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等死吧。”
这话在走出很远后仍然持续回荡在季颜脑海中。
能对宋南雪说出这么狠的话,她自己也挺佩服自己。那混账早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了。
季颜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山脉,薄雪给它们添了一层蒙蒙的境意,使人看不真切、如梦似幻。
房间里没有取暖设备,季颜只能裹一床被子在身上。
这样的天气,宋南雪躺在湿泥地里吹冷风,也算是场折磨了。
季颜闭上眼,倒在床上一觉睡去。
或许因为上午爬山太累,季颜这一觉睡得很沉,脑袋空空没有做梦,再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橙黄的光将天边染红大片,映着山下的皑皑雪景,整个世界都变得飘渺虚无。
季颜坐在床上一手搭在窗台,斜倚着墙点了一根烟。
通身沉浸在烟雾里,她的大脑又变得松弛起来。这种感觉让她倍感舒适。从结婚以来,她的神经每时每刻都紧绷着。
正静静看着那远山,突然一个小脑袋从窗前钻了出来。
“嚯。”季颜吓得抖了一下,一小片烟灰洒在衣袖上。
村长家三丫头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忽闪忽闪像星星,嘴里叼着一根新的棒棒糖。
季颜想提醒她少吃糖,但她吃棒棒糖的小模样实在开心,让人不忍打断。
“老师好!”三丫头像先前那样迅速打了个招呼。
她站在季颜这屋子四周的小矮阶上,正对着季颜房间里的窗户,身子摇摇晃晃。
“你小心点。”季颜笑了一下,想着要不要把她抱进屋子里来。
“我爸叫我来说事儿。”三丫头说着,一只手拿着棒棒糖一只手抓住窗框轻轻晃了晃。
“什么事?”
“他带宋老师去镇上了。”
“去镇上做什么?”
三丫头又晃了晃窗框,把棒棒糖塞进嘴里舔了几下,“不知道。他说宋老师生病了。”
能遇见村长,宋南雪命挺长。季颜想。
“你爸爸还有说什么吗?”季颜问。
“说啦。他说你要去镇上的话我带你去。”
“你,”季颜惊讶,伸出手指指向她,又指向自己,“带我去?”
三丫头迅速点点头。
季颜忍不住笑起来。村长说这里去镇上要走半天,且不说三丫头能不能认识路,一个半大孩子能带着她走半天?
但虽然不会让三丫头带她去,但村长独自带着宋南雪去镇上,季颜也是不放心的。
倒不是担心宋南雪,是担心村长。
三丫头身上穿着的棉衣很旧,左侧胳膊后面还破了一个洞,漏了些许棉花出来,脚上的鞋子也是脏脏的。而村长自己那身军大衣同样破得厉害,处处都是磨坏的痕迹。
不难看出,村长家并不富裕。
依照村长今天那股子热心劲儿,估计给宋南雪看病花多少钱他都愿意。
要是宋南雪醒着还好,就怕他晕过去了,村长一股脑的给钱。
“三丫头,你知道云老师住在哪里吗?”季颜问。
“知道啊。”
“那走吧,我们去找云老师。”
云觅舟刚来时也住在这一片儿,但后来说这里住着没感觉,去找了一个房主人全家搬迁的房子住。
三丫头说那房子破的要命,吹大风都怕给整个屋子拔地带走,雨下大点都怕墙壁化为泥水。
季颜很好奇那屋子能破成什么样。
季颜跟着三丫头一起穿过一片大白菜田,田里没有杂草,一颗颗硕大的白菜长得水灵白净,让人看了眼前一亮。
“这些是云老师种的。”三丫头嘴里叼着棒棒糖,平伸着两只小手踮起脚尖走在田坎上。这顽皮丫头虽然身子摇晃,但很仔细不踩到旁边的田地。
“云老师说成熟过后要全部送给我们,做醋溜白菜。”三丫头说。
季颜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靴踩过田坎,靴边糊满了泥泞。大衣下摆也粘了些许泥土,这材质不能洗,衣服只能扔了。
四周萦绕着干净纯粹的空气,夕阳静静悬在天边,除了三丫头的声音,还能听见些许虫鸣。
季颜忽然笑了一下,想着如果可以,她要来帮云觅舟一起种大白菜。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季颜微愣,拿起一看是宋南雪打来的。
他的号码虽然早已被她删掉,但这串烂熟于心的数字显示在屏幕上,季颜一眼就能认出来。
季颜犹豫几秒,还是接通了。
“喂。”
“呀季老师,你快来一趟镇上!”
是村长的声音。电话另一端有些吵闹,村长的声音更显得急躁起来。
“怎么了?”
“宋老师他,他他——”村长说话吞吞吐吐,“他有点事,你快来吧!”
不用猜季颜也知道是宋南雪病情加重之类,村长没见过那场面,自然慌了神。
“村长,你听我说。”季颜站定在路边,招招手示意三丫头停下脚步。“宋南雪他经常生病,没什么大事,就算咳血、晕倒之类的也没事,你别太担心。”
“但是那医生说……”
“镇上医生没接诊过他,不知道他的情况,但是我知道,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我马上过来,要是让交钱你先别交。”
季颜的语气很平缓,仿佛在商量明天吃什么菜一样简单。她这股子平淡蔓延到村长那里,村长也稍微放下心来。
“哦,哦好,那季老师你别走着来了,你去找云老师,她那里有车。这边有我看着,你注意安全!”
“好。”
季颜收起电话,无奈叹了一口气。已经到了这地方宋南雪还不忘给她找麻烦。
本想着找云觅舟说说这事,等到明天一早再出门,但现在看来只能立刻出发了。
季颜跟着三丫头一起来到一个堪称危房的屋子前,泥墙黑瓦,屋前小院子里堆着一些枯柴,季颜小心的绕过那些柴火来到门前敲了敲。
“来啦,谁呀?”云觅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很快柴门一开,那张精致的小脸露了出来。
“哟,季老师?”
“云老师你好。宋南雪生病了,村长送他去了镇上让我也去一趟。我想借你的车用用。”季颜说。
“嗯?生什么病了?”云觅舟一面说着一面摸摸衣袋,拿出一串钥匙。
“没什么大事。”
季颜随口一答,跟着她朝屋子后面走去。
这房子建在山脚下,看上去是硬将山脚挖出个大洞修成的。要是突发泥石流整个屋子都得被淹进去。
“上来吧,我的车。”云觅舟说。
季颜应了一声抬头看去,却瞬间定住。
她自认不是娇生惯养的人,虽然是在城市里长大但也算见过大风大浪,可眼前这车她的确有些不敢坐。
那停在半坡上的是个普通小面包车,车身灰白又脏又旧,左侧车门陷进去一个大洞,右边玻璃是用布和胶布粘上的,后盖高高翘起无法关闭。整个车都写着危险两个字。
旁边的三丫头似乎早已习惯这车,蹦蹦跳跳钻到后座去,云觅舟也拉开车门坐下。
“有一件事可能需要告诉你。”季颜迟疑片刻,“开报废车会被吊销驾驶证。”
“说什么呢,没报废。”云觅舟笑着,趴在窗口招招手,“而且我根本没有驾照。你来开吧。”
季颜又是一愣。
“快来吧,人命关天呢。”
云觅舟和三丫头都趴在门口看着她,四只大眼睛眨巴眨巴。
跑不掉了。季颜长叹一口气,认命的走到车边。
季颜抓住门把手一拉,“咔哒”一声,门把手直接掉了出来。
“哈哈。”副驾的云觅舟笑了两声,探身过来从里面开了门。
季颜拍拍自己的大衣跨上车,小心的关上车门。“如果半路被警察拦了,我可能会把你供出去。”季颜说。
“哈哈哈!”云觅舟放声大笑起来。她那身鹅黄色羽绒服看着非常柔软舒适,她斜靠椅背,陷在衣服里笑得花枝乱颤。
后座的三丫头也笑起来。
季颜在她俩的笑声里点火、踩油门,三个人赶着夕阳的影子扬长而去。
“三丫头注意着点,后盖关不了,你别掉出去了。”季颜说。
“好!”三丫头说。
“放心吧,三丫头坐这车长大的。”云觅舟说。
“什么?”季颜不解。
“这车是她二叔的。她二叔早些年去城里工作了,车就搁置了。我来了过后村长就把这车送我了。”云觅舟说。
“你没有驾驶证,村长为什么送你车?”
“没驾照就不能开吗?我就在村里开开,又不去镇上。”
季颜无奈。
这竟然是个以身作则的老师能干出来的事。
这车子很破,开起来有轰隆隆的声响,并且这里是弯弯绕绕的山路,季颜不敢开得太快,全程维持着三四十码的速度,到底还是在凌晨前赶往了镇上医院。
镇上医院很小,住院床位只有几十个,季颜一路找去,在二楼最里端的病房找到了村长和宋南雪。
“呀季老师,你们可算来了!”村长激动的说。
季颜应了一声,皱眉看向床上的宋南雪。
他应该是身上的旧伤发作,疼得在床上蜷成一团,脸色惨白双目紧闭。
或许是因为太冷,他盖了棉被还搭了大衣,他那大衣上是大片大片的泥泞,但季颜一眼看过去,还看见了鲜红的血迹。
“宋南雪。”季颜走到他面前,低头冷冷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