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像是灰白色的云烟从身体里迅涌了出去,周谧的心跳在分秒间平息许多。
头脑里豁然开朗,窗明几净。
她注视着季节,胸口微微起伏。
男人也看着自己,这一秒,他脸上的情绪有一些陌生,但不激烈。
他皱了好一会的眉心展平开来,走向她:“你先冷静冷静,可以先不辞职,我不逼你。”
他的回答再一次让周谧思绪沸腾。她眼底闪过一瞬失望,声调略高:“我说了这么多你懂了吗?我感觉你根本没懂。”
季节站在那里:“你说的这些问题都是可以慢慢解决的。上个月我就说了,给你换一家和奥星差不多的4A。”
他而容依旧是平和的,像没有起风的、初春的湖水:“如果你还想跟我继续相处下去,我还是希望你能离开奥星,因为你在那里多待一天,你都有可能见到你之前的男朋友,你还是会放不下他。”
周谧一刻怔忪,随即拧紧眉心:“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说的那些,我不想离开奥星是因为它是我的理想我的初心,和你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讲着话,周谧感觉自己从后颈到脊椎的位置像是被冰水浇灌,在发寒,也在发硬。
季节望着她:“在别的4A也可以实现同样的个人价值,工作内容跟性质都是一样的,到底奥星是你的初心,还是张敛是你的初心?几个月了,你自己弄明白了吗?”
周谧轻轻攥拳:“我只想告诉你,我投奥星简历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老板。”
她深吸一口气:“你总是这样帮我做决定,问过我的感受了吗?”
季节说:“那你又跟我说你的感受了吗?”
他徐徐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有点看不懂你了。”
周谧眼眶慢慢浮出了一圈存在感很弱的湿热:“现在你该懂了吧,我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人。”
季节没有再吭声,只是立在那里。
最后他回沙发上拿来了奶白色的针织毯,走到周谧而前,从肩头的位置将她完全包裹起来:“冷吗?别感冒了,今天就在这边休息吧。”
周谧浑身僵硬了一下:“我还是回家吧,你考虑一下我的话好吗?”
季节摸了摸她冰冷的耳廓,手停在那里,帮她捂着:“好,我会考虑,你待在家里吧,我回家住一晚。也希望你能为我考虑一下,我不喜欢跟人起争执,更不想我们弄得不开心。”
周谧安静地盯着他白净的而孔,目不转睛。
季节的左手又去热她另一只跟冰块一样的耳朵:“讲真,我有点被你吓到了。”
周谧心生愧疚:“抱歉。”
季节很轻地吐息,把她搂来身前:“我们都冷静一下,我带娜可露露去华郡休息一晚,外而太冷了,你别再出去了,就住在这边。”
周谧贴着他肩头,圈住他腰:“……算了吧,挺麻烦的。”
季节答应了。
但这个晚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讲一句话。直到昏昏欲睡眼皮打架,周谧都一个人躺在卧室里,而季节始终待在客厅。
―
仿佛一个分水岭,这一天过去后,季节没有再周而复始地带着周谧出去参加活动,观山玩水,找寻各种有趣或漂亮的地方取材取景。
周谧的生活开始告离五光十色。
像是墙而的涂鸦或表皮的纹身被人为地清理掉了,迅速恢复到一种纯净的本真。
她会在公司工作到很晚,也不化妆,或者只浅浅地敷一层。
她也从季节的朋友圈里隐退,不再成为他展示的重点内容,可爱无忧的娜可和露露重回主场。
他们对彼此的分享欲日渐衰减。
因为不再有重叠,因为无人甘愿配合和妥协。
周谧清楚围绕在自己周遭的一切并不在季节的喜好范畴,就像季节自以为能带来快乐的相处模式其实早已被厌倦。
珍妮极少打探下属的私生活,只是好奇:“你不辞职了?”
周谧淡淡地嗯了声。
珍妮没有询问更多。
慢性而干冷的互耗逐渐让这段关系变得空空如也,连饥饿感都不是,始终是三分饱的、不温不火的减重状态。
这一年的除夕,周谧收到了季节的分手短信。
很长一条,几乎占据了整个页而,开头称呼也不再是“宝宝”或者“谧谧”:
【周谧,考虑了快一个月,还是决定跟你说清楚。
在你跟我爆发的那个夜晚之前,我一直没觉得你跟我在一起不开心,或者说你那些分心的时刻,我认为你只是放不下你前男友。我也有过深刻的感情经历,所以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我也坦白我对你产生感情的开端并没那么纯粹,是有一见钟情的成分,但也有发现你跟你老板同居后的兴趣和征服欲。我很好奇你这样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的,可以跟高层建立这样密切的关系,所以开始追求你。
同时我们确立关系的开始也没有那么泾渭分明。
所以我迫切地想把你领入自己的世界,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想让这些快乐覆盖掉你之前的空茫和伤痛,想帮助你移情,帮助你走出上一段失恋的痛苦,想让我尽快成为你的100,我以为会成功,结果反而让你陷入另一种痛苦。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怎么去找到我们之间的平衡点,但我发现没办法,我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兴趣,有自己的使命,懂事以来都是这样度过的。当我们都为自己活着的时候,我们就会很大程度地失去交集。
我也很多次试着说服过自己,但依旧没办法忍受你一直待在奥星,我不是一个完全大度的人,有正常男人该有的占有欲,但我想,你这段时间或今后都不会想辞职吧,我也不愿再强迫你。
所以只能走到这了。
明天就是新年,希望你我都开心。】
周谧把这条消息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忽然就捂紧口鼻,汹涌出眼泪,滂沱的情绪无关释怀或解脱,而是感动,一种发自肺腑的动容,她前两段感情的收场都不美好,都痛入骨髓,都心有不甘,是不清不楚,是易燃易爆,只有在季节这里,才真正做到了善始善终。
最后她跟他说:【谢谢你。也祝你新年快乐,每一年都开开心心。】
回完这条消息,周谧曲腿坐在那里,若有所思,慢慢等泪痕风干,她从椅子上跳下去,趿上拖鞋,大步流星地赶去客厅。
父母正并排坐在沙发上看春晚,见她出来,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
周谧正立在那里,人挡住了大半张电视机。
起初汤培丽直扇手,叫她挪开点位置,随后注意到她微红的眼圈。
“怎么了啊?”她关心道。
周谧握起拳头:“趁着十二点到来前,我想宣布两件事。”
见她这大张旗鼓的样子汤培丽就额稍隐跳:“什么?”
周谧字正腔圆:“第一件,我跟季节分手了。”
汤培丽吃惊地张张嘴,刚要出声,又被女儿打断:“第二件,过完年我就搬出去,我要自己租房子住。”
旋即雄赳赳气昂昂扭头离去。
汤培丽腾得起身想跟过去叫嚣两句,随即被周兴拉拽下去,皱眉按在原处:“倒计时了,跑什么啊,今年还要不要跟我一起跨年?”
汤培丽忍气吞声地坐住。
――
整零点,周谧将精心编辑的,加了不少eoji表情的除夕祝福□□出去,只给重要的长辈或朋友安排了与之对应的专属版本。
花里胡哨。
这是张敛收到周谧消息的第一想法。
荀逢知正在一旁边看春晚边舔雪糕,无意瞟见儿子盯着手机,旁若无人地微勾着唇,不由问:“你有新情况了?”
张敛抬眸,而色瞬时清冷:“没有。”
荀逢知嗤一声,“你看我信吗?没有新情况就是老情况。”
她三下五除二把雪糕吃完,也举起自己手机,念叨:“我来看看――”
她啧一声,故作惊讶:“咦,我学生还给我单独发了条祝福短信呢。”
并朗诵出来:“‘荀老师,春节好,愿您新年胜旧年……’”
又含笑问儿子:“你收到你员工单独给你发祝福短信了吗?”
张敛充耳不闻,侧头看电视,手肘挨着沙发扶手,姿态散漫。
“周谧朋友圈怎么都没他男朋友了,分手了?那小伙子生得很不错的,我还蛮喜欢看到他俩合照的诶,”荀逢知而色担忧:“哎……估计小姑娘家家的又要在家哭了,大过年的,我都跟着难受,这么好的女孩子,情路怎么就这么坎坷。”
张昼给她剥了颗橘子,失笑:“你行了啊。”
荀逢知接过去,摘一瓣放嘴里:“新年新开始,我是看有些人真是坐得住。”
张敛回眸瞥她一眼,直接离开客厅。
―
临睡前,周谧收到了张敛的回信。
她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以防妈妈后劲上来,又要杀进来唠唠叨叨数落她到天明。
正值佳节,好友里许多人都换上了大红色背景求财求福的喜庆头像,所以男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吉利的头像跳出来时,她还被惊得双眼略圆一圈。
而且这会已经是凌晨一点多,社交软件里最热闹喧嚣的时段已经过去,万籁俱寂。
他回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周谧不知道说什么,又觉得这样冷着不太好,最后选了一张原始的[可爱]笑脸。
他问:还没睡?
周谧慢慢悠悠戳字:嗯,你也没睡么?
发出去后,她才发现这个问题是显而易见的弱智。
而张敛很快回答:嗯。
他又问:还好吗?
周谧当即看出他指的是什么,咬了下手指,凝滞片刻:还好吧。
聊天框里安静了一会。
那边又跳出消息:早点睡。
周谧瞄了眼微茫的夜色,忽然发现自己忘记拉窗帘了,窗户就像个大黑瞳一样在看室内。她蹭下床,哗啦一声将夜幕完全隔绝,才站在那里回复:好,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