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笙一郎在事务所前边拦了辆出租车,沿着第一京滨路朝横滨方向驶去。过了横滨站,往反町方向一拐,又走了一段,在狭窄的商店街前下了车。
9点多了,笙一郎走进亮着昏暗的路灯的住宅区,真看不出这里边还会有什么酒馆。他按照梁平指示的路线继续前行,终于看见了院子的木门门柱的球形电灯上的“奈绪”两个漂亮的毛笔字,这是这家小酒馆的惟一标志,除此之外跟一般住宅没有什么区别。听梁平说这是一家只有老主顾才光顾的店。
木门开着,笙一郎踏上了小院里铺着的石板。小院被精心修整过,优雅的紫红色花开得正好,那是朱鹭草的花。深橙色的花是山丹,飘散着淡淡的花香。看来主人在布置小院时,不但考虑到跟季节吻合,还考虑了颜色的搭配。主人一定是一位性情温和的人,是那种不管自己受多少苦,也决不会给别人添一点儿麻烦的人。
拉开推拉门,门上挂着的小铃档欢快地叫了起来。房间里铺着榻榻米,后部是柜台,一位30岁左右穿和服的女性正在从柜台里走出来。她面带微笑,很客气地跟笙一郎打招呼:
“您好!”问好的同时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笙一郎。
温和的态度,刚毅的性格,通过她那姣好的身姿表现得淋漓尽致。笙一郎马上就猜到了她跟梁平的关系。梁平这种过不了安稳日子而又脾气暴躁的男人,最容易接受这种女人温柔的体贴。但是他们的关系又是不能持久的。梁平无法接受她那慈母般的关爱甚至会对这种关爱感到愤怒,最后肯定是由梁平来毁掉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以进来吗?”笙一郎客气地问。
“您是?”她仍然是面带微笑。
“有泽的,噢,梁平的朋友。”
听到这话,她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让我来这儿跟他见面的。”
她马上恢复了笑脸:“啊,请进!”
屋里还有两个客人,年龄都比较大,一边品尝着看起来很不错的菜肴,一边心平气和地喝着酒。笙一郎尽量避开他们,坐在了柜台的另一端。她呢,一边洗手一边问笙一郎用点儿什么。
笙一郎先叫了一瓶啤酒,又说:“今天还真有点儿饿了。”
“不好意思,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菜。”说着把菜单递了过来。
菜肴的种类不多,都是随着季节新上的菜。菜单是手写的漂亮的毛笔字。笙一郎认为点菜太马虎了有失礼貌,于是很认真地选了几样菜。一个小时以后,那两个客人走了,也没有再来客人,大概因为是星期六吧。菜挺好吃,啤酒也换成了日本酒,看着她那文静的样子,心情自然而然变得很安宁。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笙一郎只抽了一支烟,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也吃了一惊。
“你也喝一杯吧。”笙一郎劝道。
“对不起,我不会喝酒。”说完向笙一郎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笙一郎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早川奈绪子,父亲原来是警察,退职以后开了这个小酒馆,因为这个原因,客人多是警察或退职警察,父亲死后,她一个人支撑着这个酒馆。
“您的工作,跟警察没有什么关系吧?”奈绪子问。
“看不出来吗?”笙一郎用手抹了一把脸,“你看我像干什么的?干你这一行的,是不是一看人的外表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奈绪子摇摇头:“我这里来的客人有限,我也没有那么好的眼力。”
“那你怎么看得出来我的工作跟警察没关系呢?”
奈绪子有点儿为难地说:“您说您是有泽的朋友对不对?”
“是啊,可是……”
“他的朋友到这儿来,您这是头一个,而且还跟他叫梁平,这说明您跟他的关系不是一般的亲密……”
笙一郎苦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那小子根本没朋友,今天来了一个,吓了你一跳吧?”
“他一定有很多朋友……”
“其实你认为他一个朋友也没有,所以感到意外,是不是?”
“不是。”奈绪子低下了头。
笙一郎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光:“如果我是最近才认识他,肯定是很难跟他交往下去的。永远是傲慢无礼,怒容满面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人态度生硬,就是没有得罪人的意思,也往往把人给得罪了。”
笙一郎觉得奈绪子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就问:“他对你发过火吗?”
“为什么对我发火?”奈绪子一边擦拭餐具一边问。
“……只是有这种感觉。”
奈绪子没搭话。
笙一郎叼上一支烟,不由得说起他跟梁平的友谊来:“我们早就认识了,18年啦。如果不追溯到那个时候,这小子,说不定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至少我是这样,打那以后,我是一个知心朋友都没碰到过,也不可能碰到……”
“你们是小学同学?”
“差不多吧……”笙一郎含混地说。
“那么,女性的知心朋友有过吗?”奈绪子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她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你不知道吗?有一个叫什么优希的朋友?”
笙一郎一惊:“你怎么知道?”
“果不其然!原来那么久以前就认识啊。”
“这小子,跟你说过她的事啦?”
“没有。我只是凭直觉,觉得她是有泽心里一直想着的人……”奈绪子转过身去,一边把擦拭好的餐具放进碗橱里,一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那位女士现在在哪儿?”
笙一郎没弄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就在这时,门上的小铃档响了起来,笙一郎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回过头去,是梁平。
“让你久等了。”梁平说着在笙一郎身边坐了下来。
奈绪子默默地递给梁平一个手巾、一个杯子,打开一瓶啤酒,要给梁平斟酒。梁平抢过酒瓶,冷冷地说:“我们要谈点儿事。”
“饿不饿?”
梁平摇摇头,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奈绪子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看着梁平把一杯啤酒一口气喝完,笙一郎问:“很忙吗?又有新案子?”
梁平紧锁双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哪是什么新案子,还是以前的老案子,又要上证人席。昨天,今天,都被法官叫去,搞什么事前准备。”
“如果开庭的话,要不要我帮忙?”
“不是民事案件。”
“不是民事案件也没关系嘛!帮不了大忙还不能帮点儿小忙?”
“这不是求人帮忙的事。被捕的罪犯,指控我在逮捕他的时候有违法行为,说我抓他的时候,把手枪塞进他的嘴里,差点儿崩了他。”
笙一郎不由得笑了:“小子太过分了。”
“你说谁太过分了?”
“这还用问嘛,指控警察有暴力行为的被告人多了。是真是假,在你这个刑警面前我也敢说,至少是一半对一半。但是,把手枪塞进嘴里去,让谁说也是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
笙一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梁平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说:“我是那么干的。”
“什么?说你是那么干的?”
“要不是有人及时制止,我就把他崩了。没崩了他个王八蛋,现在还在后悔呢。”梁平一口气把满满的一杯酒喝了个精光。
笙一郎盯着梁平灰暗的侧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