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车渐渐靠近,季颜也终于看清楚了——不得不感叹,有时发出“咚咚咚”声响的不一定是大车,还可能是破车。
季颜今天从医院出来后就去找了村长和云觅舟,他们也早早起床了,季颜说那车子必须好好修理一次,还打了修理厂的电话,让他们下午就来把车拖走。
云觅舟答应的好好的,还说要带三丫头去买些东西再回村里,于是季颜自己来赶公交回村了。
结果,意外在半路逮着她开车回来。
这人不仅开那几乎报废的车,还一只手搭在门外,看见季颜就兴高采烈的挥手。
季颜感觉一身的血都往脑门上涌。
车子碾过碎石伴着轰隆隆的声响,踩下刹车后发出一声犀利的“嘶”,稳稳停在季颜面前。
“嗨嗨嗨!季老师怎么在这儿啊。”云觅舟没心没肺的说。
“先别管我了,你这人是横竖不听劝的吗?”季颜说。
“啊。”云觅舟挠挠头,又笑起来,“对不起啦季老师,我下次一定不开它了!你看,我都没用它来带三丫头了,我有进步啦,原谅我吧!”
她笑得很开心。
她本就长了一张乖巧可人的脸,扒在门边眨巴大眼睛求季颜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天真无邪小女孩。
季颜很不想点头,但脑袋不自觉的往下点了两下。
云觅舟笑得更灿烂了。
虽然同为女人,但不得不说云觅舟和季颜就像一对反义词。
不过也好在云觅舟叛逆了一次,否则季颜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把宋南雪弄回去。
“我说季老师啊,他就这么出来没事吧?”云觅舟换到了副驾驶,照样一只手搭在车窗上,半个脑袋都伸出车窗。
“别叫我季老师了,叫我季颜吧。”
“好好好,季颜。”云觅舟又笑了一下。
季颜专心开着车,瞄了一眼后视镜。
宋南雪因为疼,正裹紧衣服蜷缩在后座,待会要是赶上刹车或者减速,他铁定滚下来。
“他要找死,别人管不着。”季颜淡然开口。
云觅舟愣了一下,看看宋南雪又看看季颜,很快又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你们两口子可真有意思!”
季颜下意识想要反驳她,但话到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和宋南雪的确还是夫妻,是政府承认的合法夫妻。
山路弯弯绕绕,冬季的冷风像夹了细碎的刀子,一股脑吹进漏风的车窗,吹得季颜微微眯起眼睛。
好在今天天气还不错,没到正午便出了太阳,阳光洒在前行的路上,连带吹进来的风也暖和几分。季颜的心情渐渐放松,闲的无聊和云觅舟聊了起来。
云觅舟是个很有趣的人,鬼点子一个接一个,而季颜又勉强算个懂得多的人,两个人十分投缘。
“你也是仰城大学的么?”季颜问。
云觅舟点头,“是啊,咱们还是同一届。”
“你哪个系的,我从没见过你。”
“我学机械的。”云觅舟摊摊手,“你没见过我,但一定听过我的事。”
“噢?”
“大二那年有个人从澜桥经过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池子里,把澜桥压断了,还把池里天鹅吓跑了一只。”
“那个人就是你吗?”季颜没忍住,笑了一下。
这件事在他们大二那年非常知名,因为澜桥是仰城大学内主要道路上的一座桥,是从求知楼到求实楼的必经之路,澜桥断的那些天前往求实楼做实验的学生们需要绕将近一公里的路。
那段时间很多人骂那个把澜桥压断的人,就连季颜也暗中埋怨过两次。大家都以为多半是个三百斤的胖子,谁能想到是这么个娇小姑娘?
“它那豆腐渣工程,哪里怪得着我,我还被吓一大跳呢。”
“的确,不过你也一举成为校园风云人物了。”
云觅舟笑了笑,“说起这个,我可记得我们那届还有一个风云人物。”
“还有谁?”
“我猜……”云觅舟笑着,“是你。”
季颜愣住。
“大三那年有个女生,据说不住校,每天都有豪车来校门口接送她。”云觅舟眯起眼睛贼眉鼠眼凑近季颜,“是你吧?”
季颜被她那样子弄得起鸡皮疙瘩,两手握紧方向盘目不斜视,“当然不是。”
“不是?”
“我们学校在市中心,那地段寸土寸金,有钱人家的孩子很多,豪车也不稀奇吧。”
“不不不,那可不是一般的豪车呢。而且每次来接那女生的车副驾都坐着一个男生。”云觅舟嘴巴笑成了一条弧线,转头看了一眼缩在后面几乎被她们忘了的宋南雪,“是宋老师吧?”
季颜嘴角抽搐,“你看他像有钱人吗。”
“可别唬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云觅舟撅嘴哼了一声,“前天宋老师刚来的时候大衣上别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胸针,要这么多。”
云觅舟伸出手指,比了个六。
“假的。”季颜说。
“假的?不可能。”
“顶级高仿。”
云觅舟气笑了,“你骗傻子呢?”
季颜这副死不承认的样子倒是难为到云觅舟,无论怎么说她都咬定那不是她。
但即使她不承认也没关系,云觅舟几乎能笃定那就是他俩。因为有一次云觅舟亲眼看见了女生上车,她身上穿的裙子正是季颜昨天穿的裙子。
那裙子不是名牌制品,花纹独特,撞衫概率实在不高。
“我们俩都穷得揭不开锅。我没正经工作,偶尔跟着老师去倒卖石头,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季颜微微仰起头,看着眼前蜿蜒的山路,“宋南雪无业游民。”
“哈哈,无业游民?”云觅舟越发觉得季颜这两口子有意思。
“我没有夸张。”
“但是你说的不对。既然来这里做支教那就是老师,村里包吃包住,每个月还会给一点补助,这算正当职业了吧?”
“……”
季颜语塞,“算吧。”
眼前的山路变得越来越粗糙,到达村口那条路前水泥都铺的十分敷衍,车子颠簸的厉害。
没一会儿,车轮碾过一个小路坑,整辆车都狠狠抖了一下。
“嗵!”
后座的宋南雪掉了下来。
“呀,宋老师?”云觅舟吓了一跳。
“自作孽。”季颜低哼一声,猛踩油门大转弯往村里开去。
季颜像极了刚办完绑架大活人的勾当,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大道将车子开得飞快,穿梭在村子里,一溜烟便抵达宋南雪那屋子前,架着宋南雪进门一股脑将他扔进屋子就离开了。
云觅舟觉得按她这样折腾,迟早得出人命。但季颜坚称宋南雪是个打不死的小强,又弱又强。
虽然每天看着病怏怏的,但无论怎样就是不会死,次次都能挺过来。
“你可真行。”云觅舟感叹。
空荡阴冷的客厅里,宋南雪独自趴在地上,地砖将四野山间的冷都了吸进去,变得冰凉刺骨,冻得宋南雪手指发僵。
但他不想动,也动不了。
自以为是跟季颜叫板,强撑着走的那几步摔得他头晕眼花直犯恶心。
妈的。
宋南雪在心里悄悄骂了一句脏话。他不擅长说脏话,这么多年也就学了这么一句。
他怎么还敢激怒季颜?
想到那几句盛怒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宋南雪肠子都要悔青了。
可一回想到季颜那高高在上让他求她的样子,心里又忍不住怒火冲天。
这女人当真是铁石心肠,都那时候了还搞这一套。
一副他不低头就要把他扔下不管的样子。
真是——
妈的。
“咳,咳咳。”宋南雪咳嗽几声,一只手撑在地上,认命的自己爬了起来。
他倚着木质沙发坐在地上,缓慢擦拭着手背上的血迹。
感觉到脸上也是黏黏糊糊的,宋南雪把手机拿了出来,擦擦屏幕上的灰,从黑色屏幕上的倒影看见了自己脸上的划痕。
“丑……”宋南雪喃喃念了一句,抬起手指碰了一下,刺痛迫使他停了下来,无奈将手机放到一旁。
这才第三天就搞成了这副狼狈样子,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搞不好他小命丢在这里了,季颜都不愿意跟他回去。
他的两腿随意平放在地上,膝盖和脚踝都有撕扯般的剧痛,裤子已经和干涸的血粘在一起。
宋南雪缓缓曲起左腿,一只手扶着膝盖,一只手拉住裤腿。
因为能预想到多痛,宋南雪的眉头深深皱起,嘴唇又绷成了一条直线。
深呼吸一口气,宋南雪拽住裤腿猛的往上一拉。
与布料粘连的皮肤原本已经静止,因为他的撕扯,尚未结成的痂再次开裂,硬生生将一层皮肤剥离开来。
季颜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一个消瘦苍白的男人静静坐在地上,低头看着他那血淋淋的膝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拿去。”
季颜顺手将一包东西扔给他。
薄薄的塑料袋里装了酒精、碘伏、双氧水、棉签、纱布。
虽然季颜跟云觅舟说宋南雪是打不死的小强,但正如她先前所想:宋南雪如果出了事,无辜的万安村会受到恶劣的影响。
因此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找出临行前薛书珩帮她准备的药,慢吞吞送了过来。
“季颜……”
宋南雪嘴唇微张神情呆滞,一双好看的眼里写满了惊愕和不可置信。
季颜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出去。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