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质疑,整个石字园最香喷喷的地方肯定是厨房边的储藏室,菲科斯太太在里头塞满了好东西,肥皂垛、蜡烛、冰晶花,还有水果罐头。女管家今天分外忙碌,宅子里挤满了客人和仆人。她捧着一罗重重的、刚做完的肥皂,打算拿到食品室里。有两个女仆负责用线器把大块的肥皂切割成小块。
今天的活很多,所以菲科斯太太对跟在后面无所事事的小厮很是恼火,“詹士,”她吩咐道,“行行好,把这些东西搬下去。我的手吃不了重量。要是塞特没事干的话,跟他说我这里需要人手。”
“遵命,夫人。”身后传来温驯的回答。
这不是詹士的声音。
菲科斯太太正在困惑时,一双大手帮她挪走手上的重物,她这才看清,刚才指使的对象竟是主人的客人。从他考究的衣着看来,还是个贵客——哦,她竟然还吩咐他搬东西。她早该想到,此刻所有的仆人,即使是较高级的仆人,也都是没有空闲的。“先生,请原谅……”她想解释,但这位黑发绅士已把东西搬进食品室,当着张大嘴巴的女仆面轻松将肥皂放在桌上,并向菲科斯太太致以微笑。
“我早就料到啦,还没开口问安,你肯定会给我下命令的。”
菲科斯太太看进他的蓝绿色双眼,像快要中风似的将手压在胸上,惊讶地热泪盈眶,“迈肯?”她惊呼,难以置信,“哦,上帝……”
他两个大步上前,一把抱住她胖胖的身体,像举小女孩般把她抱离地面。她欢呼地大叫,引得他的微笑。
看到原本平板严厉的女管家这么失常,几个女仆不禁停在门廊口处观看。随后而来的还有瞪大眼睛的洗碗女仆,厨娘、厨子,他们都只在这里工作过5年。
“我没有想到会再看见你。”菲科斯太太叹息着说。
迈肯手臂紧紧抱着她,回味她身上永不消失的母性味道。他想起菲科斯太太无数次给他偷偷留下美食的情形—面包、茶饼、浓汤,她是他内心深处一股暖流……她一直相信他是最好的。
她比记忆中娇小多了,头发也近乎全白。但岁月待她挺仁慈,红红的脸颊上只增添了些许皱纹,肩膀和脊背也只是比以往略微弯点。
菲科斯太太拉好蕾丝帽,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我的上帝,你已经长成了巨人!我都认不出你了,只有你的眼睛,哦,和过去一样。”女管家意识到旁边的大堆观众,不悦地递给众人警告的眼神,“忙你们的活去,快点。别傻站着,小心眼珠子掉出来。”
女仆们顺从地四散分开干活去了,走之前都好奇地瞥一眼那位贵客。
菲科斯太太握住迈肯的手,“跟我来。”她急切地说。他们走进女管家的卧室。她打开门,让他进来。屋子里的丁香丸、蜜蜡和茶色的亚麻布是那么熟悉,就是故乡的味道。
菲科斯太太再度眼泪汪汪,迈肯轻轻握住她的手,“真是抱歉,”他轻柔地说,“在来之前我真该先通知你的。”
菲科斯太太努力控制住眼泪,“你后来怎么样了?”她问,看看他昂贵的衣着,也注意到脚下锃亮的黑皮鞋,“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会想到要回来了呢?”
“以后再说,我们有的是时间。”迈肯说,记起以前大批客人来的时候,宅里的仆人都会忙地团团转。“还有一屋子的客人等着你——我也要去见韦斯特克里夫爵爷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蜜蜡封口的信封,“在我走之前,希望你能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女管家疑惑地问。
“是你给我的钱,靠着它我才能去美国。我早该还给你的,可是——”迈肯不自然地打住。此刻言语表达不清,而且为了目的着想,他应该避免提到和爱琳有关系的事。
菲科斯太太摇摇头,想还给他,“不,迈肯,那是我送你的礼物。我唯一遗憾的是那时候没法再多给你点。”
“那5英镑救了我的命。”他小心地帮她整理好帽子,“该我回报的时候了。这是一家新开的铸造公司股份,全买在你名下。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兑现。来年它们就会增值。”迈肯看到菲科斯太太一脸不懂的表情,不禁叹息。她对股票、期货、未来增值毫无概念。
“这么说,里面不是真的钱咯?”她问。
“这比钱更有用。”迈肯保证,但考虑到老太太有可能把这叠东西扔出去喂鱼,他再度吩咐,“把这个放到安全的地方,菲科斯太太,你手里握的可是价值5千英镑的东西。”
她吃惊地几乎握不住,“5千镑……”
正如迈肯先前预料到的那样,女管家看上去惊呆了,好象还没有消化自己已经是个女富翁的事实。她不稳地晃动一下,迈肯迅速扶住她的肩。
“我想要你退休,”他说,“给自己买幢房子,有自己的佣人,和马车。你为别人做了这么多,现在该安享晚年了。”
“可是我不能接受这么多钱,”她抗议。
迈肯扶她坐上壁炉旁的椅子,两手握住她的臂膀,“这还只是开始呢。我要为你做的更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回纽约去,这样我就可以照顾你。”
“哦,迈肯……”她的眼睛感动地闪着泪光,“可是我不能离开石字园,我必须要陪着爱琳小姐。”
“爱琳小姐?”他重复,警戒地瞥她一眼,疑惑她为什么特别提到爱琳。“她可以雇个新管家啊,”他的声调锐利,她露出护卫性的表情。
“你见过她了?”女管家谨慎询问。
迈肯点头,“我们简短谈过。”
“命运对韦斯特克里夫爵爷的两个女儿真是不公平。”
“是的,我有同感。爱琳小姐告诉我她妹妹的事了。”
“但却没说她自己的事?”
“没有。”迈肯注意到她脸上的阴影,“出了什么事?”
女管家小心翼翼地措辞,“你离开石字园后不久,她就……得了重病。”她的眉头深深锁起,“在床上整整躺了3个月。虽然后来康复了,可是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的双眼眯起,“她怎么了?”
“我不敢说。只能说那场病让她变的……脆弱许多。”
“什么样的脆弱?”
她坚定地摇头,“我不能说。”
迈肯看着她,心里计算着怎么套出她的话,他改之以温柔的劝哄,“你知道的,我绝对可以信赖,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哦,你不会让我打破誓言吧。”菲科斯太太斥责。
“当然不是了,”他淡淡开口,“我总是要人家打破誓言的。如果他们不同意,我会跟他们道歉的。”他挪动双腿,开始设计话题,“你说爱琳小姐‘再也回不到过去’是什么意思呢?她该死的看上去很好啊。”
“不许说脏话!”女管家怒声训斥。
迈肯看看她,露齿而笑,想起以前他因为那三个字受到过的多次责骂。“好吧,那就不告诉我。我自己去问爱琳小姐本人好了。”
“我怀疑。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把她逼这么紧。”菲科斯太太稳稳地站着,“你现在真是相貌堂堂,”她惊呼,“在美国有老婆了吗?一个小甜心?”
“没有,感谢上帝。”他的笑容消失,确切说,是因为她的最后几个字。
“哦……”她的话音既不是同情也不是疑问,“只有她,对吧?所以你才回来的。”
迈肯阴郁地蹙眉,“我回来是为了生意,不仅是因为韦斯特克里夫的邀请。我来这儿和爱琳小姐也无关——和没人记得的过去也无关。”
“你还记得,”她说,“她也没忘。”
“我要走了。”他突兀开口,“我还没去见过韦斯特克里夫呢。”
“我才不相信呢,”菲克斯太太断定,“韦斯特克里夫爵爷是个好人。我相信他会周到地欢迎你的,和对其他客人一样。”
“看来他跟他的父亲一点都不像,”迈肯讽刺。
“是啊。你们俩会融洽相处的,只要你不会伤害爱琳小姐。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没有你的话也是如此。”
“受苦?”迈肯的声调再也抑制不住轻蔑,“我才是真正受过苦的人,菲科斯太太……很多人因为缺衣少药而死……被繁重的劳役压断腰……一家贫苦。别告诉我爱琳受的苦比得上他们的一丁点。”
“你太偏激了,迈肯,”她轻声训责,“伯爵和他的两个妹妹遭受的苦难和我们的不一样,但他们的确处在痛苦中。如果你日子过的艰辛,迈肯,那也不是爱琳小姐的错呀。”
“也不是我的。”他柔声说,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
“上帝保佑,”女管家轻声说,“迈肯,你在计划些什么?”
他换上一脸漠然,“没有计划什么。”
她摆明了不相信,“如果你脑子里想着要对付爱琳小姐,我要警告你——”
“没有。”他轻柔打断,“我不会对付她的,菲科斯太太—你知道的,以前她对我意味着什么。”
女管家好象放心了,她转过身,没有看到他脸上阴酷的微笑。
迈肯走到门口又折回身,“菲科斯太太,告诉我……”
“什么?”
“为什么她还没嫁人?”
“那该由爱琳小姐来告诉你。”
“肯定有个男人,”迈肯喃喃着,像爱琳这么出众的美女,身旁不可能没有男士陪伴。
菲科斯太太慎重地回答,“事实上,的确有位绅士常和她来往。圣德里爵爷,现在住在老玛士莱宅子里。他大概5年前搬来的。明晚的舞会上你就能见到他了—石字园常邀请他来的。”
“他是怎样一个人?”
“圣德里爵爷是个真正的好绅士,也是个好邻居。要是你看到你,你也会喜欢他的。”
“会见面的。”迈肯嗓音轻柔,离开房间。
爱琳机械性的向客人问好。自早上偶遇杰顿·肖恩先生后,她又认识了他的另外几个家族成员—他的姐姐,姐夫,他的纽约朋友,洛切斯,克莱尔,罗宾逊,同样个个是富翁。正如先前预料到的那样,他们对英式贵族礼仪充满敬畏。爱琳礼节性地问起他们的跨洋旅程,让他们感动不已。她提起等下要上几盘点心,若干人等感激的表情就如同一个死囚犯刚被无罪释放。爱琳情不自禁地猜想,等他们在这儿过上几天后,还不知会对她有多崇敬。
爱琳离开客厅,去厨房找菲科斯太太。奇怪的是,虽然宅子里一切如常,但为什么没人告诉她迈肯回来的事呢。房间里的空气充满张力,好象还有嘶嘶的闪电火花。只要看菲科斯太太一眼,她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是的,在看完爱琳后,迈肯马上就来看女管家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她们两个是曾最爱过他的人。
迈肯……她的头脑里像炸满蜂窝似的混乱……根本理不清思路和头绪。看来迈肯回石字园并不是因为什么未了的魔力或缘分,也不想从两人的过去中做什么了断。他只想从她那里得到某样东西……痛苦,遗憾,或欢愉的补偿,可以让他最终平和的东西。可她已经一无所有,尽管她愿意奉献自己的灵魂,如果还有的话。
她想再看他一眼,只是要确定他的确在这儿。她想听他的声音,感觉他的臂膀,任何一切,只要证明那不是自己虚幻出来的就行。爱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走近大木桌。她瞄了眼桌上的纸张,跟厨子和女管家修正了菜单的内容。事情做完后,她开始考虑是否该陪客人用上午餐。但是她感觉浑身疲惫。她不想和这么多陌生人一起吃饭,对笑,谈话。而且迈肯也在场……今天晚些时候她可以放松下,做个称职的女主人。而现在,她想找个私人空间,静静思考。还要躲起来,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是的,还要躲起来。在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心绪之前,不能再和迈肯碰面了。
“伯爵正在找你,”菲科斯太太说。她关心地看着爱琳面无血色的脸。
是的。马克斯生怕她看到她曾爱过的人后会伤心或哭泣。“我这就去找他,”爱琳说,“而且还得跟他说,恐怕今早他得独自招待客人了。我觉得……很累。”
“哦,是的。”菲科斯太太同意,“今晚的舞会后你得好好休息。”
迈肯,即将参加石字园的舞会—这是爱琳从未料到的一幕。“命运真是奇怪,是么,”她喃喃,“他居然能回来,真是讽刺。”
菲科斯太太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他还想要你。”
这句话让她全身窜过战栗,她的脊背好象射手的弓一般拉紧,“他是这么说的?”
“不……不过我提到你的名字时,从他脸上可以看的出来。”
爱琳摒住呼吸,“你有没有告诉他——”
“我不会说出去的。”女管家保证。
爱琳安心地执起菲科斯太太粗糙的双手,女管家温暖的手让她舒心了不少,“他绝对不能知道,”她低语,“否则我无法忍受。”
爱林在收讯室里找到了马克斯和奥莉维亚,这是家里的一处私密地,一家人常在这里集合讨论重要事宜。看来今天也是如此。爱琳掩住自己的忧慌,微笑望向哥哥关虑的脸和妹妹紧张的神色,“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从窗子跳下去了,”她跟他们说,“我向你们保证,我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已经见过迈肯,我们简单谈过了,而且也达成了共识,过去的一切现在都已经没事了。”
马克斯上前摁住她的肩,“过去的一切才不会没事,”他的声调是和别人截然不同的粗哑声,“而且现在,情势有变……我不想你再受任何伤害。”
爱琳试着露出安抚的微笑,“我不会受伤害的。就算我曾经对他有过什么,现在也都过去了。那时候只是个迷惘的小女孩,我可以肯定,迈肯现在对我也一样没感觉。”
“那他来这儿干吗?”马克斯眼神锐利。
“当然是和肖恩先生一起来谈生意的,还有你在他们铸造厂的投资—”
“我怀疑这都是迈肯的障眼法。”
“障眼什么?”
“掩盖住征服你的目的。”
“马克斯,说真的,你知道你的话有多荒谬吗?”
“我打过猎,”他直接陈述,“大半辈子都领着猎犬猎杀动物—我知道猎人是什么样。”
爱琳挣脱开哥哥,讽刺地自嘲,“我就知道,你看的太偏了。生活不仅局限于追逐和征服啊,马克斯。”
“对女人来说也许如此。可对男人就不同了。”
爱琳叹口气,递给奥莉维亚一个眼色,要她支援。
她的妹妹迅速捕获这一信息,“如果爱琳说她没有因迈肯的出现而受扰,那么我们也就没必要生事了。”
马克斯的表情丝毫没有软化,“我坚持要请他离开。”
“上帝,你知道这样做会引起多大的流言吗?”爱琳不耐地问,“如果你已经决定了,干吗还来问我呢?就让他去吧,好吗?我想要他留下。”
两人同时看她,让她吃了一惊,好象她刚才说了哪门子外语,“怎么了?”她谨慎开口。
“刚才我似乎看到了你过去的一点影子,”马克斯说,“至少这是个好的改变。”
爱琳报之以大笑,“你在暗示什么,马克斯?难道说我一直以来都怯懦吗?”
“比这更糟,”他反驳,“除了圣德里你压根不搭理任何男人—而且摆明了不会动摇。”爱琳正想抗议,马克斯转向奥莉维亚。“你也比爱琳好不了多少,”他的话语直接坦率,“安伯利死了已经两年,你好象也跟着他进了棺材。该摘掉寡妇面纱了,奥莉维亚,重新开始生活。上帝,你们两个是汉普夏最漂亮的女人,但却活的跟尼姑一样。恐怕等到我老掉牙佝偻背的时候还得拖着你们俩。”
奥莉维亚生气地看看他,爱琳因脑中浮现哥哥老掉牙的有趣画面而窃笑。她回身吻吻他,“看来你命里注定要如此啦。你应该心存感激,毕竟我还没说你呢,亲爱的,34岁还未婚的哥哥,你一生里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尽早生个继承人——”
“够了,”他申吟,“妈妈已经跟我唠叨了上千遍,上帝,我可不想你们再重复给我听。”
爱琳看看妹妹,奥莉维亚正试着挤出一抹苍白的微笑,“非常好,那我们就说定了,你不对迈肯不敬,我不再提这个。”
马克斯点头,嘴里念叨了什么,走出了房间。
爱琳看向奥莉维亚,知道马克斯先前的评论影响到了她,她对妹妹露出安慰的笑,“他说的很对,”她说,“你是该重新交伴了。”
“你的意思是,交男伴。”
“是的,总有一天你会再次恋爱,奥莉维亚。会嫁给一个很棒的男人,怀上他的孩子,过上安伯利希望你拥有的幸福生活。”
“那你呢?”
爱琳的微笑消失,“你知道,这样的玫瑰梦不再适合我了。”
奥莉维亚唇间吐出一声叹息,“这不公平啊!”
“是的,”爱琳柔声同意,“但有时就是如此—命运。”
奥莉维亚紧张地抱住双臂,皱眉瞪着地毯,“爱琳,有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实在难以启齿。但现在迈肯回来了,我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别,奥莉维亚,”爱琳轻声说,她知道妹妹要说的是什么。
奥莉维亚的脸颊流过一滴泪,“是我告诉父亲的,说你和迈肯在马厩里的事。你已经猜到了,可是你从来没问起。我以为我可以沉默,我真的很抱歉,我毁了你的一切。”
“这不是你的错啊,”爱琳惊呼,搂住她,“我怎么会怪你呢?你只是个孩子……别哭!虽然你告诉了父亲,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和迈肯已经是过去式,走过的路,做过的事,都不会再回头,更不会重新在一起了。”
“我真的很抱歉。”
爱琳轻抚地拍拍她的背,“‘只有傻子才和命运抗争……’这是父亲常说的,记得吗?”
“是的,而这句话就让他像个彻底的白痴。”
爱琳大笑,“也许你说的对。迈肯也没有遵从命运,不是吗?”
奥莉维亚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拭掉泪水,“仆人们都在议论,”她说,刚哭过的声音闷闷的,“好象是钱伯利的侍从告诉了詹士—他又告诉了女仆—说迈肯在纽约的外号是‘国王’,在第五大道有座豪宅,他在华尔街很出名。”
爱琳嘲讽地微笑,“从马厩小厮到国王,他的确让人吃惊。”
“爱琳,如果迈肯再爱上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她一阵颤抖,“他不会的。相信我,过去的感情已经殒灭了,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没有殒灭呢?”
“奥莉维亚,我向你保证,已经过了12年,迈肯不会再想追求我了。”
“可你还没——”奥莉维亚唐突地止住。
爱琳知道妹妹想问什么,她脸红了。她走到窗前,看着通往东侧花园的石拱门。拱门上爬满了蔷薇、铁绣莲、忍冬花,香味袅绕的小径直通到一座木顶石身的小屋。花园里到处都是对迈肯的回忆……他仔细地检查着蔷薇丛,把枯死的花蕾剪掉……树丛和叶间探出他被晒的黝黑的脸……他给花上肥时,颈后的头发汗湿湿的。
“这就是人人说的渴望吧,”爱琳说,手指细绘窗棂,“不管迈肯去哪里,他永远是我的一部分。我听人说,失去四肢的人总觉得自己还拥有它们。有多少次我感觉迈肯仍在这里,我的心里一直有块地方属于他。”她闭上眼,头靠上冰凉的玻璃,“我永远都爱他,”她低语,“可现在他既熟悉又陌生。我简直想不到会有这么甜蜜的折磨,让我能这么靠近他。”
很久以后奥莉维亚才开口,“爱琳……现在迈肯已经回来了,你还是不想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吗?”
“为了什么呢?我只会博得他的怜悯。”爱琳站直身,轻拍冰冰的脸颊,让它恢复生气,“宁愿他恨我,也总比怜悯我强。”
“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忍得下去!”奥莉维亚大声说。
爱琳干涩微笑,“你知道么,如果他以前不那么爱我,那他今时也不会这么恨我。这让我有种很怪异的舒适感。”
尽管马克斯和爱琳苦苦劝说,奥莉维亚仍不去参加舞会。“可我需要你啊,”爱琳坚持,用尽办法让妹妹走出半封闭的生活方式,“今晚我会感觉很不自在的,奥莉维亚,如果你在旁边陪我的话—”
“不。”奥莉维亚冷静地说,坐在收讯室里,一手拿本书,另一手端着酒杯。她的头发松松地扎起,穿着舒适的编织拖鞋,“我可不想和那些美国乌合之众混在一块。而且,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浑身不自在,即使我在场你也不会有什么好转的。”
“那么多年过去,你就不想看看迈肯长什么样吗?”
“上帝助我,当然不想。”奥莉维亚明亮的榛绿双眼探究地看向她,“过去我对你们俩做了那事后,如果看到他我会地板上找个洞钻下去的。”
“他根本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
爱琳皱眉,决定使出另一招,“那肖恩先生呢?你难道一点也没兴趣跟他碰碰面?”
“马克斯已经跟我说过肖恩先生的诸多陋习,我想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我以为马克斯喜欢肖恩。”
“他是喜欢,但站在哥哥的立场就不同了。”
“我还以为他让肖恩先生很尽兴呢。”爱琳说,奥莉维亚大笑。
“反正他在这儿要留一个月,到时候我们就知道了,好了,现在下楼去好好玩吧。你穿这件裙子很漂亮……你是不是曾经告诉过我,迈肯最喜欢蓝色?”
“我不记得了。”
的确是蓝色。今晚爱琳控制不住地选择了这件俄罗斯宝石色丝裙。样式简单,没有花边或罩衫,前后半开口,方领。喉间绕了两圈珍珠项链,一圈低到腰部,另一圈艺术性地绕上她的卷发。
“你美的像女神一样,”她的妹妹高兴地评论,祝贺性地举高酒杯,“祝你好运,亲爱的。我敢打赌,一旦迈肯看到你和你的衣服,他肯定把持不住。”
从迈肯和杰顿·肖恩攀上关系那天起,杰顿就不遗余力地邀请他参加各种各样的社交聚会。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教导课程,迈肯终于能在肖恩所处的上流社会中自如表现。要成为上流阶层的一员,光是衣着和举止是不够的,还需要握权的姿态,自信及外露的优越感,还有高雅的气质,这个迈肯永远也做不到。
幸运的是,金钱在美国几乎万能。纽约的上流社会虽然也有排外现象,但对富豪却大开方便之门。只要一个人口袋鼓鼓塞满钱,大门到处为他敞开。但女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如果一个女继承人出生不良好,不管她多有钱,都不可能被纽约的社交界接纳。
经历过挑剔的纽约舞会氛围后,迈肯更享受眼下这轻松的聚会方式。他跟杰顿说到这个,引来朋友的轻笑。
“英国就是这样,”杰顿说,“毫无改进。反正也没人剥夺英国人的头衔,他们就乐得自由自在。可是在纽约,一个人在社交圈的地位根本不稳定,想知道的唯一方法就是,有多少名单上印有你的名字。委员会名单,宾客名单,会员名单,邀请名单……”
“有哪种名单上没你的名字的?”迈肯曾问过他。
“上帝,没有。”杰顿自嘲地微笑,“我是肖恩家族的,人人都想认识我。”
两人并排站在舞厅的尽后头。室内充满玫瑰、鸢尾花、百合的香气,是刚从花园里摘下来放到水晶花瓶里的。靠墙的是一排壁龛,整修成小排椅凳,贵妇和壁花们聚扎成堆。音乐从二楼的阳台上飘过来,乐队顶上方是绿色藤蔓植条。和第五大道的舞会相比,现在的这个虽不及前者奢华,但却值得称赞。虚伪的华丽和朴实的尽心有鲜明对比,他这么想着。而爱琳的出现让他所有的念头都打断。
她真是明艳动人,漆黑乌发上点缀着白色的珍珠,娇好的身段裹在蓝色长裙里,胸部呼之欲出。两边的手腕上各绕着一圈白色玫瑰花苞蕾。她伸开手臂,热切欢迎进来的每个客人。她的微笑就像一道魔法。迈肯看着她,注意到某些不同之处,先前碰面时没有看到的不同之处……她走路的姿态和以往不同。以前她横冲直撞地像个小女孩,而现在爱琳移动的步伐就像优雅掠过水面的天鹅。
爱琳的出现捕获住了不少人的眼光,显然迈肯不是唯——个注意到她曼妙身姿的男人。不管她看上去多冷静,可私底下一样yin荡。迈肯真想大步上去把她拉到一个黑暗的地方。他想把她头发上的珍珠扯下来,嘴唇盖上她的胸,深深迷醉于她的体香。
“真漂亮,”杰顿评论到,跟着他的眼光看去,“可你能找到同样有吸引力的女人—而且还要年轻点—纽约多的是。”
迈肯轻蔑地看他,“我知道纽约都有什么样的人。”他的目光返回到爱琳身上。
杰顿微笑,慢慢转动指间的酒杯,“我不敢妄定说所有的女人都一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们的本质大多相同。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让眼前的这位和其他人都截然不同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你得不到她?”
迈肯不屑回答他的问题。任何人—包括肖恩在内—都不会明白。事实是他和爱琳从来没有分开过—他们住在世界的两端,又因命运的捉弄再度重逢。他一直都拥有着她……她是他永久的折磨。她该为此付出代价,就像他当年付出过一样。
他的思绪中断,因韦斯特克里夫爵爷走过来。和大多数绅士一样,韦斯特克里夫今晚穿着正统的黑白两色,时髦的宽直裁剪外套,笔挺的裤子。他体格相当结实,说话直截了当,不玩口蜜腹剑那套。他酷似老伯爵的外表让迈肯涌起一阵恨意。但话说回来,没有几个贵族能待昔日的仆人视上宾—迈肯的确钦佩他。
韦斯特克里夫问候两人,表情虽然不是特别友好,至少还算愉快,“晚上好,”他低声说,“先生们,还尽兴么?”
“很好,”肖恩诚挚开口,感谢似地举起杯,“波尔多葡萄酒简直棒透了,爵爷。”
“太好了。如果你喜欢,酒窖里还多的是美酒等你品尝。”韦斯特克里夫看向迈肯,“您觉得如何,先生?初次参加石字园舞会有何感想”?
“从窗的另一端看的确有所不同。”迈肯坦诚回答。
韦斯特克里夫不情愿地挤出勉强的微笑,“从马厩到舞厅的路的确有点远,”他承认,“不是人人都可跋涉到终点。”
迈肯都没注意听他的话,他的注意力都被爱琳吸引住了,还有那位刚来的客人。
看来这客人是独自来的,他35岁多点,长相英俊,外表可以媲美杰顿·肖恩。不过杰顿是耀眼的金黄,这位男子是金白色……头发淡金,眼神锐利。他和爱琳站一起,一深一浅,十分登对。
韦斯特克里夫跟着他看过去,“那是圣爵士,”他低声说,“我家的朋友,爱琳很信赖他。”
“看来的确如此。”迈肯说,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亲密。他内心涌起嫉妒。
韦斯特克里夫继续侃侃而谈,“他们认识到现在也有5年多了。我妹妹似乎对圣德里偏爱有加—我很高兴,毕竟我希望她能找到幸福。”他弯腰致敬,“请随意,先生们。”
杰顿微笑注视伯爵离开,“韦斯特克里夫是个难缠的家伙,”他嘟哝,“看来他在警告你离他妹妹远点,迈肯。”
迈肯冷冷回看他,他已经习惯杰顿时不时试探他自持力的举动,“韦斯特克里夫该下地狱,”他切齿,“还有那个圣德里。”
“看来你是准备比赛咯?”杰顿喃喃低声。
迈肯扬起一边眉,“圣德里认识爱琳小姐不过5年,没资格说已经拥有她。我也不会称之为比赛,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如此。”
“只是没有公开说拥有她而已嘛,”杰顿改口。
迈肯摇摇头,无力地微笑,“据我所知,肖恩,这是个唯一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