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脱序(修文)

张老夫人与许融谈话到大半的时候, 英国公回来了。

这个觐见速度实在有点快,张老夫人诧异又急切地迎出去,才知道因今日是元宵节, 圣上也体恤老臣,君臣感慨会面之后,就先放英国公回家过节来了, 同时还给了五天假,等到二十日时, 各衙门该开印的都开印了, 再正式上朝叙功。

和英国公一起回来的, 还有圣上赐下的元宵。

英国公夫妇要相会叙话,许融等人再留下就碍事了, 于是他们去了张老夫人为他们准备的客院, 不一会儿,御赐的元宵送了过来,每人都沾光分了两颗。

从张老夫人的口中得知,吉安侯府还算安好以后, 许融也不着急叫人回去报信了, 吃完元宵, 她就要闭门歇息一会儿。

萧信忽然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许融一惊又忍不住好笑:“——你要进来, 说一声就是了。”

偏这么着, 像个毛头小子似的, 也不怕被门板拍在脸上。

萧信人是安全进来了, 许融等了片刻, 却又不见他说话。

她若无其事转身:“玄诚,你要没事,想坐就自己坐着, 我要休息了。”

萧信才伸手将她一拉。

是控制了力道的,可是他的眼神没有控制。

许融:“……”

她的架子渐渐端不住了,她不知道萧信为什么闹这一出吗?她知道的。

她和萧信相识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三年而已,可是经历的事一点也不少,如张老夫人所说,都共过生死了,许多话,不必非得说出口才能明白。

萧信嘴唇动了动:“你——”

许融差点想叫他闭嘴。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正因为知道,她畏惧。

是的,不再是单纯的烦恼,而添了畏惧,甚至畏惧的成分还更多一些。

好在不等她阻止,萧信自己停住了。

但他睫毛快速一霎,而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又尝试:“刚才老太太说,你对我——”

许融退了一步。

她不敢看他的脸,眼神回避地垂下。

就很慌。

想他赶紧闭嘴走人,又……有一点在等待他说完。

两种矛盾感觉,她居然分不出自己真正想选择哪一种。

事态在不知不觉中脱了序,她知道,她恐惧,但恐惧之后藏着的是什么,她面对他时的感觉为什么变了,她……也知道。

她做不出来选择,萧信给了她答案,是第三种:既不说完,也不走人。

他不知道许融在想什么,但她退后的那一步扎伤了他,他以为经过了这么多事,他们之间不一样了,但他原来仍然在勉强她。

他就哑在了半截中央,话说不下去,走又不甘心。

许融等了好一会,心跳渐渐等平静了,忍不住把头转回来,悄悄看了他一眼。

萧信一脸挣扎。

他居然也在挣扎。

他还没想好?

没想好太好了,许融松了口气,连忙往外推他:“我要休息了,你别吵我。”

也不敢要他坐了。

萧信眸光一黯,道:“哦。”

他转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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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起来的时候,许融还是觉得心乱。

实际上她也没怎么睡着,就乱七八糟地想事,一会想萧家,一会想英国公府,一会又想萧信的功名,家事,几方之间要怎么自处平衡,想完又觉得自己想那些干什么,她要是走了,那些都和她没关系了才对,但翻个身,就又想到那个雪夜,萧信嘶哑着声音叫她回去……

心里滋味难辨,而起来后,她脑袋嗡嗡的,感觉这个午觉歇了还不如不歇。

离晚宴还有大约一个多时辰,许融为了醒神,开门站门口发了会呆。

这处客院不算大,但屋舍排布合理,正面三间小正房,两侧带有厢房,许融住在左侧的厢房里,开门时,只见对面厢房门闭着,但正房门敞开,不一会儿,林定和韦氏从里面走了出来。

“玉姐,你看,这是石榴树吗?”林定指着阶下的一棵树问。

寒冬里,那树落光了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枝丫,韦氏分辨了一下,才点点头:“嗯。”

“玉姐,我记得你从前就喜欢吃石榴,以后我们院里也长一棵,不,长两棵。”林定兴致勃勃地规划。

韦氏笑:“好。”

“玉姐,我记得你还喜欢花儿,回头我请张二哥帮我看看,京里哪里还有好地段的宅子,我们买下来,我给你建一座花园,你喜欢什么花,就种什么花。”林定又道。

韦氏听得眼中闪光,但犹豫着摇了摇头:“那很贵吧?算了,我不要什么大宅子,我们一家人能平安在一起,就足够了。”

“我有钱!”林定拍拍胸口,“玉姐,你别担心,钱的事不用你管,你不知道安南的钱多好赚呢。”

韦氏听得呆了:“宝儿,你不是去打仗吗?”怎么又说上赚钱了。

“是啊,打了仗才来钱么。”林定笑道,“安南的矿产、木料都是好买卖,我们有皇命在身,算腾不出手的,不然有那胆大不怕死的从安南下南洋、西洋,更是一本万利呢。”

许融听得凝神起来。

她对涉外贸易一块没有经手过,但基本常识是有的——本朝类明,而在真实历史上的那个明朝,虽然出于种种政治与军事需求,大部分都处于海禁期内,为人耳熟能详的只有一个郑和下西洋,但实际上有明一朝,民间的海禁不论放开与否,始终未曾真正禁绝,而且有不少官员都偷偷参与其中。

那是远话,先不提,只眼下从林定的口风里听起,显然,不论他的爵位能不能顺利封下,家底是已经厚厚地攒下了。

“那些东西跟在大军的最后面,还没到,”林定解释道,“也不只我的,还有义父他们的,等到了,你瞧见了,就知道了。”

韦氏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这些事她很不通,凭空里也无法想象数目,只觉得一家子以后的生活有了着落,到底安心了些:“这就好。不过宝儿,这些钱是你辛苦赚来的,也不能乱花呢,我有一个小花圃就好了。”

“玉姐,我听你的,你要什么就是什么。”林定很干脆地道,又畅想,“再给小宝买多多的书,专给他建个院子做书房,要五开间的。”

提到给儿子花钱,韦氏就不犹豫了,点头:“好。”

“还有首饰,衣裳,”林定停不下来,又道,“我才看张大嫂和张二嫂穿得花花绿绿的,玉姐,你穿了,也一定好看。”

“人家那是夫人,打扮得尊贵,什么花花绿绿。”韦氏温柔嗔他。

“你也是我的夫人么。”林定不以为然,“别人穿得,你就穿得。”

韦氏脸颊微微红了,唇边又忍不住笑,掩饰地抬起手撩了一下鬓发。

“玉姐,你还和我走时一样,一点都没变。”林定痴痴地望着她,“你从车里出来时,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韦氏脸色更红了些:“你说什么呢,小宝都那么大了,我早就老了。”

“哪里,我才老了,”林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唏嘘道,“安南那鬼地方的太阳太烈了,把我的皮都晒脱了一层。”

韦氏心疼了,忙道:“我看看,哪里?”

“现在早都长好了,不过都变粗了——”林定说着,还是低下头来叫她看,一时指指脸,一时又指指脖子。

这就有点非礼勿视的范畴了,许融礼貌地往屋里退了退。

心下忍不住嘀咕,怪不得大师有名言,中年人谈恋爱,就像老房子着了火。

她这对名义上的公婆在寒风里,就对着一棵光秃秃的石榴树聊得没完没了,一眼没往她这里看,竟是没有发现还有她这个活人——

不对。

这一退一动作,许融忽然发现对面厢房的窗户里也有人影闪了一下。

这个院子是专门安置他们一家的,不会住有别人,显然,是萧信被她赶走以后,歇到了对面。

原来围观的不只她一人。

隔着窗纸,许融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更多地凭直觉感觉到,他似乎也向她这里看了过来。

“……”

虽然明知萧信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许融还是又小心地往里躲了躲。

同时感觉又有点慌慌的。

不过这次她未及多想,就有英国公府的丫头走进来,向她报:“奶奶,大姑奶奶回来了,老太太遣婢子来,请奶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