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季颜没睁眼睛,窝在床上凭着感觉接了电话。
“季老师,还没起床?”
是薛书珩的声音。
依然是那云淡风轻、笑意浅浅的语气,薛书珩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在享受生活。
“起了。”季颜说。
“起这么早,吃午饭了吗?”
“……”
“吃早饭了吗?”
“吃了。”
“低级骗术。”薛书珩笑了两声,停顿一下似乎是去喝了一口茶。
“薛老师,你很闲。”季颜无奈。
“那倒没有。”薛书珩放下茶杯,“我是来告诉你,昨天冯营回来说安德利后悔了,配石他不想用超圣了。”
“他想用什么?”
“他还没有想好,并且说想问问你的意见。”
季颜的眉头又皱起来,沉默片刻又低声说:“你让他联系设计师,我就一卖石头的。”
“哈哈,意料之中。”薛书珩又笑起来。
季颜这人崇尚质朴纯粹,不喜欢给自己加太多包装。薛书珩的对外身份是珠宝公司老板,而季颜的对外身份则是石头贩子。
以前他们师徒俩的销售组合,是一个优雅讲究的处女座男老师和一个朴实无华的直肠子女学生。
季颜放下电话还想再睡一会,但闭上眼脑子却越来越清醒,最后只能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
不知道昨晚医生都做了些什么,季颜睡着了,对病房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她昨晚似乎做了梦,又似乎没做梦,浑身倦意浓浓。医院里的床不够柔软,她总归睡得不好。
“姐姐。”宋南雪的声音传来。
季颜正蹲在床边穿鞋。深棕长筒靴边糊了很多泥泞,显得她有些狼狈。季颜两指提住靴筒,迅速拉起了拉链。
她并不想搭理宋南雪,但又听他说:“你昨晚一直说梦话。”
“……”
季颜穿好靴子慢吞吞站起来,回头看向他。
他的黑发耷拉,脑门上贴着蓝色退烧贴,脸色苍白,靠坐在床上,腰后垫了几个枕头。很像一只脆弱憔悴的小狗。
“吵到你了?”季颜微微挑眉。
宋南雪的脸上明显愣了片刻,又缓缓笑起来。
他笑意不浓,但眉眼弯弯,“你的梦话怎么会是吵闹。”
季颜呵了一声,转身就走。
“你说,南雪,我们应该出发去海边了。”
宋南雪垂头看着手背上的针,笑意淡去。
季颜的脚步声十分坚定,直接走出门去,没有回头。
宋南雪想叫住她,但她步履匆匆走得毫不留情,不给他任何机会。
这女人无论什么时候永远能拿捏住他。宋南雪暗叹一口气,打心底的佩服她。
以前是全世界对他最温柔的人,现在是全世界对他最狠心的人。他还病着,昨晚治了一晚上,她就这么扔下他走了。
宋南雪的眉头慢慢皱起来,右手抬起慢慢盖到左手背上,抓住针柄一用力,直接将留置针抽了出来。
血又无法控制的冒出来,宋南雪咳了几声,随意扯出一张纸揉成一团压住手背。
他来的匆忙,没想过这地方能冷成这样,也没带几件厚衣服来,昨天穿的大衣已经脏的不成样子。
宋南雪坐在床上看了一会,还是勉强穿上那脏大衣,起身走了出去。
他脑袋晕得厉害,踩在地上的脚步一个比一个虚浮。他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只手扶着墙,缓慢往医院外面走。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这小镇非常热闹,医院门口挤满了小摊小贩,有卖玩具的,卖日用品的,还有数不胜数的街边小吃。
四处吵吵闹闹,空气中还弥漫着独特的食物味道。大概是因为饿太久了,宋南雪闻着这味道感觉挺香的。
“土豆泥,鸡蛋饼,烤冷面!瞧一瞧看一看嘞!”
小推车旁的大婶吆喝着,看见宋南雪路过,赶忙殷切的唤他,“诶诶小伙子,要不要来一碗?”
宋南雪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的小推车。
小推车上挂着“芹姐小吃”几个五彩的字,最前面摆着几个不锈钢盆,盖子有些生锈发黑,还有一个大桶,桶里盛着一堆橙黄色黏糊糊的土豆泥。
她这小推车虽然小,但是东西很丰盛,在那土豆泥旁摆了很多瓶瓶罐罐,还有一碗肉沫酱一样的东西。
“来嘛来嘛,我这儿吃的多着呢,还有的坐。”大婶朝一旁努努嘴,宋南雪看见她推车不远处放着一张折叠小桌子,还有两个塑料凳子。
“我……”宋南雪有些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昨晚医生刚给他止住胃出血,他还不能吃东西。
“来来来!”大婶笑呵呵的,“你看你那么瘦,不多吃点怎么找媳妇?这孩子,来吧来吧,你坐那儿,我给你整个土豆泥儿!”
半推半就,宋南雪还是在那看着不太结实的塑料凳子上坐下了。
这对宋南雪来说是一场奇妙的体验,他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从没吃过街边小吃,也从没被陌生人这样热情对待过。
今天很冷,宋南雪昨天穿这身衣服就被冻的发高烧,今天病了一场更是扛不住冻,他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好在大婶的土豆泥非常温暖,捧在手里没一会儿就暖和起来。
“小伙子你是哪儿的人呐?”大婶闲着也是闲着,看跟宋南雪聊了起来。
“我是……”宋南雪闷着想了一会,“仰城的。”
“哟,挺远啊。”
“嗯。”
“那你是做什么的啊?”
“我是律师。”宋南雪说。
大婶这土豆泥味道竟然还不错,和肉沫酱搅合在一起,鲜甜适中,没有辣味。
“呀律师啊,真厉害,看你长得也好看,没少女孩追吧?谈了吗?”大婶说。
“……”
宋南雪沉默很久,脸颊莫名红了一点,低头看着眼前的土豆泥,低声说:“没有。我结婚了。”
“啊?都结婚了啊,看不出来,我以为你岁数还挺小。”
宋南雪低低应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在骗大婶,他虽然顺利通过了司法考试,但没有正经上过哪怕一天班,也没人帮人打过哪怕一个官司,他可能不算律师。而他虽然结婚了,但老婆恨不得他暴毙,跟他谈了很多次离婚。
大婶不知道这些,还以为他多好呢。
宋南雪在冷风里吃了小半碗土豆泥便实在吃不下去,胃里像起火了一样难受,吹了风头也开始疼起来。
大婶说这边没有直达万安村的车,只有一辆一天两趟的公交车可以到山脚下,还需要自己走上山。
虽然听起来就很折磨,但宋南雪也没别的办法。
离开大婶的小推车摊后冷空气很快又把宋南雪裹得严严实实,车站人很多,他独自倚靠着冰冷的车牌桩子,弓腰驼背。腿上的旧伤也都如数发作,疼得他想要满地打滚。
宋南雪两手抱在胸前低着头,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连呼吸都带着阵阵寒意。
他一度想要打电话给季颜,但手指刚摸到手机又慢慢放下了。
她不会管他的,他也不能再做让她烦的事了。
宋南雪感觉等了一辈子,终于看见那破破烂烂公交车的影子。
虽然那车看上去像是要立刻散架,但宋南雪看它像看见了救星。他运气不错,上车后正好赶上一个空位,赶忙坐了下去。
“咳咳。”宋南雪靠着座椅咳嗽几声,突然感觉自己比这车还破,颠几下就能散架。
车里人不多不少,不算太过拥挤。似乎有人买了葱饼,车内四处都弥漫着葱香味。宋南雪没坐过太颠簸的车,颠得他没一会儿就想吐,一闻到这葱香味更加受不了,胃酸几乎冲到喉咙来。
这车一路上只有几个站,开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停了一次。
这个站人很多,下了很多人又上了很多人,宋南雪在吵闹声中越发感到想吐,胃像被人拧成了结。
“诶诶,小伙子。”有人拍了拍他。
宋南雪睁开眼睛,看见是个抱着小孩的女人。
女人看着年纪不算太大,但头发白了很多,她怀中的小孩看上去已经上小学,个子高高,被瘦弱的女人抱在怀里,怎么看怎么奇怪。
宋南雪浑身难受的要命,脾气也莫名升了起来,哑着声音淡淡开口:“我不想让。”
“啊?”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没素质的人,周围人和女人都愣了好一会儿。等到女人反应过来,大骂声也响起来。
“你这么个年轻大小伙子占着座不让!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怀里的小孩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抖了一下,眼珠子转溜转溜看向宋南雪。
“大家伙来看看,这是什么人呐这,跟小孩子抢座位!”
女人还在大喊,面目已经有些狰狞。宋南雪感觉脑袋里钻进一条大虫子,仿佛要把他脑子搅成一团浆糊。
烦。
吵得烦。
旁边也有男男女女接连不断的开口:“这人干什么呢?还坐着呢?”
“这年头还有这样的人?”
“太过分了吧,赶紧起来!”
“对啊,赶紧起来啊!”
丢脸对宋南雪来说不算事,烦的是他们的吵闹声。因为自小的经历,他最不愿意听别人吵闹。
宋南雪扶着窗户刚要起身,突然听见不远处一个浅淡的声音传来:
“宋南雪,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