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的少年手里牵着一个老奶奶,他的模样阳光秀气,路过的女孩子大多会回头看他一眼。
仔细看,少年的眉眼和周依寒还有几分相似。
周依寒戴着口罩,深怕不远处的人会发现自己,连忙拉着钟吟躲在拐角。
反观钟吟,她倒是大大方方的。
“诶,你弟弟长得好帅啊!”钟吟的目光肆无忌惮落在少年身上,“叫什么来着?”
周依寒小心翼翼注视着眼前的人,回答:“现在改名陈嘉石了。”
“哦,跟你妈那边姓了啊。”钟吟道。
周依寒点点头。
天大地大,她幻想过很多种和陈嘉石相遇的场景,却从未想过这一刻会真的发生。
中国真的很大,若是不想见一个人,可以一辈子都不见面。
周依寒上了大学之后就再也没有主动和家里有过联系,倒是有几次偷偷摸摸回去,但都只是远远看一眼。
这个世界上,唯一让周依寒挂念的亲人也就只有陈嘉石了。
“旁边那个老太婆是你外婆吗?”钟吟问。
“嗯。”
“长得倒是还挺精神的。”
“她以前是镇上卫生院的,现在退休在家里养老了。”
钟吟闻言轻叹一口气:“看起来是个挺有知识涵养的老太婆,怎么就那么重男轻女呢?”
“老一辈的思想观念吧。”周依寒见少年拉着老人继续往前走,忍不住也跟上。
即便外婆已经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但周依寒看到她的时候莫名还是会有些害怕,脑子里自然而然的就会浮现小时候外婆凶她的画面。
钟吟没有拦着周依寒继续跟上去,想起了些什么,问:“对了,你亲爸和你继母也生了个儿子?”
“嗯。”
“所以,当时你亲爸爸有了外遇重组家庭生了个儿子,你亲妈带走你亲弟弟,你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就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没人要?”
周依寒闻言苦笑。
父母离婚的时候她还不到十岁,两家都不要她,就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子。周依寒印象很深刻的是,那天县城刚下了一场大雪,她放了学跑到外婆家里,外婆隔着窗户让周依寒回去找她的爸爸。
周依寒身上的雪都积了一厘米厚,外婆还是不放她进屋,没办法,她又只能徒步走五公里到了爸爸那里。
一到爸爸家门外,周依寒冷得直接晕倒在了门口。是邻居发现后疯狂敲家里的门,继母才给开的门。
这些事情现在想想好像还挺残忍,但那个时候的周依寒却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多可怜。
她早自己习惯了自己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唯一的念头就是可以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钟吟心里有句麻麻批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女孩子就不是人吗?还有,你父母那边是有什么皇位要带把的人继承吗?”
钟吟的声音太大,以至于身边的几个游客都纷纷侧目。
周依寒连忙捂住钟吟的嘴巴,示意她小声一点,“你那么激动干嘛?”
“想想就来气啊。”钟吟说,“难道你不气吗?”
“我要是天天为了这事生气,我还过不过日子,还要不要活了?”周依寒倒是看得很开。
不远处,少年牵着老太太还在继续往前走。
B市是个旅游城市,这里也是影视基地,每年来旅游的游客很多。
五月下旬的天气舒适凉爽,最适合旅游。
周依寒拉着钟吟跟了前面的人一路,也是巧合,跟着跟着就跟到了她们剧组今天拍摄的地方。
今天《律政佳人》的拍摄因为没有周依寒的戏份,所以摄制场外的LED屏幕横条上没有写周依寒的名字。
周依寒莫名松了一口气,幸好她今天休息。
钟吟问周依寒:“为什么不上去打招呼。”
“不敢。”周依寒道。
“为什么啊?”
“因为我没有出息啊。”周依寒自嘲。
算算时间,从她上大学到现在,和弟弟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三年前,周依寒过年前夕回了一趟县城,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见一见陈嘉石。
姐弟两人见面了自然是很开心的,抱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陈嘉石一直夸姐姐变漂亮了,周依寒也比划着已经高出了自己一大截的陈嘉石。
外婆这次倒是没有赶走周依寒,而是在饭桌上不留情面地数落周依寒:“这几年在外面做什么了?你不务正业就算了,别回来把你弟弟给带坏了。你弟弟以后可是要当医生的,不像你。”
一句话,把周依寒贬低地一无是处。
也的确,那个时候的周依寒真的一无是处。
陈嘉石当时就听不下去了,狠狠凶了外婆一句:“你有完没完啊!我姐姐一年才回来一次。”
外婆是宠爱陈嘉石的,被这么一怼也数不出话来。
当天下午周依寒就借口要工作离开,没敢再留下来。
周依寒临走时,外婆追了出来。她还惊喜外婆居然会出来送一送自己,没料到外婆却说:“周依寒,你以后不要再来找陈嘉石了。你要知道,我们不同姓,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周依寒忍不住说:“外婆,可是我们是姐弟。”
外婆脸色不好:“你周家那边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吗?”
就这样,三年时间过去了。
现在的周依寒在外婆眼中估计还是那个不务正业的人吧。
可如今弟弟就近在眼前,周依寒多想上去跟他打声招呼。
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问陈嘉石。
“你现在多高啦?”
“都一米八几了吧?”
“考上理想的大学了吧?”
“有没有想过姐姐?”
可周依寒却不敢上去。
就在周依寒犹豫之际,身旁的钟吟大胆地朝面前的少年走了过去。
周依寒拉都没有拉住钟吟。
钟吟和周依寒从大学认识至今,两个人关系不比亲姐妹差。关于周依寒的很多事情钟吟都知道,更别说这个弟弟。
钟吟大胆地走到陈嘉石的面前,佯装撞了对方一下。
陈嘉石表现的没有不耐烦,绅士地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啊。”钟吟说。
陈嘉石微微笑着摇头:“没事。”
“能加个微信吗?”钟吟直接开门见山。
陈嘉石一怔,有些不自然地看了钟吟一眼。
钟吟这个长相,放在美女当中都是出挑的,更别提陈嘉石一个正值情窦初开的少年,难免脸红。
“抱歉。”陈嘉石开口拒绝。
钟吟却不依不饶:“加一个呗,不然我赖着不走。”
陈嘉石见这个阵仗,没办法只能拿出手机添加钟吟为好友。
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的周依寒简直没眼看,她在钟吟回来的时候连忙找了个小角落躲着,确保那边的陈嘉石不会看到自己。
不多时钟吟回来,拿着刚和陈嘉石加为好友的手机在周依寒的面前晃了晃:“诶,请问我能勾引你弟弟吗?”
周依寒笑:“没问题啊,只要你能追得上我弟弟。”
“喂,周依寒你是在质疑我的魅力吗?”
“当然不是。可是,你这样算不算是老牛吃嫩草?”
“周依寒!”
“阿吟,你教我的,认真你就输了。”
闺蜜两人逛完回到酒店是晚上下午四点。
一到酒店房间两个人就累得倒在床上,懒得动弹。大包小包的东西倒是买了不少,心情自然很不错。
钟吟趴在床畔,朝周依寒嚷嚷:“你男朋友呢?快拉出来让我见见。”
周依寒捧着手机说:“他好像在忙。”
钟吟这会儿也是困的不要不要的,打了个哈切说:“那我先睡一觉。”
“嗯。”
段卓佑这些日子待在B市也没闲着,似乎是有个影视基地的项目要落成。周依寒那天无意间看了眼招标合同,金额吓人,是她这种平凡人所不能想象的。
想到段卓佑“日理万机”,周依寒怕打电话过去会打扰他,于是给他发短消息。
周依寒:【在忙吗?】
周依寒:【我和闺蜜逛完回来了。】
段卓佑:【在楼上。】
段卓佑:【要上来么?】
周依寒:【不了,她要先睡一觉。】
段卓佑:【我问你要上来么?】
周依寒:【我不上来。】
段卓佑:【嗯。】
周依寒忍不住调戏段卓佑:【你想我吗?】
段卓佑:【想。】
周依寒:【想我上楼吗?】
段卓佑:【想。】
周依寒:【嘿嘿。】
周依寒:【我就不上来。】
段卓佑:【嗯。】
和段卓佑这个人聊天能把人聊死,他话少得可怜,基本上都是周依寒问一句,他回答一句。
不过他们两个人这段时间到底是天天能够见面,有什么话当面聊显然更畅快。周依寒知道他的性子,倒也不介意什么。
周依寒这个时候当然不可能扔下自己的闺蜜跑上去找段卓佑的。
她趴在床上,不一会儿手机响起了消息提示音,显示“CHENJIASHI通过您的好友请求”。
chenjia侍就是陈嘉石。
周依寒的心跳都跳出嗓子眼了。
这些年她一直没有弟弟陈嘉石的联系方式,也不敢联系。如果不是重要大胆地上前去陈嘉石的微信,她也不敢加弟弟为好友。
还不等周依寒组织语言给陈嘉石发什么消息。
那头已经发来了一个问号。
周依寒的微信昵称是一只小兔子的图标,朋友圈也是仅三天可见。
犹豫了一会儿,周依寒也学钟吟直接了当。
小兔子:【陈嘉石,我是你姐姐,周依寒。】
小兔子:【嘿嘿,好久不见了。】
让周依寒万万没有想到的,陈嘉石更直接,直接发来了视频连接。
吓得周依寒连忙选择挂断。
chenjia侍:【为什么不接?】
CHENJIASHI:【你就那么狠心,这三年都不回来一次?】chenjia侍:【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小兔子:【对不起。】
chenjia侍:【别跟我说对不起。】
聊天很显然陷入了僵局。
周依寒咬着自己的唇,一种无力感袭上心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和陈嘉石去解释自己这些年的平庸,也不知道怎么去诉说自己的无能。
就在周依寒心灰意冷的时候,陈嘉石再次给她发来了语音短消息。
chenjia侍:【姐姐,我想你了。】
是语音消息。
周依寒小心翼翼地点开,清楚地听到陈嘉石的声音:“姐姐,我想你了。”
就这么一句话,听得周依寒瞬间泪如雨下。
这些年,走南闯北,遇上再困难的事情,周依寒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以前舞蹈练功的时候别人都疼得嗷嗷叫,她可以咬着唇一直把嘴唇咬破都不叫一声。遇上角色被抢,她也是只安慰自己后面还有机会。
可就是陈嘉石的那么一句话,直接让周依寒崩溃。
周依寒见钟吟躺在一旁呼呼大睡,不想打扰她休息。于是她就一个人捧着手机到了卫生间里关上门,又听了一遍陈嘉石的这条语音消息,一个人蹲在地上偷偷地哭。
她好难过啊,难过到只能以最没用的方式来发泄。
陈嘉石的消息继续发过来。
chenjia侍:【姐姐,你在b市对吗?】
CHENJIASHI:【下午过来加我微信的小姐姐是不是和你认识?】chenjia侍:【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周依寒双眼被泪水模糊,她用自己的手背擦掉眼睛里的泪水,给陈嘉石回复消息。
小兔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兔子:【可不可以不要再问了。】
chenjia侍:【好,我不问。】
屋漏偏逢连夜雨。
周依寒又来了大姨妈,小腹疼得她直接缩在床上起不来。她这会儿倒是真的可以借着姨妈的痛大哭出声,哭得眼睛都肿。好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难过一并发泄出来,不管不顾。
钟吟望着周依寒这张委屈巴巴的小脸,又心疼又无力,抱着周依寒哄:“小乖乖,很疼吗?不哭了好不好?”
周依寒小小一只抱着钟吟,一抽一抽地哭:“阿吟……我好疼啊……呜呜呜……为什么要来大姨妈……为什么做女孩子那么难……”
她哭着哭着就开始流露出心声:“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所有人都不要我……阿吟……我好难过啊……肚子好痛好痛……”
钟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依寒,也让她吓了一跳。
她能做的只是好好安慰周依寒,希望她不要再那么伤心难过。
周依寒在钟吟面前就像个无拘无束的小孩子,她哭累了,彻底放松下来后躺在床上睡着。
那只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准时在晚上六点响起来,是段卓佑打过来的。
段卓佑作为周依寒的男朋友,是要介绍给她唯一的闺蜜钟吟互相认识。
电话是钟吟接的,说:“段先生是吗?小依睡着了。”
段卓佑很是周到,既然如此就不用叫醒周依寒,他让人把美食送到她们的房间。
他顺便也礼貌地跟钟吟自我介绍,是周依寒的男朋友。
不过钟吟这一关却不是那么好过的,躲得了今天的见面,躲不了明天的见面。她总要当面刁难段卓佑一番,好让对方知道周依寒也是有娘家的人,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周依寒这一觉从下午五点多一直睡到晚上十点。
醒来时她有一刹那恍惚自己身在何处,一旁的钟吟笑眯眯地看着她问:“睡够了吗?”
周依寒反应过来:“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外面的天早就黑了。
钟吟说:“也就那么五个小时吧。饿了吗?你男朋友特地让酒店给你准备了澳龙。”
周依寒还真的饿,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大快朵颐。
“肚子还疼吗?”钟吟问。
周依寒摇头:“吃了药就好多了。”
钟吟正对着镜子抹口红,转过来问周依寒:“这个颜色怎么样?”
“好看的。”周依寒说,“你要干什么去?”
“夜店啊。”钟吟朝周依寒扬扬眉,“要一起去吗?”
周依寒下意识摇头。
她没有去夜店的习惯,也几乎不怎么去。
偶尔遇上剧组朋友的聚会,即便是去了夜店,她也是最早回来的那个人。
钟吟了解周依寒的个性,也不强求,“那我就自己一个人去玩儿啦。”
“一个人可以吗?”周依寒的意思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钟吟乐不可支,“周依寒,你当我三岁小孩呢啊?我只身一人跑去巴黎闯荡的事情你都忘了。”
话虽如此,周依寒难免还是担心,“夜店那种地方始终不太安全。”
“怎么不安全啦?”钟吟无奈摇摇头,“我这种老油条你还担心?安啦。我都好久没找男人了,想开开荤了。”
周依寒一听钟吟要开黄腔了,立马规规矩矩吃自己的东西。
说到开荤这件事,钟吟不免调侃周依寒:“喂,加油破处哦!”
周依寒给了钟吟一个白眼:“你快滚啦。”
“得你吃完我就走。”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还要你陪着吃东西啊?”
“心里还难受吗?”
周依寒摇摇头:“不难受了。”
钟吟走过来戳了戳周依寒的脑门,“你啊,真是没心没肺的。”
天大的事情,周依寒解决的方法都是睡一觉起来天下太平。不管睡觉之前她哭得有多伤心,一觉睡醒,又跟个没事人似的。
但到底是之前哭得太久了,周依寒这会儿眼睛都还是肿的。
“对了,你男朋友之前给你打过电话了。”钟吟说。
周依寒眼底放光:“他说什么啦?”
“啧啧,瞧你那样。他能跟我说什么啊?”
“那你没有跟他说我哭了吧!”
钟吟笑嘻嘻的:“当然要说的。这个时候就要体现你娇弱的一面,好让他产生保护欲的时候。”
周依寒望天花板。
钟吟一脸善解人意:“我怎么好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呢?热恋期嘛,我懂的。”
周依寒:“……”
钟吟走后,周依寒也去洗了个澡。她望着镜子里自己这双红肿的眼睛无可奈何,只能拿出一对眼膜出来敷在眼睛上死马当成活马医。
睡了一觉后的周依寒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困意,她躺在床上刷了一会儿手机,感觉到小腹还是坠坠的有些难受。
每次来大姨妈都是这样,她倒也习惯了。
晚上十一点,周依寒从自己的房间里溜出来,目标是顶楼的总统套房。
真让她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她还有些不习惯,毕竟这些天都是往楼上跑的。
刚到电梯,周依寒就十分不幸的遇上了从楼下上来的冀邱。
冀邱双手插在兜里靠在电梯扶手上,懒懒地朝周依寒扬眉:“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周依寒也没有扭捏,直接道:“找我男朋友。”
冀邱摇摇头:“啧啧。话说,你把老段拿下了吗?”
周依寒瞪了冀邱一眼:“要你管。”
冀邱猜到什么:“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你闭嘴!”
电梯到达冀邱所在的楼层,他临出门前拍了拍周依寒的肩膀:“加油哦妹妹!哥哥等你们的好消息。”
段卓佑的作息其实很规律,这个点其实也到了他休息的时候。
尤其今晚,他以为周依寒和闺蜜一起不会再上来,所以也就早早休息。
可到底是习惯了身边有个小家伙在,一时半会儿不太适应。
房间里一片漆黑,周依寒偷偷摸摸进来,悄悄掀开被子钻进来。
段卓佑这点警觉也是有的,早在房门被打开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周依寒刚钻进被窝底下,就被他的长臂一捞,整个人被他拉到怀里圈着。
“肚子还疼吗?”段卓佑贴着周依寒的脸问,声线都还是哑哑的。
周依寒顺势伸手环住段卓佑的腰,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乱抱?”
段卓佑唇角扬起一抹笑,“除了你,谁敢上我段卓佑的床?”
他说着,一并将自己温热的掌心贴在周依寒的小腹上。
周依寒问段卓佑:“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没有。”段卓佑说,“正在想你。”
“想我什么?”
“想你为什么哭鼻子。”段卓佑低头吻了吻周依寒的额,“今天遇见谁了?”
周依寒老实回答:“我亲弟弟。阿佑,我没有跟你说起过我的家人吧。”
“嗯,没有。”
“你想听吗?”
“不想。”
周依寒皱眉:“难道你都不好奇吗?”
“不好奇。”段卓佑实话实说,“我在乎的人只是你,你家人是谁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