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融与萧信进府之后,萧许两位夫人的交锋其实不需多叙,许夫人全程是一张震惊脸,她既无力反抗萧夫人,也摆不出威风来训斥许融,连对上萧信,也不过干瞪了两眼,就捏起帕子,一阵悲从中来:“你、你怎么能——唉!”
对手孱弱至此,让萧夫人胜利的滋味都淡了一截,她懒得对许夫人多开嘲讽,眼神若有若无地去扫了扫许融与萧信——萧信排斥婚事到不惜出逃,偏偏出逃以前又要密会许融,这件事其实是有蹊跷的,只是她没空细究,也觉得不必着急。
人攥到了手里,来日方长。
许夫人滴了几滴眼泪,渐渐地缓过来了,无知有无知的幸福,她根本不知道几路人私底下过了多少招,这事在她看就是虽然有失颜面,但要说造成什么严重后果,那是没有的——又不是会外面的野男人,都定了婚约,未婚夫妻不禀尊长出去私会,顶多显得许融很不矜持,会叫人笑几声罢了。
所以,她还显得有两分茫然,问道:“萧夫人,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萧夫人想将婚期提前。
张老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阻止已令她警觉,她连二月也不想等了,免得夜长梦多。
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特意看了一眼许融——张老夫人提醒过她,但她总是不能相信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做娘的没用成那个样,做女儿的能好到哪儿去。
当初能结亲,不过是看在先吉安侯的份上。
在她的目光下,许融露出了意外之色,与许夫人确实也差不多,只不过许夫人更沉不住气,脱口道:“这怎么行?也太赶了!”
许融跟在后面才补了一句:“正是。娘都来不及给我准备嫁妆。”
许夫人爱女之心还是有几分的,听了这句转头安抚她道:“融儿,你放心,你那份嫁妆从你爹在的时候就开始备上了,应该有一大半了。”
许融听了,确实放心,唇边笑容少有地带上几分甜意:“嗯。”
妥了,她没有意见,婚期提前,嫁妆也会提前到她的手里。
她不帮手,许夫人自爆底牌后独自对上萧夫人,全无还手之力,婚期就从二月里提到了一月十八日,元宵节后。
据萧夫人所说,是天宁寺高僧算过的大吉日子,非常适合婚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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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吉日真假不论,许融开始备嫁。
这是个大工程。
木料家具,布料衣裳,金玉首饰,陈设器皿,田庄金银……这时候的嫁妆大部分都以实物形式呈现,有家底的人家从生到死,连出恭用的红木桶和入葬时的棺材都会替女儿准备好,这些木料现买去是肯定来不及的,一般从女儿婚姻定下时就要攒起来。
许家替许融也是这么攒的。
因为只得她一个女儿,以许夫人的不靠谱程度,也着实替她攒得丰厚,从库房里、庄子上各处拉出来,满满当当摆了大半个府邸。
这还只是家里原有的,如一些布料首饰之类,因为考虑到时下的不同花样流行,还需开出单子去现买。
许融一天比一天睡得晚,也一天比一天起得早。
白芙习惯了她之前日上三竿的作息——偶尔还会到四竿,见此心疼起来,劝道:“姑娘歇一歇罢,那些交给太太操心就好了。”
许融摇头,精神奕奕:“不用。”
年轻就是好,她这么熬,连个黑眼圈也不长,眼袋就更没有了,顶多是多打几个哈欠。
至于累,那也没有,谁数自己的钱会数累?
其实这事原该许夫人主办,许融作为代嫁姑娘,至多从旁打打下手而已,但不知不觉地,她这个下手就打成了全权总揽,到初雪落下的时候,连办公地点都从许夫人的正院转移到了她自己的院子里。
而她这时候不再需要出门去核对实物了,一些亏空与误差在之前就已经都找出来——这在许夫人手里实在是不可免的,也因为此,许夫人退一射之地,又退两射……直到交出主导权。
许融不客气,算清原先账册里缺的数后还去向许夫人讨要,许夫人对她有亏欠,老实地都给了她。
平白多开支出一笔不小财物,许夫人回头想想,也不是不心疼的,她生了气,难得振作一把,照着许融给的数目明细把相关的管事找来,确认果然都有问题后,全部处罚开革了。
这么一来无心插柳,府里的气氛倒清明了不少。
时令进入十二月初时,京中发生了件大事,也可以说是喜事。
长兴侯府与郑国公府正式联姻了。
萧家后来费尽工夫又找了两只大雁,重去郑国公府下定,这次少了人捣乱,一系列流程走得飞快,终于赶在年前将好事落定。
许融没空出门,是从许华章口中知道的,小纨绔弟弟来看她,起初欲言又止,在许融询问之后,才蔫头耷脑地告诉了她。
许融点点头:“哦。”
然后一手执笔,一手五指拨动算盘,继续噼里啪啦。
她从前没用过这么原始的计算工具,不过学起来也不难,在大量的实操下很快从生涩到熟练起来。
至于写字,原主小时候请过一个女先生,念过几年书,提笔前许融找她的字帖看过,笔锋无力但字迹称得上工整,许融对比了一下自己写出来的那两个原生态的丑字,当即宣称她因为撞了脑袋的缘故,一落笔就手抖。
没人怀疑,毕竟就算是大夫也不能钻进她的脑袋里看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许华章坐在她对面,呆呆地看她忙碌,看了一会又吧嗒吧嗒喝水,一杯水喝完了,许融连头都没有抬过,他闷闷地叫:“姐姐。”
许融落下又一个丑字:“嗯?”
她在进行最后的核算和抄录。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许融分神看他一眼,目露疑惑:“什么?”
“萧伦还是跟别人成亲了,你要嫁给萧信……”许华章拿手指抠着桌面,“总是我上了别人的圈套。”
许融以为他有什么新鲜话,听是这个,不大有空搭理他,低头道:“是啊。你现在才想起来反省?”
她怼得太直接了,许华章嘴一撇,像被人踹了一脚似的,表情居然有点泫然欲泣。
许融好一会没听见他的动静,抽空又看他一眼,好笑道:“哭什么?我又没训你。”
许华章坚强地道:“我没哭。”
话是这么说,他表情更丧了。
他有试图弥补自己的过错,他去威胁萧信,去给萧伦添乱……但那些不过是受愤怒情绪下支配的行动,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一切的不可挽回。
许融这会儿心情不坏,应该说,她最近心情一直都好,搁下笔问他:“后悔了?”
许华章连忙点头。
“晚了。”
许华章声音中带了哭腔:“姐姐!”
“以后做事之前,想一想你现在的感觉。”许融看着他,道:“疼了,就不要做。”
声称没哭的许华章眼泪终于下来了:“……嗯。”
旁边的白芙默默递上手帕,许华章没接,自己拿袖子擦了擦,把眼睛擦得红红的,像个可怜的小狗:“姐姐,我错了。”
许融:“嗯。”
她不多作回应,许华章自己闷坐了一会,慢慢缓过劲来了,小声道:“姐姐,你真的要嫁给萧信吗?你要是不愿意,其实还是有办法的,张维令答应我,他可以替我去把萧夫人那里的婚书偷出来——”
许融惊讶了一下:“什么?”
跟着她反应过来:“你跟张小爷讲和了?”
许华章点点头:“他脾气虽然大,还算讲道理,我跟他合伙把罗承安揍了一顿,就好了。”
许融啼笑皆非——这算是哪门子的讲道理,但她也不同情罗二爷,后台不够硬就敢卷到豪门秘事里去,挨两顿打算轻的。
“没把人打坏了吧?”
“没有,没有。”许华章摇头,“张维令现在出一趟门,好多护卫跟着呢,不会让他再闯祸的。”
“那偷婚书又是怎么回事?”
“张维令还恼着萧夫人,张老夫人压着不肯叫他和姐姐闹开,他那口气一直堵着,我们现在熟悉了,我找他说,他想给萧夫人添乱,马上答应了。”许华章细长眼睛里闪着讨好的光,“姐姐,萧信配不上你,我们把婚书拿回来,你别嫁给他了。”
许融看着他,看了好一会。
许华章渐渐被看得心虚起来:“姐姐?”
“你原来打算告诉我这件事吗?”
许华章声音低了八度:“……没有。我想给姐姐个惊喜。”
是听了许融叫他想一想的话以后,他才说出来的。
“你做这件事,不容易吧?”
不管怎么说,许华章是实打实打折了张维令的胳膊,算一算时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会儿的夹板才刚刚取下来,许华章要去同他和好,还要说动指使他办事,这里面下的工夫时间,不是一两句话说得完的。
许华章看许融脸色本来以为要挨骂,听这么问,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也还好。”
许融看着他,这个弟弟比她想的有才能,就是太偏了,他好像天生就走了偏锋那一挂,干的每一件事都在惹祸的悬崖边缘反复横跳。
“你告诉我是对的。”许融先肯定他,然后摇了摇头:“但这不是偷婚书就能解决的事,就好像你放跑了萧伦的大雁也没用一样。”
许华章乖乖点头:“哦,那我不干了。”
“以后也不要说萧信配不上我了。”许融想了想,“对了,你在外面见到他,没有再跟他发生冲突吧?”
她忙着备嫁,一直没出过门,但这些少年们是关不住的,京城豪贵区就这么大,碰过面很有可能。
许华章摇头:“没有,他不出门。”
许融听出来问题:“你打听过他?”
许华章擦了把鼻子:“那个,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他怕许融生气,说完就忙道,“但是姐姐,你知道他都在干什么吗?”
许融投以关注。
“读书。”
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许华章的眉毛以一种奇异的神气飞起来,嘴角也抽抽着——憋笑憋的,“张维令替我打听的,说他现在像个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发什么癫。”
许融满意了:“这很好。”
萧信果然言而有信,名字没起错,真是个靠谱的人。
许华章不解:“啊?”
许融正色道:“读书是正经事,你不读,也不应该嘲笑别人用功。”
许华章不太开心:“张维令笑得才大声呢——好吧,我不笑就是了。”
“不只不笑,你如果见到他,还要多夸赞他,好学上进,是个优秀的人,知道吗?”
许华章瞪大了眼:“我为什么夸他?”
因为萧信爱听,能听一路。
许融道:“我看你天天没个正经事,现在还和张小爷混到一块去了,我要和娘说一说,你这个年纪,正也是读书的年纪——”
许华章马上改口:“我夸,姐姐,我看见他我就夸他。”
许融忍不住笑了,再看了看他:“章哥儿,我走后,家里就只有你了,你要听娘的话,不要总惹事。”
这是正经嘱咐,许华章直起身来,应道:“嗯。”
许融又道:“但不用全听她的,娘是个不大明白的人,你懂吗?”
许华章的胸脯挺了起来:“我懂,姐姐,该我拿主意的时候,我自己拿。”
他觑着许融的脸色,补了一句,“拿之前,多想一想。”
许融微笑:“对了。”