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雪。”
季颜的声音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阴冷,仿佛不是在唤宋南雪的名字,是要找他索命。
床上的宋南雪隐隐发着抖,费尽力气睁开眼睛看她。他那双阴鸷的眼睛此刻褪去了所有光芒,只剩竭力的苟延残喘,像极了路边垂死挣扎的流浪狗。
“姐姐……”宋南雪哑着嗓子唤她。
他嘴里还有血,将苍白的下唇染红了几分,滴落下来掉到洁白的床单上。
他这样子看得季颜倍感头疼。
“天哪,医生怎么说啊?”身后的云觅舟急忙问村长。
“我没听懂!那医生叽里呱啦说一大堆我是一句也没听懂!但是这看着多吓人啊,急死我了!”村长慌忙的说。
季颜叹了气,村长年龄大了,这样着急可别给他急坏了。
“你们放心,他没什么事。”季颜说。
现在时间已然不早,且不说村长和云觅舟明天有没有事,也不好让三丫头一个小孩子跟着在这熬夜。
“这边我来处理,别担心。”季颜说着,看了一眼时间,“但是现在回去太晚了,而且那车也不安全。”
“没事,我们在这儿陪着你。”云觅舟说。
“不用,医院里细菌病毒多,别久待着。”季颜想了想,决定出去帮他们找个酒店。
村长显然不是常住酒店的人,云觅舟这人看上去也不靠谱。季颜在街道上穿梭,皱眉搜寻着酒店的影子。
索性这镇子也没多大,镇上最好的酒店就在医院附近。季颜拿自己和云觅舟的身份证开了两间套房。
村长本想补钱给季颜,让季颜给拒绝了。像是看出来季颜不缺钱花,云觅舟也懒得提补钱了,跟季颜调侃了几句便催促她赶紧回去了。
将他们安顿好,季颜却没有立刻返回医院。
她脑子里一直在想,她有义务保障一同跟来的云觅舟和三丫头的安全,也理应照顾热心善良的村长,但是宋南雪——
她有什么理由继续管他的死活呢?
季颜站在医院门口台阶旁,缓缓点了一根烟。
今天一天抽了不知道多少根烟,要是让薛书珩知道了,一定得数落她几句。
冷风将烟雾吹得散乱,季颜也隐隐感觉到寒冷,不由得收紧了自己的大衣。
刚才走出门时她无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宋南雪冲她缓慢摇了摇头。她知道这意思:让她不要离开他。
回想起结婚那夜他神气十足的样子,坚定无疑的认为他从此能自由控制和折磨季颜。
季颜简直想笑。
这才过了多久,对她摇尾乞怜,重新叫她姐姐,一副离不开她的样子。
她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现在给宋叔打电话,派人来把他带走,就可以很长一段时间免除他的骚扰。
但她偏偏不想。
她更想看到这里的医生不熟悉宋南雪的病情,无法对症下药,把他疼得死去活来,最无助的时候还偏偏没有人在他身边。他那么怕孤单的人,这足够把他折磨疯掉。
那场面,该是什么样的?
宋南雪会不会像从前一样,玩笑似的让她在他的墓前放几瓶可乐?
脑中浮现着过去的场面,季颜的手指忽而微颤,只抽了三口的烟蓦然掉落在地上。
“混账东西。”季颜低声呢喃一句,静静看着地上烟头细小的声红光。
季颜灭了烟扔进垃圾桶,慢慢调头走回医院里。
按理说医院这样的地方应该是彻夜明灯,但这镇上的小医院黑黝黝的,只有侧门旁小小一间急症室的亮着。
季颜两手插在大衣口袋中,低着头慢慢走在昏暗的走廊里。
宋南雪那间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病房里开了灯,站在走廊一眼望去就能看见那微光。
以前的季颜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闹成这样。
季颜走进病房,立在床前看向宋南雪。
“说,哪里不舒服。”
不知是不是这一趟出去太久,宋南雪的状况变得更糟,已经有些睁不开眼,声音也微弱的厉害。
无奈季颜只能蹲下来,凑近了他。
“疼。胃疼,腿疼,头疼。”宋南雪低低的说。
“退烧没有。”
“不知道。”宋南雪低咳几声。
“不知道?”季颜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头很晕,很冷。”宋南雪说。
“那就是没退烧。”
“嗯。”宋南雪低低应了一声,慢慢伸出手搂住季颜的脖子。
他的脸近在咫尺,滚烫的额头几乎要碰到季颜的脸颊。他想让季颜像以前一样触碰他的额头,确认他有没有发烧。
“放开。”季颜说。
“……”
“放开。”
宋南雪不说话,季颜的眉头拧起,伸手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挪开。
宋南雪手背上扎着留置针,连接着挂的水。这镇上医院的输液架陈旧纤细,就那么随意一拉,只听“叮”的一声,架子直直往季颜倒来。
季颜蹲在地上挪不开,正回头怔怔看向架子,突然看见宋南雪伸手去挡住了那架子。
架子从他手背砸过去,将留置针针头拉出来一截,血立刻顺着针管回流,几颗血珠也从他手背冒了出来。
接着架子“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将他手背上的针头彻底抽了出来,纤细的血流顺着他的手背滑落。
宋南雪没力气抬头,闭着眼静静蜷在床上,任由胳膊垂落下去。
像是凭直觉替季颜挡住了架子。
季颜没说话,皱眉起身走了出去。
已是深夜,导诊台前只有一两个护士值班,坐在前面的护士一只手支着下巴昏昏欲睡,看见她站在导诊台前却一言不发,不耐烦的问:“什么事?”
“针抽出来了。”季颜说。
“什么?”
“318房最里面那个床,他的针抽出来了。”季颜补充。
“怎么搞的啊。”护士埋怨了一句,起身端起医药盘子往318病房走去。
护士打着哈欠,脚步有些拖沓,在医院地板上慢吞吞的走着,发出些许声音。
季颜沉默看着她走进病房,没有跟过去。
她的脑袋莫名很空,空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知道宋南雪生病该吃些什么药,她也知道宋南雪自己并不清楚。要是不告诉医生,他搞不好能疼死在那里。
恍惚间,她想起了宋南雪以前跟她说的话。
他说,那场事故之后医生告知他或许活不了多少年,让他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每天都要开心快乐。
说这话时宋南雪正在写卷子,他不喜欢语文,阅读理解题和古文题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他说这话只是想让季颜给他放放水。
但身为名校且每年拿奖学金的季颜自然不会给他放水,硬逼着他写那些题。
他拖拖拉拉软磨硬泡,一字一句,硬生生写了一下午才写完一张语文卷子。
时至今日,季颜都能回想起放下笔的那一刻,宋南雪脸上轻松又愉快的笑容。
他作为一个阴险狡诈的人,脸上很少露出那样的笑容。
或许从某个角度想,他也是个个性鲜明的大活人。死对曾经的他们而言,是一件不敢想象的事。
季颜垂头看着地板,想来想去,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如果宋南雪刚来就死在这里,那这里可能再也不会有支教老师来。
无奈叹了一口气,只能转身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医生你好。”季颜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值班医生看着像是刚毕业不久,留着小平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你好。”医生翻翻手里的资料,“你是谁的家属?”
“宋南雪,318今天刚送来的那个。”季颜说。
“哦哦,他的情况不太好哦。”医生在一堆资料里翻找一会,找出一张化验单举在眼前,“白细胞都一百多了。你是他的什么人?”
“熟人。”季颜说,“他在发烧,他吃药没用的,你直接给他打一针。”
“噢?”医生点点头,“他反复高烧一天了。”
医生拿着单子往318病房走,季颜顿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医生把蜷成一个虾米的宋南雪搀扶起来,让他仰卧在床上,又拿出听诊器听了他的心率。
“他没什么毛病。”季老师说,“估计有点胃出血,按你的方法随便治治就行。”
“这话说的,胃出血也不是什么小毛病呐。”医生说着,帮宋南雪盖好了被子,又拿出卡在口袋上的笔在本子上记了几句。
“要有止痛的就再给他打点,没有就算了。”
季颜说着,一手插在口袋里往外面走。她今天也累了一天,又是爬山又是开车,体力再好也疲倦了。
“诶,家属你去哪?”
“我回去了。”
“回去?”医生大惊,“不行,他这情况搞不好要手术的,你在这儿好好看着他,有什么事及时跟我们说!”
季颜皱眉,她觉得这个医生有点啰嗦,但一想起近年来越发紧张的医患关系,又看见那医生脸上的慌张,还是认命走了回来。
“好。”季颜说。
懒得多看宋南雪两眼,季颜借着医院里的水简单洗漱后选了个离宋南雪最远的床铺,关灯睡觉。
月光幽幽,穿过病房的窗户和栅栏落到地面。
宁静和谐的病房里,季颜能听见自己浅淡的呼吸声,也能听见不时传来的宋南雪竭力压制的咳嗽声。
以前的恨不得全世界都围着他转,现在还学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了?
季颜冷笑一声,心里只觉得讽刺。
闭上眼一觉睡去,第二天季颜早早的便被手机铃声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