尝试着推了推院子外的铁门。
门上挂着一把锃亮新锁,纹丝不动。
她收起画,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老头躲闪的眼神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肖因缓缓吐了口浊气。
哦豁,被骗了。
她都被骗习惯了,只是有点烦躁。
肖因抬眼看向远处。
海上聚起了浓雾,吸满水蒸气的云,饱满得发黑,几乎要压向地面。
不多时就开始淅淅沥沥地落雨。
到了傍晚四五点,小白楼阴沉沉得更厉害,跟笼罩在黑雾里的鬼屋似的。
肖因打了个寒噤,搓搓发木的指尖,没打算逗留,都准备无功而返了。
“嘭!”沉闷的木门破碎声,却突兀地从身后响起。
肖因眼皮一跳,快速回头。
却发现是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社会小青年,骂骂咧咧砸开木窗跳出来。
“妈的!老子还以为闹鬼了!居然是个女人!”
“到底谁说的江老头把现金全埋这鬼屋子下边了,”为首的绿毛男,一边抖身上的木屑,一边骂骂咧咧,“白费了兄弟们半个月时间。”
他边骂边抬头,才看清楚肖因的长相,愣了一下,浑浊眼底突然兴奋。
“喂,那女人好白,长得也顶靓啊,像是外地的——”
肖因神经一绷。
不会吧?
那张老头就这么坏?
骗她就算了,专把她往这种无人偏僻的地方坑,不会是因为,知道这里是小混混们经常聚集的地方吧?
肖因从来不惮以揣测陌生人最坏的恶意。
风雨击打海岸线的动静更大了,空气潮湿而凝滞。
被好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盯着,肖因的警惕心几乎是瞬间飙升到了最高。
她听不太懂当地的方言,但还是从那几个年轻仔的音量里,分别出零星几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字眼。
“她是外地的,万一报警……”
“怕个屁,又不是没蹲过,兄弟们一起爽了,回头能蹲几天?”
别有意味的笑声成片。
天地昏暗得模糊成一片,凋敝的树,丛生的荒草,全都渐渐浸泡在雨里。
肖因的外套已经浸湿了,寒意从脚底往上冒。
她后知后觉,第一天登岛,江沥骑摩的拉她路过这一带时,说的那句警告,很可能并非空穴来风——
“这片很荒,没事少来。”
他那懒洋洋的嗓音,仿佛还在耳畔。
肖因闭了闭眼,连串的水珠子顺着发梢滚下来。
由于某些原因,肖因其实学了挺久的拳击,但对面是几个精力旺盛的青年,悬殊的天然体力差距,她还是久违地尝到了害怕的滋味。
她木着手指,快速按手机屏幕,企图报警。
却不知道是不是太冷还是紧张,半天没拨出去,先被那群小混混发现了。
“她在干什么呢!”
肖因情急之下,随机按出去一个号码。
就匆匆往回跑。
没几步路,却被匍匐在土里的根系绊了下,后边很快搭上来一只手。
浓重的酒臭味跟着熏过来。
“哟哟哟,瞧这小样怕的,跑也没用哈……”
微信电话那端,本来还懒洋洋削苹果看猴戏的江沥瞬间坐直。
“肖因?”
没有回答,微信电话那端,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很快,像是肢体相搏的打斗声。
“逆子,老子跟你说话呢!”病床上喘着粗气训话的陈氏董事长,说了半天,才发现小儿子居然在走神。
气得随手抄起桌上的镇纸,朝他扔过去。
却被江沥稳稳接住,下一秒,他骤然掀开眼皮,眼底的阴冷戾气止不住。
那双肖似他前妻的眼睛,无情起来时,锋芒毕露,凶狠得吓人。
有一瞬间,陈董事长突然脑子嗡了下。
等他回过神时,那逆子已经甩门出去了。
他胸腔里的火气简直憋不住,“彭”地把床头那堆补品砸出去。
“老子还没死呢,就敢露出这副表情!”
“之前果然都是装的,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早盼着老子死了!小惠!小惠!”
陈董事长的呓语声还没结束,一个陌生高挑,穿正式西装的男人,已经推门而入。
男人戴着副眼镜,快步朝他走过来,眼神关切。
“爸爸,妈给您去补汤去了……您缓缓,怎么又气成这样。”
老头一把攥住他:“启津,你赶紧,去把那逆子给我押回来。”
陈启津垂下眼皮,眼底划过一丝冷,漫不经心拨平胸前被攥起的褶皱,才微微一笑:“您别急,我已经叫人去跟上——弟弟了。”
**
江沥自然留意到身后有人跟着。
但他根本顾不得搭理,只快步往楼下走,一路上,边走边叫电话那头的名字。
仍然没有丝毫反应。
直到那头有人兴奋地叫出声。
“西哥,这女的我认出来了,就昨天在绿港酒吧包驻唱那个,她还特有钱!”
江沥的呼吸陡然一重,眼底的戾气几乎压不住。
他的指尖颤了下,也不敢挂电话打给其他人。
江沥闭了闭眼,突然驻足,后边跟着的人猝不及防,差点现身。
却被他几下拽出来,往天台走。
“小少爷,我……是陈少让我……”
“手机。”
跟踪的愣了愣:“什么?”
江沥已经劈手夺了过来,快速拨了周屿的号码。
“你人呢?马上带人去趟蚝壳村,古榕树那边。”
周屿电话挂断,江沥只沉默片刻,心脏的失稳却不像说谎。
明知道那群混混不敢真干些什么,他却还是心烦意乱。
莫名对面前陈家的这些人,恶心感又加重了些。
江沥面无表情,拎出来那个跟踪的。
“车钥匙。”
**
肖因并不知道自己那通电话打给了江沥。
她趁刚刚那个绿毛小混混不在意,假装力弱,陡然拧住他的手腕,重重踹向他的膝盖。
在他变调的音调声里,肖因用尽全力,加速就开始跑路。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但总算到正道了,气喘吁吁地蹲在路边。
摸起手机正准备看一眼,才错愕地发现居然一直在通话中。
肖因气息紊乱,喘着气开口:“江沥?”
那边低哑的嗓音,几乎是立刻回答,甚至还有些急切。
“嗯,我在,别怕。”
莫名其妙地,肖因的眼窝突然一热。
江沥却已经快速接话。
“甩脱他们了吗?你现在在哪里?”
肖因脑海嗡嗡作响,明知道告诉他也没用,却还是下意识看了看周围。
“一条大路,北边有棵大榕树。”
江沥几乎是瞬间吐出一口浊气。
“你往北边走,一直走,别回头,就是聚居区了。”
说完,语调也重新恢复成平时漫不经心的样子。
“恭喜肖小姐,没事了。周屿马上到,他接你,你们汇合了就报警。”
肖因站直身体,回过神,想起刚刚跟那群小混混交手,他们力气也不怎么大,估计也就是一群半大的未成年。
她后知后觉,没那么怕了,刚想告诉江沥,却听到他那边断断续续,似乎有凄厉的风声,夹杂着人奇怪的尖叫。
她顿了顿,没忍住:“你在哪?那边是什么动静?”
“没什么,随便飙个车。”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副驾驶位上的陈启津助理,就脸色苍白地尖叫出声。
“您慢点……我上有老下有小,我真的……都飙到200码了,小陈少……”
话音未落,江沥淡淡掀开眼皮,冷戾的光,让那位助理死死抓着把手,闭上嘴。
肖因断断续续地也听不清,只听到有个男人的声音,便以为他在跟朋友一起飙车玩。
还好心叮嘱几句。
“那你们注意安全啊。”
“知道。”男人似乎是哼笑一声。
江沥掌控着车速,这才慢慢低下来。
商务车生生被开成跑车,一路疾驰,差点悬停在跨海大桥的入口。
跨过这条长桥,那边就是南萤群岛了。
不过片刻停留,商务车拐入岔道,缓缓下了上桥的高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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