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帐篷,蒋乔已经急得脸都发白了。
瞧见顾诗筠头发凌乱,衣服上还有零星的血迹,她赶忙跑过来,问道:“顾医生,你去哪了啊?我刚才差点就出去找你了。”
顾诗筠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将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蒋乔绷直了腰板,“我的天,那产妇也是好运气,羊水都浑浊了,如果再耽误几分钟……”
她凉气倒抽,拍着脑门歪在一边,“……我坐小孩那桌。”
顾诗筠眉头紧蹙。
回忆起当时那么急迫的情况,那么恶劣的环境,她也不知道怎么就信心十足徒手接生。
现在想想,莫名地后怕。
她搓了搓脸颊,一层凝结的灰。
“对了,蒋乔,卫生间在哪?”
蒋乔为难说道:“这里条件太简陋了,暂时也没有地方洗漱,只能将就了。”
她顿了顿,又道:“但有个小股东的儿子,安排了三辆3A级房车,过几天就到。”
“小股东的儿子?”顾诗筠疑惑问:“咱们医院到底有几个股东?”
蒋乔掰了掰手指头,“没数过,少说也有五六七八个吧,控股的那个就是组织救援队的瑞士籍大老板,反正我都没见过。”
顾诗筠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她操心这个干嘛呢?
世和作为蓉城唯一一家顶级外资私立医院,有几个股东跟她有什么关系?
帐外的“沙沙”响的风尘终于停歇下来,透过透明的小窗户,漫无际涯的广袤雪山终于悄然露出了峰棱。
蒋乔盘腿坐在行军床上,困乏地往后扬了扬头,眼巴巴望着好像有点漏风的帐篷,“哎,要不是为了躲我妈安排的那些相亲,我也不会到这来。”
顾诗筠一听相亲,蜷缩着腿好奇道:“你家在催你结婚啊?”
“嗯……”蒋乔怏怏耸肩,无奈地点点头。
她忽地想到什么,问道:“哎对,顾医生,我听护士长说,你和你老公也是相亲认识的?”
顾诗筠心不在焉地听着,双目幽然发怔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低低嗯了一声。
然后,没有再说话。
蒋乔以为她困了,打了个哈欠,道了句晚安,便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狭□□仄的帐篷回归至夜空深邃般的静谧,没有起伏的尘土,没有终年积雪的山脉,更没有呼啸的寒风。
顾诗筠掩起被褥,只露出两只眼睛,透过缝隙看着天空中变幻莫测的星空。
曼妙神秘,美得绚烂怔目,却看不清背后的暗流涌动,陨石濒天。
看着银河睡觉,确实挺催眠的。
不过片刻的功夫,疲惫的眼皮沉沉落下。
来古圭拉的第一晚,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是两年前的春天。
为了应付爹妈喋喋不休的催婚,她一气之下参加了一个部队的相亲活动。
主持人热情高涨,
“各位尊敬的先生、小姐,欢迎来咱们蓉城望承公园相亲联谊活动……”
她坐在最边上,迎着对面一众整齐划一的天空蓝军装身影,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那盘瓜,时不时吃一块,时不时吃一块,不一会儿就见底了。
旁边坐了个打扮精致的女人,连眼睫毛都是才接的6D爆浓开花,忽闪忽闪,猫似的妩媚。
“你好,你也是老师吗?”
顾诗筠赶紧低声打了个招呼,说道:“不是,我是医生。”
短发女人笑笑,"哦,我以为你也是老师呢,因为我们学校所有的单身女老师都来了。"
嗤……
顾诗筠一听,手里的瓜都快掉地上了。
所有的?
铁饭碗挑铁饭碗都这么卷了?
她尴尬地点点头,“那……挺好的。”
等到了自由活动的环节。
主持人给每个女人发了一朵花,喜欢谁就放在谁的面前,如果男人接受了,就可以互相交换联系方式。
全体哗然唏嘘,
因为这也太费面子了。
顾诗筠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是女人先挑?
可一分钟之后,她就明白过来了,这是个豺狼多精肉少的时代,谁都不想要挑剩下的,周围的女人几乎都在争先恐后地挑选最优秀的那几个。
只有她愣坐在那,攥着一朵花,岿然不动。
本来就社恐,有那么一瞬,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天气太热,日头也逐渐高升,纵使头顶有一片树荫乘凉,也依然感觉燥热难耐。
忽地,她就感觉到左边不远处,有一道视线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转头去看。
一个男人坐在那,天空蓝的军帽下,是一双如同星辰般深邃的眸子。
她看着他。
他亦看着她。
顾诗筠心跳倏地加快,慌忙又将脑袋扭了过来。
可就算她把头转过来了,也依然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没有挪动过半分。
她镇定片刻,又悄悄转头去看。
正巧……
就看见刚才那个短发老师把花放在了人家面前。
男人笑笑,淡淡拒绝了。
顾诗筠抿了抿唇,算了,打扮那么漂亮的老师都不喜欢,自己这种清汤寡水的还是别去自讨没趣了。
似是无一入眼,男人接连拒绝了好几朵花。
也罢、
顾诗筠随手将花搁在桌子一旁。
然后,继续拿起一片西瓜。
可没吃几口,心底总有一种千丝万缕的莫测感,促使她再一次鬼使神差地转头。
然而座位已空,人也不知去向。
失望总是大于期望,更是让人应接不暇。
顾诗筠呆呆愣滞了一瞬,又慢吞吞地将不听使唤的脑袋转了回来。
但下一秒,她就发现刚才那个男人已然站在她的面前。
“…………”
毫无预兆地,目光猝然相接。
心口仿佛揣了一只失魂的兔子,砰砰跳得厉害。
他凝视着,沉声说道:
“顾医生,你的花掉了。”
灼目的阳光在树荫婆娑间变得丝丝缕缕,一瞬间,连思绪都模糊了。
即使刚才那声音格外清晰,落入耳中也在意识的挣脱里分崩瓦解。
顾诗筠脑袋里突然“嗡”了一下。
除了那声能唤醒大脑皮层的“顾医生”,她根本就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见她有些没回过神来,男人朝她座位下指了指,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顾医生,你的花,掉了。”
他的语速放得很缓,咬字清晰,浑厚深沉,穿入耳膜的时怦然放大,顾诗筠心口一颤,这才噌地一下反应过来,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她随手放在桌子上的那朵花,就这么歪歪斜斜躺在地上。
花瓣沾着泥土,露水犹在。
可能是胳膊肘碰掉的,也可能是有风吹过,但总之,她没把心思放在这朵花上。
“喔……”
顾诗筠局促地点了点头,赶紧去捡。
然而她刚刚弯下腰,对方也同时俯身蹲下,伸出了手。
碰到花瓣的那一刻,二人指尖倏忽间碰撞。
男人沉吟:“我来。”
只一秒、火花般耀眼,顾诗筠便触电似的将手缩了回来。
头顶的阳光依然照耀着花瓣上的露珠,透明的光介质将二人近在咫尺的脸更拉近了几分。
女人的呼吸轻轻柔柔,风吹花落,带着一阵香味。
男人稍稍顿了顿,依然从容不迫地将花捡了起来。
顾诗筠也没想太多,赶忙伸手说道:“谢谢。”
可没想到的是,男人并没有把花递还给她,而是缓缓转身,自恣泰然地坐在了她的身侧。
“……?”
顾诗筠的手直接僵在半空,“这是我的花……”
二人距离不过分寸,可这种距离怎么可能浅尝辄止。
男人当然知道这是她的花。
他若有若无地抵了抵下颌,打量着手中的花,淡淡道:“顾医生,不好意思,我不太想你把花给别人,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顾诗筠瞳孔微缩,诧异地抬起头。
目光从男人手上的那朵花,缓缓落在眼前的果盘甜点上,又从果盘甜点上涣散到树荫下的一群人。
最后,视线在阳光下模糊得满是光斑,却依然清晰可见不远处那个短发女老师的表情有多么震惊。
因为这花不是她主动送出去的,而是这男人亲自过来“捡”的!
顾诗筠犹犹豫豫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更不敢仔细去看他。
阳光与微风交织出浮躁不定的热浪,繁花尚未开到荼靡,活动依然在继续。
没人为了退让而逃避,本来就是相亲,单身男女共处,下一步是什么大家都知道。
他目光灼灼,沉了沉声音:“顾医生,花在我手上,你并没有执意要回,我也不打算放手。所以,游戏的规则,你应该知道吧?”
思忖片刻,顾诗筠看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
程赟。
默念入心,她慢吞吞地说:“我是个医生,平时很忙。”
程赟理解地说道:“我也是,部队里每个人都很忙。”
顾诗筠沉吟几秒,又道:“我忙起来经常不回家。”
程赟依然缓声附和:“我也是,但我是不能回家。”
不能回家?
还有这种好事?
早也见不着、晚也见不着,
距离才能产生美,没有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片刻后,顾诗筠踌躇着深吸一口气,磕磕绊绊道:“我还没买房,是租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手指摩挲着白色裙摆的内褶,紧紧张张地抬眼看他。
可还没看清几分,又在他深眸探究的目光里仓惶低下了头。
静静地,等着他的“我们不合适”。
偏偏的,结果却并不如她所料。
他睃了她一眼,不疾不徐道:“没事……”
“……?”
顾诗筠不明所以。
程赟微微侧过头,眼中透着质本诚挚的认真,就跟面对首长做汇报似的,坚毅果决不容任何差错。
“我都有。”
“房和车,都有。”
“工资,也可以都给你。”
他说完,略一沉思,似是汇报结束,就这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等待她的最后回应。
话都到这份儿上了,顾诗筠也顾不来许多,没来由的情绪作祟般在心中咕咚咕咚地跳跃,大脑短路似的直接懵在了那。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更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明明是初临盛夏的暖阳,知了纷飞上了树,吱吱个不停,却在这一刻阒然无声,只余下怦怦的心跳。
程赟微微蹙眉,好整以暇地问她:“顾医生,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语气加重在“顾医生”,尾音冗长却带有不容置喙的果断,不用想便知,他是有目的的。
可能一来,就已经锁定好了目标。
顾诗筠也知道自己的此行目的。
必须带一个回去。
男的、活的。
既然要带,带谁不是带,不如就眼前这位?
十八岁就上交国库,三围三观三代都是国家帮忙选好的,学历学识学术也在金字塔的顶端,就连身高都长在了她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45°角上。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顾诗筠眼帘微微颤动,随着他一瞬不瞬的目光,在一片芒种时节的雀鸟声里,忽地伸手,扯了扯那件天空蓝上衣的袖口。
肌理涩涩。
袖口的扣子冰冰凉凉。
她张了张嘴,将脑袋微微靠近了一些,小声问道:“我就一个问题,能不能不谈恋爱、直接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程赟: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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