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地连着下了好几天雨,周六倒难得是个好天,天空澄澈蔚蓝,万里无云。
衡忆此刻正坐在车子后排,手肘支在窗户边缘处,四指并拢撑着额角,袖口因为这个姿势而向下滑落,露出皓腕和半截盈白的小臂。
窗外行人、车辆匆匆,都在为了生计奔波,街边春意盎然的数目飞速闪过。
衡忆偏头看了半晌,缓缓叹了口气。
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究竟如何做,才能帮老师改掉拖延的习惯。
明明是他先说要去参加拍卖会,结果早上又不想起。
要不是没顶住衡忆三催四请的强悍攻势,项成和怕是能直接开口说不去了。
拍卖会定于上午十点开始,会场在郊区山脚下一处大型私人会场内,从项园开车过去,最少也得花个四十分钟,这还是在不堵车的情况下。
项成和愣是磨蹭到九点钟才出门。
秉持着不迟到,但也绝不会早到的原则,来自项园的私人车辆,成功在九点五十分停在了会场门前的空地上。
能来参加这种拍卖会的,都算得上是圈子里的名流,不是名流起码也得是个中上家庭,还得懂点艺术,项园的车他们肯定人得。
车才一停下,还未来得及进场的人就靠了过来。
看着窗外忽然增多的人群,衡忆下意识皱眉。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
另一边,司机也已经下车,帮项成和打开了门。
衡忆快步走了过去,师徒两人刚凑到一起,就被旁边的人团团围住。
在场男士都穿着价格高昂的手工定制西装,而贵夫人们身上除了礼裙外,还有着各种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
反倒是一身日常唐装的项成和和一身白裙站在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被围住后,紧跟着几张名片就递了过来。
不过像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项成和负责礼貌点头微笑,衡忆负责接收名片,师徒俩配合地异常默契。
厅内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上,坐在祝明达身边的祝贺,正翘着二郎腿,垂头刷手机,对于门外的哄闹声充耳不闻。
门口负责迎宾的工作人员眼看时间马上就到,那些大人物却没有要进场的意思,赶紧出声提醒道:“各位先生和女士,请赶快入场,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好。”一位身穿黑色西装,身前挺着啤酒肚的男人连连应声后,又对着人群招呼道:“快,让项大师先进。”
众人纷纷应和,退到两边,从人群中让出了一条半米宽的路。
“谢谢哈。”项成和也没过多客气,点了点头,带着衡忆走了。
留下的人群开始排队入场,直到十点整,才总算落座完毕。
“铛铛~”
木锤落在底座上,发出脆响,场内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看向前方,满怀期待。
拍卖师挂起得体的职业微笑,语调不急不缓:“欢迎各位来到本次的拍卖活动,本次交易额的百分之十,将在活动结束后作为慈善金捐赠给福利机构,谢谢大家。”
“下面,让我们来看看今天的一号拍品——清代珐琅杯。”
随着他尾音落下,场内灯光顿时变暗,紧接着一束白光打在了台子中央。
玻璃罩内的珐琅杯,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流光溢彩,美得惊心动魄。
饶是衡忆跟着项成和去过不少的拍卖会,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品相。
.......
但这只是第一件,来过拍卖会的人都懂,越往后,好东西越多。
所以第一轮只有五六个人举了牌子,珐琅杯最后以900万的成交额被拍下。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二号拍品......”
……
“三号拍品……”
……
“四号……”
时间过去半个小时,依旧没有轮到祝贺等待的东西。
对于前面的物品,祝贺根本不感兴趣。
他颓废地仰靠在椅背上,张嘴对着展台打了个哈欠。
“哈~”睡眼惺忪。
祝明达带他来,又要担心他出乱子,表面上是在观察拍品,实际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见他丝毫不顾形象地打哈欠,连忙仰头靠近祝贺,压低声音呵斥道:“注意形象。”
祝贺眨巴眨巴被睡意困住的眼皮,挪了挪屁股,稍微摆正姿态。
“唉!”祝明达长叹一口气,收回视线,算是暂时放过他了。
最后一排,过道旁边,衡忆正坐得笔直,全神贯注地听着台上拍卖师介绍。
处在她左手边的项成和,双目微合,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师徒二人来得晚,既不想打扰其他人,也不想引起太多注意,干脆直接在后面寻了两个空位就坐了上去。
又过了差不多半小时,衡忆突然有了动作。
她倾身向左,靠近项成和耳侧,小声提醒:“老师,下一个就是了。”
“好。”项成和闻言,掀开眼皮轻声应道。
前面那些东西,虽然在世俗意义上价值不菲,但落在他眼里,还不如几块木头有意思。
活了大半辈子,除了木雕一事,他也没什么所求了。
见项成和醒了,衡忆抬头看了一眼台上,拍卖师已经开始介绍铺垫介绍了。
“老师,我们要拍吗?”她压低声音继续问道。
项成和点点头:“不急,先看看。”
衡忆:“好。”
拍卖师脸上依旧是那副从未变过笑容:“这件拍品呢,出自明代著名雕刻大师之手,用整块黄花梨雕刻而成,大家可以看一下,屏风上所雕刻的每一寸草木都暗含生机,假山流水,像是按比例复刻出来的……”
就在拍卖师介绍期间,原本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发呆放空的祝贺,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展台上的木质屏风。
祝明达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唬地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就乐开了花,靠过去问道:“怎么?想要?”
“昂。”祝贺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看挺不错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祝贺心里却并不平静,他正在飞速打着小算盘,估量自己那些存款够不够拿下这个屏风。
而且后面还有其他东西,他得仔细计算一下才行。
听到祝贺的回答,祝明达可是高兴坏了。
他家这个小混蛋这是去了一次展会,突然就爱上木雕了?
能和自己有同样的喜好,他那些宝贝总算能后继有人咯!
“喜欢就买。”祝明达一拍大腿,径直道:“爷爷掏钱。”
祝贺:“嗯。”
有他家老头这句话,他心里就有底了。
“谢谢爷爷。”祝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今天就说几句好听话哄哄老爷子开心吧。
“ 起拍价,550万。”
锤音响起,现场立刻就有人举起了牌子。
拍卖师优雅地伸出手指向左前方的中年男人:“600万。”
“35号,650。”
“700。”
......
“950。”
与拍卖师一同发声的还有项成和,他对着衡忆轻轻点了下头:“举吧。”
“好。”衡忆伸直左臂,高高举起了代表身份的号码牌。
拍卖师声音都比刚才要高亢许多:“好的!8号,1000万。”
“还有没有......”他话还没说完,就地直接转了个弯:“1号先生出价1050。”
衡忆闻言,再次举起手中的号码牌。
“8号,1100万。”
“15号,1200。”
“1号先生,1250万。”
“这位女士继续加价到1300万。”
......
几个回合下来,拍卖价格飞涨的同时,现场的人全都放弃了跟价。
只有前面的一号先生,就像是和衡忆杠上了一般,俩人你来我往,价格眼看就要冲到两千万。
连项成和听久了都不由得皱眉,他忽然伸手,按下了衡忆刚抬起来的左手,垂眸缓缓摇头:“不要了。”
衡忆:“好。”
拍卖这个东西,有时候会为了争一口气,使最后的成交价格远超事物本身,钱是一方面,主要是会后悔。
衡忆向来冷静,项成和说不要了,就代表这件东西已经没了再争夺下去的必要。
那就让给前面那位“1号”先生好了。
她收回左手,号码牌倒扣在膝上,静待下件目标物出场。
“还有没有人加价?”拍卖师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整个会场:“一千九百万一次。”
“一千九百万两次。”
“一千九百万三次!成交!”
随着三声锤响落地,那件来自明代,被工匠们精雕细琢过的黄花梨山水屏风,终是等到了他的归属。
接下来连这几件全都是木雕品,前面那位“1号”先生像是故意找茬一样,每次都要和衡忆争个高低,偏生到了其他东西,他就又不竞价了。
几番争夺下来,两人激烈竞价在场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直到整场结束,衡忆只从他手中抢下了几件巴掌大小的摆件。
她只能借此安慰自己,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此行非空吧。
拍卖结束,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
衡忆陪着项成和到后面签了单子,师徒二人便直接坐上车,打算回项园了。
项成和低头从下方看了看衡忆的脸色,笑呵呵地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没。”衡忆摇摇头:“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小忆啊,万事皆是缘分,没拍到就正面我们和那些东西无缘,别放在心上。”项成和宽慰道。
衡忆:“嗯。”
项成和抬手捋捋下巴出花白的胡子:“不如多想想小刘今天中午做了什么好吃的。”
衡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