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魏宅
魏宅与弗白楼一样,是先元德皇后母族的产业。
但不同的是知道弗白楼姓魏的人不多,但苏州魏宅的主人家却是众所周知的。
而萧瑢初来苏州需要暗查,自然不能住魏宅,否则只怕是前脚刚进府,后脚他来苏州的消息就要传遍了,而如今该查的都查完了,只等抓徐府一个现行就可结案,露不露身份也就无关紧要。
恰好今日中秋,萧瑢不好呆在徐府,便一大早就来了魏宅。
魏宅的管家半月前就得到了萧瑢来苏州的消息,早早便准备妥当了。
所以即便萧瑢中秋早晨才回魏宅,管家也能不慌不忙的备出格外丰盛的午宴。
而此时,萧瑢刚用完午饭,正在院中逗弄府中喂养的一只猫儿。
原本他是想回屋小憩,但从廊下路过时,见到这只猫儿便挪不动脚。
大树下,青草地,旁边还有一丛开的正艳的花,胖嘟嘟的黄白色猫儿就那般惬意的,翻着白白的肚皮躺在那里,睡得正酣。
于是它就入了郡王的眼,叫郡王屈尊降贵的逗弄了一番。
但琅三知道,这就是郡王起了坏心思,瞧不得猫儿那舒爽模样,硬要扰人清梦。
众人都道明郡王如玉君子,雅正端方,但他却晓得,这人啊蔫坏蔫坏的!
一肚子的算计!
不过这猫儿也傻呼呼的,人拿着一根不值钱的狗尾巴草,它就忘了被吵醒的深仇大恨,一个劲儿的跟人撒欢。
魏宅的管家远远见到这一幕便急忙小跑着过来,生怕猫儿伤了少主子,但待他跑来却见一人一猫玩的正欢,神情这才放松,笑着解释道:
“这是前两年聘来的狸奴,彼时院里老鼠多,糟蹋了不少粮食,自它一来啊,老奴就再未见过一只老鼠。”
萧瑢手一顿,看着猫儿抱着他手中的狗尾巴草啃的正起劲,眉眼便添了几丝笑意:“如此说来,还是大功臣。”
“是不是后悔起坏心把它吵醒了?”
琅三挑了挑眉道。
魏管家听得莫名其妙,但没敢作声,只不动声色的又打量了眼琅三。
这位今晨一来就自称是少主子的暗卫,可是这模样,这气度,不活脱脱是位世家小郎君么,哪有半点像暗卫的样子。
更何况,暗卫可不敢这么同少主子说话。
不,别说暗卫,就是京中世家公子那也不敢在主子面前这般放肆啊。
所以,阅人无数的管家很快就得出一个结论。
这位不仅是世家小郎君,应还与少主子关系甚密!
果然,他家少主子听了这话半点没生气,只起身拍了拍手往院外走:“你很闲?”
琅三飞快挤出一抹笑:“不闲!”
“陪郡王消食,怎能叫闲呢?”
罢了他又道:“郡王屈尊降贵逗弄猫儿是它的福气,既然郡王喜欢它,不如带回京城?”
萧瑢想了想,点头:“成。”
“它带走,留你替它抓老鼠。”
琅三:“......”
他就说吧,这人蔫坏蔫坏的!
管家原本正想着如何将猫儿打包给郡王带走,却又听得后头那一句。
他怔了怔,哦,郡王是在同这位公子玩笑啊。
果然,这位公子身份不简单!
正在琅三插科打诨说人不如猫时,琅一迎面而来,朝萧瑢恭敬行了一礼。
“何事?”
“外头的人还未走。”
琅一禀报道。
萧瑢才皱起眉,便见琅三双手环胸道:“这徐家父子真是谨慎啊。”
也真是大胆!
连魏宅都敢来监视!
“如何说?”琅三歪头看向萧瑢,兴味十足道:“去烟雨楼还是怡红院?”
萧瑢脸色淡了几分,虽不言语但能瞧得出他心情极差。
琅三重重一叹,拍了拍他的肩,顺手还把他衣襟上一根猫毛取下:“再忍几日。”
“等徐府放低防备露出了马脚,我定将人摁着踩几脚,瞧把我们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明郡王委屈成啥样了。”
管家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幕。
总觉得有什么自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半刻钟后,一辆华贵的马车从魏宅而出,不紧不慢的朝烟雨楼驶去。
管家才忙转身吩咐道:“赶紧收拾出一间上房,将...琅三公子的行李放进去,再拨两个人伺候,务必仔细着些。”
下人虽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只是不知那位玉面小暗卫为何能得如此优待。
只有管家心中澎湃而复杂。
少主子不近女色,那岂不是...
想到小郎君那出挑的模样,管家心头五味陈杂!
自晨间魏宅迎来了主人家,消息便不胫而走,几乎传遍了苏州城,都在思忖来的是宸王府哪位主子。
虽然与他们关系不大,但热闹嘛谁不想看,皇家贵人,寻常人家可是一辈子都见不到的。
更何况那还是宸王府。
当今虽太子未立,但宸王占嫡占长,还得赐‘宸’字,可不就是太子的第一人选,说不得以后多尊贵呢!
是以,当马车从魏宅一出来,街头巷尾就站满了人。
全是来看热闹的!
尤其是当有人说出马车是郡王的规制后,吸气声便不绝于耳!
逐渐的,街道两旁多了很多姑娘。
众所周知宸王府就一位郡王,也是当朝唯一得赐字的郡王。
传闻这位明郡王玉树临风,绝世无双,性子还柔和温雅,谁不想睹其真容。
打马行在马车旁的琅三啧啧惊叹,偏头朝马车里道:“都是来看郡王的,郡王要不要露个脸。”
萧瑢懒得理他,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今儿被狸奴迷了眼,误了午憩,眼下便觉有些困乏。
琅三久不见马车里有动静,侧耳一听,嚯,好家伙!
这么人来瞧他,他竟睡着了!
萧瑢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他梦到了八年前,他正从鹤山求完药,归京心切,策马疾行,彼时迎面而来一辆马车,山中风大,擦肩而过时马车的车帘被风掀开,他无意一瞥看见了一张纯净的小脸。
匆匆一眼,叫他记忆犹深。
许是她的脸色太过苍白,许是她弱不经风,眼底却布满恨意。
浓烈的叫人背脊一凉。
那时他就想,瞧她不到七八岁,竟也背负着如此深仇大恨么。
后来也会偶尔想起时都觉唏嘘,小小年纪便被仇恨笼罩,这一生又该有多苦。
“吁!”
车夫急声喝停马的声音将萧瑢惊醒。
他半睁开的眸子中,带着些初醒时的朦胧。
他怎做这个梦了。
那是八年前,他为母亲求药从鹤山归来时遇见了一个小姑娘,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她的容颜就不大清晰了。
时至今日他早将这事忘却,怎会突然梦到。
“主子,有位姑娘拦马车!”
琅一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萧瑢闻言摁了摁眉心,梦被打断,他心头隐隐生出几丝烦躁。
这种事怎还闹到他的跟前来!
以往在京城明郡王出行都有小太监和贴身侍卫跟着,小太监惯会处理往明郡王跟前扑的桃花,侍卫下手也半点不留情面。
可现在贴身侍卫留在宸王府看家守院,小太监昨夜在湖心阁吹了冷风病了,身边只有以往生活在暗处的暗卫。
暗卫杀人在行,处理桃花是半点不行。
琅一在发现有人闯过来拦马车时就已经翻身下马,拔刀砍了过来。
作为暗卫,他第一反应是将擅闯者当成了刺客,等看清是一位柔柔弱弱的姑娘时他猛地收手,板着脸与姜滢干瞪眼。
彼时,他的刀与姜滢的脖子只一拳的距离。
姜滢仰头看着他,满眼惊惧,似是吓得眼泪哗哗直往下落。
然她心中只觉劫后余生,就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侧首避开了,好在他先收了手,否则她今儿别说求情,非得被当成刺客抓了不可!
琅一:“.....”
只会打打杀杀的暗卫没见过这阵仗,无法,只得回头朝萧瑢禀报。
倒是一旁的琅三猛地回了神,拉了拉旁边的车帘:“我的天爷欸,这姑娘美的不像人。”
琅一:“……”
萧瑢:“……”
耳力不错的姜滢低头的瞬间,唇角微微一抽。
“哎呀我说真的,你快瞧瞧,瞧瞧!”
琅三丝毫不知自己的话哪儿不对,一个劲儿的催促着:“看一眼又不亏!”
萧瑢颇为头疼的叹了口气。
他就该听琅一的劝,不带这丢人玩意儿来苏州!
就在一片寂静下,姑娘家温温软软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绵言细语,娓娓动听:
“民女拜见郡王。”
“民女家中一朝蒙冤落难,民女无意得知郡王在此,便斗胆拦驾求情,只要郡王愿出手相助,民女任凭郡王处置。”
微风轻轻拂过,娇滴滴的声音似能随风钻进心间。
萧瑢被惊醒的那点子郁气在不知不觉中消散。
周遭在变故起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直勾勾盯着这一幕,其中不乏有识得姜滢的,但郡王车架在前,无人敢议论半句。
不过眼下他们也没心思议论,只恨不能将目光死死黏在姜滢身上。
鹅黄色的裙摆在她身旁绽开,宛若盛开的娇花,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挂着几滴泪,樱唇几近抿成一条线,羽睫微颤,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慌乱,但即便如此她也保留着一分傲骨,哪怕捏着绣帕的手肉眼可见的在颤抖,却努力挺直腰板,不让自己太过失态。
柔弱中带着几分坚韧。
楚楚可怜,撩人心弦。
不认得姜滢的忍不住惊赞,素闻姜六姑娘姿容甚佳,乃苏州城第一美人,可他们觉得眼前这姑娘才担得起这名号!
而有幸见过姜滢面的亦在心中赞叹,不愧是苏州第一美人啊,这等风姿谁人能及!
四下一片安静,就连聒噪的琅三都没再出声。
萧瑢几经犹豫后掀开了车帘一角。
倒不是真如琅三所说看一眼也不亏,而是那道声音很得他心,郁气一散,明郡王又如平常般温和儒雅。
他顺着缝隙望去,恰好对上一双泪光盈盈,却清亮透彻的眸子。
萧瑢微微一怔,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琅三所言不虚。
她的确生的极其惹眼。
姜滢在车帘微动时,下意识绷直了身子。
她眼神在那几根修长无暇的手指上微微顿了顿。
她突然想起了那滴墨,在他的名字上缓缓绽开。
好似是命中注定般,名单之上数十个名字,墨偏偏落在了他的名字上,而她如今能依仗的也就只剩这一人。
水汀说,他爱美人。
也幸亏他爱美人,否则,她也不敢冒然来拦驾。
非她自负,只她自来就知道,她这副容貌有多惹眼。
她本没指望只凭着容貌就能成事,但不管她有多少的谋划,有多少的手段,在这之前,她必须得先入他的眼。
车帘久久没有放下。
姜滢的心也愈发忐忑。
事发突然,她没有时间筹谋,只能硬生生闯到他的马车前。
于是,她的容貌成了她现在唯一的凭仗。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大修,可以重复观看
亲妈:因为你马上就能见到那个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