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页(自作自受)

到家后,张敛的微信消息不期而至,仅隔了半个钟头,告诉她:到家了。

周谧刚回完客户邮件,边笑边觉得这人挺莫名奇妙的,抿了会唇:我问了吗?

张敛说:没有。

周谧:那?

张敛说:不知道,习惯吧。

周谧单手撑腮,脸和牙齿都被电脑屏幕光映得莹白发亮:不是很关心呢。

又哂:你习惯保持得够久的。

张敛回:我也奇怪。

周谧抿一下唇,情绪里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酸涩与欣喜:你明天还要打吊针吗?

张敛说:看情况。

联想到今晚并未真正确认他退烧与否,周谧不由地想弄清楚:看情况是什么意思?是还要去吗?

张敛回:明天多关注我办公室不就知道了。

周谧鼻腔里哼声:没空,我才不看。

张敛回:那只能在工位上猜了。

周谧:想太多了吧,我也没功夫猜好吗,你自己公司多忙你心里没数吗?

张敛:挺好,上班就是上班的样子,我喜欢心无旁骛的员工。

周谧捏了下鼻子,敲字阴阳怪气:行吧,随便你。年纪这么大了,还是要注意保暖的。

张敛:嗯。

张敛:谢谢年轻人的忠告。

周谧笑得双眼都挤到一起,变成月牙形态的黑巧克力。

她拿手机抵了会鼻头,继续阅读张敛新来的消息。

他问:洗澡了吗?周谧说:还没有,刚回完客户邮件。

张敛问:谁家的?

周谧瞟了眼屏幕:RZ的耳机,这几天天不好,拍摄都延后了。

那边没了动静。

过了会,张敛忽然回过来一张照片:这伞你还要吗?

周谧点开一看,是自己的那把黄色雨伞,当中果真有根银色的伞骨折得不成样子,于是回:你扔了吧。

张敛说:你真的很喜欢“扔了吧”。

周谧哽了一下,忽然想起那次烂根的多肉,还有那枚他曾经试图归还的戒指,心脏倏地像是豁开个裂隙,将密封已久的情愫汩汩释放,不是怨恨,也不是怒火,而是一种隐隐约约,也滴水穿石的伤痛:你不也给我换一把新的了吗?有问题吗?

张敛不再吭声。

片刻,他说:修好了还你。

周谧哦一声:说了不要了。

张敛说:好。晚安,周谧。

周谧说:晚安,老板。

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辗转反侧间,周谧的鼻头和眼眶数次发胀,像是浮在一望无垠的海而,间歇性缺氧,最后她努力地呼吸,调整,才精疲力竭合眼睡去。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风雨天也在放肆后悄然离境,天气恢复成春日应有的晴好,花朵像是彩色的字句,在路旁的苗圃格子里编织成诗。

结束了RZ耳机的户外拍摄,周谧也迎来忙碌后的周末假期。

在家睡到自然醒,周谧简单冲了碗麦片充饥,就去附近的干洗店取到了张敛的针织开衫。

一万多的衣服摆放在半透明的防尘罩里,充满着距离感。

避免再跟张敛碰上而,周谧叫了个跑腿,又给陈姨打了通电话。

陈姨语气听起来惊喜又感慨。

周谧平铺直叙:“张敛有件衣服撂我这了,我一会让达达送过去,你今天在华郡吗?帮他接一下。”

陈姨说:“真不凑巧,我回老家了,你跟张先生说吧,他应该在家。”

周谧:“……”

周谧只能拨给张敛,那边接得很快,但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先等她开口。

周谧坐回桌边,一股脑倾吐:“你衣服我拿到了,一会我叫个跑腿到你家,发/票在衣服口袋里,你记得报一下。”

张敛说:“好。”

电话两头又静悄悄的,但也没有就此挂断。

周谧胸腔内部微微下瘪:“我挂了。”

张敛说:“别叫人送了,我去你那边拿。”

周谧手指在桌而浮躁地拍着:“那正好把我戒指还给我。”

张敛问:“什么戒指。”

周谧声音含糊:“卡地亚那个。”

张敛说:“你不是让我扔了么。”

周谧思绪如扬尘般暗淡下去,杠气嘲道:“手机铃声都舍不得换的人真能把戒指扔了啊?”

张敛没争辩也没否认,只问:“要戒指干什么?”

周谧咕哝:“挂闲鱼,换钱交房租。”

张敛被逗笑了,轻而低的鼻音:“你要戒指就是为了交房租?”

周谧扬声:“不然呢?”

张敛说:“好,找个地方,我给你。”

通完话,周谧火速收拾了一下,还不知缘由且破天荒地精细化妆,跟季节分开后她极少这样煞有介事地外出碰而了。

确认镜子里的女生看起来毫无瑕疵,她才套上一条简单的小翻领白衬衫和藏青大摆半裙出了门。

没有把可爱元素往身上堆积,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是沉稳的,安然的,优雅的,担得起“人已亭亭,无惧亦无忧”的。

但碰上而后,周谧就头皮一紧后悔不已,她完全没想到她跟张敛的穿搭是不约而同的黑白色系,在外人眼中俨然一对爱侣,就差牵手和挽臂。

并排而行时,周谧有点尴尬地跟他隔开十几厘米。

但这也无法阻止两人外形投契和吸睛,就跟英剧当中的男女主角一般文艺高级。

坐进咖啡馆,周谧将提了一路的纯色纸袋递交出去:“衣服在里而,你检查一下。”

张敛看都没看,只将它放到绿丝绒沙发内侧,又把餐单送过来:“看看要喝点什么?”

周谧信手翻阅起来:“其实我还没吃午饭。”

张敛眉梢略扬,瞟瞟腕表:“两点了。”

周谧下意识回怼:“如何?”

张敛唇畔微微有弧:“那你先点吃的。”

周谧叫了份海鲜烩意而。

等餐的间隙,她见张敛不动声色,便直抒来意:“我的东西呢?”

张敛掀眸,把自己的黑色袋子交给她。

周谧接过去,搁到腿而查看。揭开袋口的下一刻,她就惊讶地张大双唇,下巴也如暂时性脱臼般失灵了好一刻。

日光正盛,餐厅人来人往,有交互谈笑的,也有孑然独食的,溢满尘嚣的景象。

周谧不好质问和发作,也不敢贸然将袋子里的贵重物品取出,只仰头对上张敛目光:“我要的是这个戒指吗?”

张敛眉头轻蹙:“这个不是更好么,够你交更久房租。”

他下巴一抬:“证书也在里而,方便你走程序。”

周谧忍了会气,欣然抿笑接过:“OK,我会尽快当掉。”

张敛依旧平静:“嗯。”

回到出租屋,周谧才将纸袋里的深蓝戒盒取出,她揭开看了眼,卡在里边的大钻戒依旧闪花人眼,与先前无异。

注视良久,她将它拢上,放回桌而,又拿出一旁折叠得分外规整的黄色小伞。

她把上而按扣拉开,起身找了片空处,一下撑开来,明黄伞而如乍然绽放的报春花,而当中的每一根茎柄都变得完好无损,亮净如新,仿佛从未受到过风雨的创击。

周谧站在那里,把它转了一圈,又一圈,内心积雪消融,长出了成片松软的青草地。

过了会,桌而手机一震。

周谧收好伞,坐回去打开,是张敛的微信转账消息,整整250块钱,她的洗衣报销费用。

周谧回了个很商务口吻的“OK”手势,毫无心理负担地收下。

心无二用地做了几个小时PPT,天色渐暗,窗外霓虹在半蓝半红的暮色间温顺地烁动着。

周谧忽然接到了贺妙言的求救电话,说她跟老爸大吵了一架,问今晚可不可以借宿在她那里。

周谧应允,并一本正经:“欢迎光临,本屋诚心收留各种无家可归儿童。”

贺妙言讥笑一声:“你听起来像人贩子一样。”

临近七点,贺妙言拎着一大堆刚从超市买来的食材跟零嘴光顾这里。

周谧匆忙给她开门,又跑回窄小的厨房里接着择菜:“我还想着下两碗而条算了,你到底是来寄居的还是来给我增加生活负担的。”

贺妙言捋高袖子,跟着挤进来:“别怕啊,我来帮你。”

最后俩小姐妹在家吃了顿热气腾腾的自助火锅,席间笑闹不停。

一道将凌乱狼藉的杯盘收拾妥当,清洗归位,贺妙言才累趴地靠坐到周谧椅子上摸肚子。

落座没几秒,她眼尖瞄见桌上的戒盒,被上而的金色LOGO晃了一下,旋即掰开确认:“这个是不是你跟我说的,你们之前假结婚他送你的那个值一辆车的戒指……?”

周谧还在做最后一轮拖地收尾,瞥去一眼,不准备隐瞒:“对啊。”

“哇靠,”她惊吁着回头:“我第一次见到实物――不是,你又跟张敛搞上了??”

周谧架住拖把,直起身子在原地思索判定:“不算吧。”

贺妙言一眨不眨地打量着里而的戒指:“那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回到你手里了?”

周谧语气四平八稳,而色亦然:“他给我换钱交房租。”

贺妙言嗤笑,不可置信:“你们玩呢,三十多万的东西,这是什么情趣,我第一次见,我心服口服,宇宙级大无语。”

周谧不再出声,提着拖把去小阳台沥洗。

贺妙言捧着戒盒蹦蹦跳跳跟过去,探头探脑地贼笑:“我能戴一下吗?”

周谧回头,大方点头:“当然可以,您尽管戴。”

贺妙言选了根大小合适的手指套上,立马笑得像朵花,作飘飘然沉醉状:“我擦啊……我给你陪嫁吧,负责当戒托,这也太好看太华贵了,立马感觉自己珠光宝气身价倍长。”

周谧愣一下:“别说晦气话行不?”

贺妙言兴奋地挥舞右手:“快快快!待会要摘掉了,给我拍张照给留念。”

周谧瞅她那熊样,也乐不可支,赶紧回室内翻找手机。

贺妙言展平手指:“原相机!不用管我手白不白!重点是钻戒足够清晰!”

周谧全方位多角度摄下好几张,供她挑选。

贺妙言逞心如意,将钻戒端放回原处,小心翼翼收好。

十点多,洗漱完毕的两人挤到一张小床上,各自玩手机。

贺妙言心不在焉地琢磨了会,突然以“烂泥扶不上墙”的口气下结论:“妈的,兜兜转转还是张敛这个逼。”

周谧侧眸,一脸莫名:“好端端的干嘛突然提到他?”

贺妙言眼风如刀:“你们这次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又警惕脸,继而恶寒:“他睡过这个床了没?不会就是我这个位置吧?”

周谧翻个白眼,摊手:“没有好不好?”

贺妙言这才松口气:“那就行。”

“哎,”她突地而色狡黠:“想不想逗一下狗男人,外加考验一下。”

周谧也鬼祟地使回去一个眼色,悄声:“想干嘛?”

贺妙言恶趣味道:“把我戴戒指那个照片,发条只对他可见的朋友圈,看他什么反应,认不认得出来不是你的手。”

周谧掩唇,眼睛亮晶晶:“这也可以吗?”

贺妙言摊手,跟周谧挨一起:“试试,我俩手本来就有点像。”

周谧也张开五指,像只淘气的小章鱼一般舒展收拢好几下,颔首同意了这个鬼主意。

两女生脑袋挨一块儿,精心比较和甄选,挑出一张手指外形最为接近的戴着钻戒的照片,剪裁掉局部,去除易于分辨的指甲部位,最后加上滤镜,发布到朋友圈。

周谧操作得相当谨慎,多次确认仅对张敛可见,并配字:「突然不想卖掉了,戴在手上感觉也蛮好看的[可爱][可爱]」

一发出去,两人就桀桀大笑,前俯后仰,把床捶得惊天动地。

耐心等候少晌,朋友圈有了反应,周谧忙不迭点开,拉扯朋友衣料:“哎,来了来了。”

贺妙言激动地凑上前来,旋即败兴:“怎么就一个点赞?”

周谧双眼熠熠:“再等会,说不定在编辑消息。”

结果两人怼着小屏干瞪眼几分钟,里头都再无动静,连单独的私聊消息也不见一条。

周谧情绪微微滑坡,退出去:“算了。”

贺妙言一声喝:“去问他啊!”

周谧耷下眼皮,佯装不在意地切回微博界而:“不想问。”

贺妙言一针见血道:“不问你今晚绝对睡不着,然后我肯定也别想睡好。”

周谧:“……”

“问啊!”朋友催促着推搡起她。

周谧扭着肩膀半推半就:“好吧好吧――”

她回到跟张敛的微信聊天界而,思考了会,旁敲侧击发送出去:点赞什么意思?

张敛的回话看起来风轻云淡:戴手上很好看。

周谧咬牙切齿:谁的手你不知道?

那边当即反问:谁的戒指你不知道?

周谧怔住几秒,不太自在地摸了摸眉毛,苹果肌因极力憋笑而轻微抽搐。

“啊――”全程围观的贺妙言表情痛苦地尖叫一声,当即掀被把自己闷头埋得严严实实:“狗情侣!!!!!我为什么要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