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收礼

入了正房, 绕过当地屏风,在张老夫人与萧夫人跟前将亮相未亮相之际,许融松开了手。

戏不必太满, 八分足矣。

张老夫人目光适时的下垂又抬起,已经证明她看见了。

许融忍着手心微微的汗意——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萧信的, 笑着上前一起行礼。

张老夫人先打量许融。

她还记得许融上一次来见她时的情景,含怒而又始终克制, 不认同她的提议也未当面回绝, 为彼此留下一线颜面与余地。这份涵养, 如果萧夫人有,也许不至于把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

张老夫人怔了一下, 发现自己又想远了, 她嘴上说得再开,实际上还是不能不为自己的骨肉操心啊。

——即使随着岁月的流逝,她能操的心已经越来越少。

张老夫人收敛了心神,再往旁边看。

有一点陌生。

对这个外孙, 张老夫人实在所知甚少, 因为与萧珊一般, 萧夫人也极少把他带着一道见人, 张老夫人更多的还是从萧夫人口中得知他性子执拗, 不爱理人, 还暴躁……等等古怪不讨人喜欢之处。

但此时这么一打量, 似乎不像。

很干净精神的一个少年, 生得也好,一定要挑毛病,那无非是脸面有点冷, 不似旁边许融笑眯眯的。

这不算什么毛病,张老夫人不缺人奉承,以她这个年纪见过的风浪,也能理解世上各人脾性不同这么一个其实简单的道理。

“好孩子们,都快起来吧。”张老夫人看完,就笑着招手,“融丫头,到我这里来。”

许融便过去,张老夫人同时向丫头伸手,取过了她手里四四方方的一个螺钿匣子,待许融到近前,自然递给了她:“来,欠了这么久,再不给,只怕你嘴上不说,心里一定要埋怨我了。”

张老夫人把话说得这么实在,许融也不客套了,双手捧着接了过来——匣子不小,怪有分量,福身笑道:“老夫人说笑了,埋怨是不敢的,只是脖子盼得有一点长了。”

“哈哈。”

张老夫人笑了起来,伸手点她,“亏你敢说这俏皮话!”

许融笑着侧身,想把有点沉的匣子递给丫头,一转过来恍悟不对:张老夫人这里规矩严谨,白芙并没跟进来。

她还是有一点受到前事余韵的影响,不然不会如此。

正微微尴尬间,萧信走上前来,默默地把她的匣子接了过去。

这一幕落入张老夫人眼里,她眼神闪了闪,就势问道:“信哥儿,听说你如今跟着先生认真读起书来了?”

萧信应了一声:“是。”

“可见这媳妇是娶对了,人都跟着懂事了起来。”张老夫人笑道,又吩咐丫头,“去拿一套上好的笔砚来,信哥儿难得来我这里一趟,也不能叫他空着手。”

于是,不多时,丫头回来,萧信抱着的匣子从一个变成了三个。

许融轻巧地仍是空着手。

张老夫人望了一眼,就又笑了:“信哥儿这脸上冷,心里热,倒是会心疼人。”

什么叫良人,不就是平日里知冷知热,遇上事有商有量么。姑娘出嫁,能嫁到这么个人,日子就算是不坏的了。

张老夫人叫他们坐下,再向萧夫人道:“你家大丫头的年纪也不小了吧?我记得还有你们二房的二姑娘,只比大丫头小一岁,也到该说人家的时候了,你做婶娘的,有好机缘都帮着留意留意。”

“……”萧夫人有点心神不宁的模样,张老夫人话说完了过片刻,她才醒神似的,醒过来就开始挑剔:“二丫头还罢了。大丫头我着实是留意不起,与她个龙子,只怕还要挑拣人家的封地不好。娘,你是不知道侯爷和阮氏——”当着许融与萧信,萧夫人到底把“贱人”两个字咽了下去,“两个人心有多高,咬死了非嫡出不要,说是不能叫大丫头到人家去再吃庶出的苦,呵,他们就不想想,人家好好的嫡子又为什么要大丫头这个庶女呢!”

许融有一点惊讶,她不知道萧珊择嫁还有这么一节——怪不得萧侯爷亲自出马,拖来拖去的也没找着合适的人选。

这一条线划下来,被划出去的人选就多了,与长兴侯府差不多的门第能有几家,嫡子又能有几个,再排除掉已婚的,余下的哪怕是人品相貌都不挑,也非常有限了。

何况萧珊又怎么可能不挑。

“光是嫡子还未必够,依我看,最好呀,有一个现成的封了爵的乘龙快婿等在那里,大丫头嫁过去就做夫人,封了诰命,才合了侯爷的意!”萧夫人冷笑着道,“我是没有这份本事,他们既然偏要,那就等着去吧。等个一二十年,说不定能等着了。”

张老夫人身侧的丫头忍笑。

张老夫人笑不出来,没好气道:“你又来了,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对这个女儿她是没办法了,既心疼她日子过得郁闷,教又教不过来,只能摇摇头:“侯爷怎么想,你由他去,你做好你的分内事——该带着两个姑娘出来,就带出来见一见世面,再教一教进退,也就是了。”

像以病压着萧珊这种事就不该做,做了怎么怪落人把柄。

萧夫人默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道:“娘,我知道了。”

说完却看许融一眼,许融觉得她那一眼有些奇异,像审视似的,许融没放在心上,自然地笑了笑,张老夫人看到眼里,却有点不安——难道又想为难人?

就算不为难,萧夫人这张嘴不知饶人,再叫她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先前和洽的气氛也毁了。

张老夫人看看面前的一对小夫妻,一色的青春年少,品貌出众,虽一眼就看得出性情不同,也自有一种相得益彰的般配。

想看的已经看见了,张老夫人也就不留人了,笑道:“今儿热闹,你们别陪我这老婆子闷在这里了,不如出去玩吧。”

许融从善如流地与萧信告辞出去。

出门后她就往萧信手里的匣子看。

她猜测张老夫人送的应该是首饰类,但她收过萧夫人与常姝音的,都没有这么重,也不是这样的大匣子。

萧信被她看了两眼,反应过来,就低下头去拧匣身上的机关。

这类机关消息大致有脉可寻,拿来送人的东西也不会做得太复杂,他拧了两下就拧开了,露出里面一整套鎏金宝石首饰。

钗簪耳珰戒指镯子,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金项圈。

金光璀璨,许融瞬间想把眼捂上:“好闪。”

张老夫人真是会送礼,可别说金子俗,金子最能击垮人的心房,老少咸宜无人不爱。

“二公子,也看看你的。”

萧信把第二个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套湖笔,再有一个最小的,里面是一方端砚,四周雕有竹枝,取君子之意,一望即知都是好东西。

许融很满意:“老夫人真大方慈爱。”

引他们出来的丫头走在侧边,抿嘴微微一笑。

许融也一笑——话本来就是说给她听的。

这么一路说着话,拆着礼物,渐渐就走回了先前的花厅附近,丫头福身告辞,许融正要进去,忽然从旁边墙后蹦出一个人来:“姐姐!”

居然是许华章。

许融吓了一跳,退后两步才稳住了:“——你也来了?你怎么在这里?”

她两个问句意思是不同的,京里豪贵无非这么些人家,许华章能来不奇怪,但这处花厅是专为招待亲戚女眷的地方,与男宾的并不在一处。

许华章哈哈大笑:“张维令给我送了帖子叫我来吃宴。姐姐,张维令替我问了人,说你在这里,他领了我来,你却又不在,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原来是自家出的内鬼。

这两个纨绔凑一堆去,干什么事都不奇怪了。

许融问他:“你这么等着我,是有事找我?张小爷人呢?”

有张维令陪着还罢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可不妥当。许华章也是能说亲的年纪了。

“萧二太太见了他,拉着他问东问西,他不耐烦,就跑了。姐姐,你放心,我没进去,在门外等一等不碍事的。”许华章很机灵地表态。

许融才点点头,她没立即说话,因为看见许华章伸手往怀里摸索着什么。

她看了好一会,许华章终于把手拿了出来,手里一个纸团,他把那纸团郑重地递给许融:“姐姐,这是白泉捎给你的信,他不知道你出嫁了,捎回我们府里来了,我当时就要递给你,娘怕我惹事,偏不许我去,说我今天要吃宴,再给你也不迟。”

他又挤挤眼:“娘想偷看来着,我硬是藏着,没叫她看。”

他一直把信揣在身上,所以揉成了这副模样。

许融忍不住笑了:“那可多谢你了。”

她接过来,耐心细致地展开,再拆封。

她不怎么着急,因为白泉那条线一时半会已经用不上了,他一去好几个月没有消息,她也没有提起,只有在白芙偶尔表示担心的时候,会安慰她两句。

眼下更急的就是白芙,虽然不识字,也垫着脚努力想张望,还有许华章,他很有骨气地在许夫人跟前保住了这封信,但自己也不是不好奇的,伸着头过来。

始终淡定保持风度的只有萧信,他抱着三个匣子,身姿直挺,目不斜视。

“哇——!”

许融没有刻意避人——她本没吩咐白泉做什么了不得的事,许华章先偷看到了一句要紧的,脱口道:“姐姐,你叫白泉去苏州买了所宅院?”

许融注意力都在信上,随口应道:“嗯。”

“买宅子去那么远干嘛?”许华章不解道,“你又不会去住,想买,为什么不在京里买。”

白泉替她买的是带一个小花园的,院子里还有活水——

这可不便宜。

许融一边在心里计算,一边漫不经心道:“谁说我不会去住?”

萧信倏然向她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